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霞









摘要:6月23日,在清華大學舉行的為期兩個月的阿富汗國家博物館珍品展最終落下了帷幕。這也是此批寶藏自2006年起,在世界各地巡回展出的第14年。230余件寶藏不僅展示了阿富汗國家悠久的文化歷史和藝術造詣,而且體現了東西方文明早在幾千年前相隔千里的交融、互通。公元前8世紀起,斯基泰人就在蔥嶺以西的草原上扮演著最初的文化傳遞者;波斯帝國時期,這里依然作為東西交匯的腹地轉播著中西文化的精華;伴隨著亞歷山大大帝的東征,阿富汗地區建立了希臘化國家巴克特里亞;月氏人西遷后滅大夏建立了貴霜帝國,巴米揚佛教文化藝術更是引領了整個東亞。在這短短的數世紀中,阿富汗地區一直在古絲綢之路上展現了其無法替代的地位。
關鍵詞:阿富汗中西交流希臘化
本次展覽將法羅爾丘地、阿伊哈努姆古城遺址、蒂拉丘地和貝格拉姆古城遺址劃分為四個單元,分別展示了青銅時代、希臘化時期、月氏人入侵至貴霜王朝建立之前、貴霜王朝四個歷史時期的珍貴文化遺產。以下將擷取此次展出中的幾件展品,作為東西方藝術與文明的重要見證,并加以簡析。
1、二神駕車圖像飾板
二神駕車飾板(圖一)是公元前3世紀,阿伊哈努姆神廟中遺存下來的銀質鍍金飾板,此時的阿富汗正是希臘化時期。此飾板最為特殊的并非器型本身和制作工藝,而是飾板上的內容。共有兩個表面用銀鎏金工藝所表現的女神像,分別是西布莉(Cybele)和妮可(Nike),兩位女神并排站在雙獅引拉的戰車上。另外還有太陽神赫利俄斯和身穿東方服飾的人物。其中女神西布莉的形象和我國漢代西王母的形象有一些關聯,女神西布莉最早源自于安納托利亞文明(土耳其公元前6世紀)的生殖崇拜女神(圖二),寓意著豐收和繁衍。而這種形象在公元前3世紀至1世紀時經傳播至古希臘,古羅馬時期已成為了常見的藝術題材(圖三)。西周時期,周穆王西巡時去中亞尋找西王母,打開了天山南北的東西交通,發展貿易。而在漢朝時期,關于西王母的藝術形象開始出現并流行,因此西布莉和西王母一直在當今學術界被冠以一定聯系。漢朝最早出現關于西王母形象的畫像磚、畫像石出土地在河南地區和山東地區,但河南、山東地區等北部的西王母圖像均為手持穗狀物的形象,一般身旁伴有有翼天使(圖四),這與西方的豐收女神提喀(圖五)(Tyche)更為近似。反之,對于四川地區畫像磚及圓雕的西王母形象作對比,其更接近中亞地區的西王母形象。此類的女性神像都伴有左右雙獸,在土耳其和阿富汗地區,是雙獅或格里芬形象,而在中國衍變為雙龍或龍虎形象(圖六)。東漢末期,班超派甘英出使大秦并止于條支,東西文明交流早已打通,這也是西王母的形象通過阿富汗這個古代文明交匯處,從小亞細亞傳向東方的佐證。但西王母和后來的王母娘娘形象到底是否猶始于西方的西布莉和提喀還有待學術界的繼續研究考證。
2、赫拉克勒斯立像
