以唐宋捉婿風俗變化窺探婚姻觀的嬗變

李琳鋒

唐宋社會背景不同使得婚姻觀出現許多差異，而榜下捉婿也能反映唐宋人的婚姻觀。筆者試圖從唐宋榜下捉婿的變化來分析唐宋婚姻觀的變化，并分析這種變化產生的原因。“榜下捉婿”，是指宋代的達官顯貴于科舉考試放榜時，競相選擇新科進士為婿的現象。

一、“榜下捉婿”變化的表現

“榜下捉婿”是伴隨科舉制發展而發展的一種特殊的婚配形式，隨著科舉制的完善和商品經濟的發展而發展。中國歷代以來就有“門當戶對”的傳統觀念，這種觀念直到唐代依然沒有完全消失。唐代前期“士庶不婚”，權貴門閥不屑與外族通婚。唐初，依然推崇舊貴族，擇婚時優先選擇頗有名望的舊族大姓，如：“太原王，范陽盧，滎陽鄭，清河、博陵二崔，隴西、趙郡二李”選擇配偶主要的標準是對方的家世。隨著科舉制逐步深化完善，科舉士子異軍突起，他們通過考試贏得入朝為官的權利，獲得民間廣泛的贊譽、顯赫一時。與此相對應的僅依靠出身來獲取社會地位的舊貴族勢力逐步走向沒落。舊貴族失去了自己崇高的社會地位，開始尋求新的助力，他們把目光投向了科舉士子，于是達官顯貴紛紛于榜下擇佳婿。《唐摭言》中準確地刻畫了榜下擇婿的盛況，放榜之日，長安市中，公卿權貴紛紛出城，挑選東床快婿，市內車馬擁堵。在唐代，一揭榜，全城權貴爭相出動，打聽進士婚否。雖然唐代捉婿已十分興盛，但與宋代的捉婿仍有許多不同，具體表現有以下幾點。

（一）捉婿主體：公卿權貴到富商大賈

唐代商人地位低下，對于新科進士依舊不能高攀。所以，捉婿的主體多為公卿貴族而商人之家卻很少參與捉婿活動。例如唐代進土鄭顥，《新唐書·白敏中傳》云：“初，帝愛萬壽公主，欲下嫁士人。時鄭顥擢進士第，有閥閱，敏中以充選，顥與盧氏婚，將授室而罷，銜之。”在唐代，甚至皇家也投入到捉婿的行列中，唐宣宗為女兒萬壽公主擇婿，甚至不顧鄭顥已經結婚的現實，強招為婿。鄭顥出身高貴，家世顯赫，高中狀元，可謂是兼有貴族身份又有才華的良配，遂做了皇帝的乘龍快婿。另外，元稹明經及第，太子少保韋夏卿的小女兒年方二十的韋叢下嫁給二十四歲的詩人元稹。這件事在韓愈為韋叢作的墓志銘可以證實。韓愈《元君妻韋氏墓志》云：“夫人于仆射為季女，愛之，選婿得今御史河南元稹。”韋夏卿本身就是有地位有名望的才學之士。從這兩則事例可以看出：唐代捉婿者多是貴族勢力，或是有名望地位的官宦家庭。而到了宋代就開始出現一些新變化，宋代商人經濟實力大增，開始尋求政治水平的提升，于是成為捉婿的主力軍。朱彧在《萍州可談》中記載宋代富商，以錢財吸引榜下舉子，將女兒嫁與舉子，不問吉兇，謂之‘繋捉錢’根據朱彧的記載，富商開始登上捉婿的歷史舞臺，以“厚財鉺士人”，使其成為自己的東床快婿。富商聯姻時不再選擇社會地位低下的普通人，而是轉向有名譽地位，將會獲取官職的新科進士。洪邁在《夷堅志》中記載了一則故事，孝宗淳熙七年（公元1180年），福州人黃左之登科后，成為池陽富人王生的女婿而“得奩具五百萬”。從這則故事可以看出：到了宋代，富人以自己的資財吸引新科舉士、招之為婿，進而提升自身地位的提升。唐宋婚姻觀的這一變化顯示出，隨著商人資產財富積累增多，他們開始走出社會的邊緣末角，逐步尋求自己政治上、社會上的尊重感。

（二）捉婿客體：“偏重門第”到“偏重才學”

魏晉南北朝時期婚姻觀著重于強調是極其講究門當戶對，身份差異巨大的結婚會受到重重阻撓。婚姻受到門第的影響極深。唐朝統一之初，依然承襲這種觀念。士庶不可通婚，如果觸犯士族認為自己受到侮辱。社會普遍追求與世家通婚，追慕世家的社會聲譽。到中晚唐，這一現象有所改變，但這種改變依舊微弱，