赫拉克勒斯青銅像(圖七)是在阿伊哈努姆神廟遺址中,體現希臘化風格的的一件藝術珍品。赫拉克勒斯的藝術形象是來自西方古希臘神話中的大力神,他同樣也是宙斯之子。赫拉克勒斯在傳統的古希臘、古羅馬藝術形象中有三個基本的造型特點,分別是獅子皮、獅頭盔、還有狼牙棒,這種狩獵形象源于他被派遣的十二項任務中的獵殺尼密阿巨獅。這種形象在公元元年前后的中亞地區廣泛傳播,從地中海到安納托利亞半島、埃及、中亞和南亞次大陸,都可以找到以赫拉克勒斯作為原型而改造的藝術品。這種形象通過佛教也進入了中國,佛教傳入中國最為普遍的觀點被認為在西漢末年,隨著赫拉克勒斯的武器--狼牙棒,我們似乎可以找到中國早期佛教壁畫中金剛和牧牛人形象和古希臘大力神之間的聯系。新疆克孜爾石窟77窟中的金剛力士,又稱牧牛人形象(圖八)展現了赫勒克勒斯大力神在中亞以及西域地區的形象衍變。除此之外,克孜爾80、97、192、224窟中都出現了不同的頭戴獅子皮頭盔的金剛形象,有學者認為他們通通都源于赫勒克勒斯。這種特殊的藝術形象通過佛教的傳播,直到魏晉南北朝時期也都有所流行,例如成都南朝佛教造像的一副線描圖中即可發現手持狼牙棒的金剛力士(圖九)。同樣在阿富汗當地,哈達佛寺遺址中也有類似的形象出現。阿富汗地區在希臘化時期出現的諸多赫拉克勒斯形象,是古希臘大力神形象通過佛教的傳播在中國再現的證據,也是中西方藝術文化傳播的見證。
3、神人馭龍吊墜
神人馭龍吊墜是出土于蒂拉丘地2號墓的一對金頭飾(圖十),這是2號墓中美術工藝飾品里最為精美的一件展品。因其藝術形象的特殊,這件金飾一直都是學者所討論的議題。學術界對于墓室主人的說法不一,一些學者認為墓主是月氏人部落中的一位首領。若按年代時間上來考據,確實相互有所關聯:月氏人建立貴霜帝國的時間是公元55年,此飾物的所屬時間恰恰又是公元25-50年。另外,國內也有學者將它與西王母的原型聯系在一起。
這種人物手擒雙龍的形象更多地發現于中亞地區,在古波斯精英階級中經常用這種英雄雙手擒獸的形象顯露自己的身份,這類神獸一般都是各種獸類的組合(圖十一)。在巴克特里亞-馬爾吉亞納考古文化共同體也發現了很多的圓形印符(圖十二),當中鏤雕的部分多為人物馭龍形象,可見這一形象在當時的阿富汗地區極為流行。在我國境內,北方地區也出現了類似的藝術形象,這或許是通過游牧民族的傳播,使這種馭龍形象到達了長城沿線的北部地區。這些馭龍形象的器物最早出現于戰國時期,一直到晉朝及北朝,都多為流行。例如戰國時期內蒙古出土的人獸博紋銅飾件(圖十三)和北朝時期在內蒙古通遼市征集到的人物博龍紋金飾牌(圖十四)。這兩件物品均采用了雙獸并列置于人物兩側的形象。這種形象廣泛地出現于這一時期的中亞及我國北部,具有其獨特的歷史文化淵源,人物形象經西方傳向東方,形象自身的藝術改變也反映了不同地區的藝術交融和互通。
4、有翼人像
這批展品中,有多件帶有翅膀的希臘神像,分別塑造了古希臘神話中的厄洛斯和阿芙洛狄忒。前者也是羅馬神話中的丘比特,后者即是維納斯。阿芙洛狄忒金飾像(圖十五)和騎海豚的丘比特扣飾(圖十六)都出土于蒂拉丘地2號墓。兩件珍品都有一個重要特征,那就是丘比特和維納斯的身后都飾有天使翅膀。我國稱這類雕像或圖像為有翼人像,或“羽人”。貴霜王國時期是佛教在中亞地區傳播的鼎盛時期,這種帶有翅膀的藝術形象也通過犍陀羅佛教藝術最早傳入了我國新疆地區,并在漢代以后流行于內地。順著絲綢之路便可以看到這種藝術元素逐漸傳播的過程。