想要完全的轉換需要長時間努力。這時期門第觀念依舊主導著唐人的婚姻生活。如前文中提到的迎娶萬壽公主的鄭顥，他家世代官宦，祖父是唐憲宗朝的宰相鄭絪，朝廷重臣。皇帝也是基于門第和才學的雙重考量才決定將萬壽公主下嫁于鄭顥。到了宋代又出現新的變化，宋代擇婿時更加注重進士的才學。仁宗時，出身于商人家庭的馮京，雖是商人家庭，在中舉后儼然成了“香餑餑”。據《宋史》記載：“馮京舉進士。自鄉舉、禮部以至廷試，皆第一。時猶未娶，張堯佐方負官掖勢，欲妻以女。擁至其家，束之以金帶曰：此上意也。傾之，宮中持酒肴來，直出奩具目示之。京笑不視，力辭。”張堯佐為仁宗張皇后的伯父，權勢正盛，假傳圣旨，又以財富相誘，可見用心之切。這在另一角度上也說明士人在登科后社會地位的急劇上升，使得達官顯貴們完全不在意其出身、門第另一外戚張耆對馮京也采取了類似行動。“馮當世文簡公（京）初登第，張侍中耆倚外戚，欲妻以女，使吏卒擁至其家。傾之，中人以酒肴至，具示以奩具甚厚。馮固辭。”最終馮京成為宰相富弼的乘龍快婿;凡此種種，不一而足。這些事例皆表現出，宋代捉婿之時更注重才學，而不計其出身、地位，這與唐代相比是不同的。

二、捉婿風俗變化的原因

（一）門閥觀念衰落，進士地位提升

門閥士族在整個唐代經歷了一個由高到低的過程。魏晉六朝時期門閥的地位最高，士族以與庶族通婚為羞恥。到了唐代初年，依然保留前人的婚姻觀，選擇配偶時主要看對方家世，這時期貴族的社會地位依舊很高。直至唐文宗時，依然是“民間修婚姻，不計官品而上閥閱”。然而，在唐代士族勢力開始受到種種打擊，《氏族志》與《姓氏錄》的修訂，安史之亂的社會動蕩，唐末農民起義的發生使得門閥觀念最終走向衰亡。最終走向了“取士不問家世，婚姻不問閥閱”。而與之相對的是進士地位的提升。從隋實行科舉制以來，進士地位經歷的是由低到高的過程。在科舉制下，才學之人受到提拔、入朝為官、平步青云，同時也擁有了婚姻的主導權，擇婿時成為社會優先追逐的對象，門第擇婿時過境遷。

（二）商品經濟發展，商人地位提升

宋代社會經濟的發展為社會婚姻觀的改變奠定了物質基礎。從唐中葉到宋代，租佃制逐步發展，成為社會主導的生產關系，勞動者勞動積極性得以充分調動，經濟前所未有的發展。宋代的商品經濟進一步發展，社會商業蓬勃發展、繁榮昌盛。“宋代工商業收入的絕對數是唐代的三倍多”，工商業的發展繁榮迫使社會經濟結構改變，工商業成為宋代社會最主要的經濟支撐，與之相對應的商人異軍突起，成為社會活動的主動力。在經濟的支撐下，他們不滿足于現存的社會地位，想要獲取社會的廣泛認可，于是他們積極與進士聯姻，以謀求政治地位、社會地位。這些商人聚集起來出巨資與進士通婚，集結成“捉婿”的主力軍。

（三）科舉制度深化，價值觀念轉變

隋代開始實行的科舉制度不同于以往的選官制度，科舉制注重才學，選官制度較前代更為公平。這種制度深刻地影響著世人的婚姻觀。入朝為官的第一標準不再是家世門第而是才學考試，這使得社會普遍追逐科舉出身的士人。我國自古以來的官本位思想濃烈，許多人終其一生只想獲得入朝為官的機會。追慕官職的社會氛圍使得擇婿觀同步發生改變。婚姻以官位高低，真才實學、科考成績來選擇結婚對象，門第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影響因素。從唐代初期婚姻擇婿偏重門第到宋代偏重科考成績與官位，這體現了科舉制度對社會婚姻觀的重構作用。科舉制度成為唐宋婚姻觀改變的決定因素。

榜下捉婿是隨著科舉制的產生而發展起來的風俗，透過唐宋捉婿風俗的變化，可以窺測到唐宋婚姻觀的嬗變。擇婿的主體由世家大族轉變為富商大賈，擇婿的客體由偏重門閥轉變為偏重才學。這一系列的轉變為我們展示了唐型文化向宋型文化過渡。

（作者信息：內蒙古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