在我國,有翼人像最早出現在位于塔里木盆地的米蘭壁畫中,米蘭壁畫中出現了多幅有翼天使的形象(圖十七),斯坦因認為畫中所描繪的飾佛教樂神乾達婆,不論是暈染法的畫法還是所描繪人物的外貌形象,均可以確定是羅馬式的繪畫表現方式,米蘭壁畫即是厄洛斯形象東傳的有力證據。另外東漢晚期在新疆尉犁縣出土的一件毛織物手工藝品(圖十八)更是直接選用了厄洛斯作為了主題圖案,加上毛織物工藝是游牧民族的特征,這反映了西方藝術形象經過月氏、塞人的東傳漸至中原的歷史。同樣在東漢時期,有翼天使的形象還出現在了畫像磚上,山東武粱祠的靈界圖畫像石(圖十九)上即有多種希臘藝術元素,除了羽人甚至還有人字形山墻。這些中國出土的羽人形象都是西方藝術逐漸東傳的見證。
5、權杖
在蒂拉丘地6號墓出土了一根金杖,墓主為女性,而6號墓也是所有墓葬主級別最高的。這根金杖看似外形普通,但其背后同樣也暗含了中西方早期文化交流的一些證據。早在《史記》中司馬遷就記載了張騫出使西域時在大夏看到了邛竹杖。這里所說的筇竹盛產于我國四川,而張騫在大夏看到后,并詢問后得知,大夏人是從身毒國(古印度)所得來的。之所以在漢朝印度地區和巴克特里亞地區能出現筇竹是因為中亞地區普遍有用竹杖作為身份權利象征的歷史。追其源頭,這種用竹節形杖類作為權貴象征的藝術形象早在古希臘藝術中就有印證(圖圖二十)。這種習俗傳統首先反映于藝術形象上,然后經亞歷山大大帝東征后,在中亞地區出現并且流行,例如如今位于巴基斯坦的塔克西拉遺址中,有很多希臘化時期的硬幣(圖二十一)和金像都刻畫有此器物被持于宙斯等希臘古神的手中。而在我國這一時期,四川等南部地區也同樣發現了很多類似的手杖,其中三星堆就出土過一根金杖,上面還刻有人紋和魚鳥紋。此杖的所屬年代是公元前11世紀,這比古希臘時期的繪畫中出現的手杖還要早,至于其中具體的淵源,現在也無法考證。此類的權杖星羅棋布地在中亞游牧民族地區被發現,甚至在中國西北部、南部地區也有。我國已有學者將其進行系統的區分歸類。從骨朵到棍棒頭,再到鳩杖。雖器型不同,但目的都是以顯示權貴王族的等級而創造的藝術品。通過蒂拉丘地6號墓出土的金杖以及中亞地區其他文物和文獻的關系,我們可以猜測,早在漢朝以前,印度和阿富汗等中亞地區的人是否便可繞開蔥嶺,穿過橫斷山脈,與我國巴蜀西南地帶進行直接地文化藝術交流?
結語
從本次“器服物佩好無疆”阿富汗國寶珍品展中,我們可以看到諸多器物作為了中西方文化藝術交流的印證。筆者只是選取了小部分頗具代表性的珍品作以概述。還有一些文中沒有提及到的展品,也能體現中西美術在兩千年多前的互相傳播。例如:阿伊哈努姆遺址出土的科林斯柱,反映了希臘化時期建筑藝術的東傳,在我國丹陽南朝陵墓處,也有類似的希臘柱式出現;蒂拉丘地4號墓出土的繪有“卍”字符的短劍鞘,“卍”字符盡管出現于全世界很多古文明中,但起源還是未知的,甘肅馬家窯彩陶中出現的“卍”字符是國內最早的相關考證。
阿富汗地屬中亞,其作為古代絲綢之路的腹地,是東西方文化與藝術交融的搖籃,無論是遺址出土還是學術研究都還有很多未發現的寶藏,期待各國學者今后可更多地了解、探索其中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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