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

W作家很早就是個名作家了。
W作家出了幾部長篇小說,一下子爆得大名。那年頭出了名的作家大都會牛×一下,不出意外地,W作家和原配夫人離了婚。也許有他的理由,不過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W作家和許多成了名的作家一樣,嫌棄糟糠之妻了。
W作家四十來歲,正當盛年,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自我感覺不可能不良好。W作家離婚后,或友人介紹或毛遂自薦的女性絡繹不絕,他都不感興趣。不是W作家不想再婚,而是他要找一個十分滿意的。他自己在心里暗暗定下了一個標準。
年底,他的又一部新作出版了。在新華書店舉行的簽名售書活動中,一個女孩兒讓他眼前一亮,這個女孩兒不僅漂亮(這是必須的),而且氣質絕佳。W作家認為,氣質這種東西最能征服男人。
這樣,W作家在給女孩兒簽名的時候就多看了她一眼,而且,在他的簽名后面還簽了電話號碼。這是這個女孩兒的“意外收獲”,是別的簽名者所沒有的待遇。其意不言而喻,如果那個女孩兒足夠聰明的話。
果然,W作家的判斷沒錯。
半個月后,女孩兒打來電話,說她讀完了W的新作,寫得真好云云。W作家自然謙虛了一番,問她是不是也喜歡寫作?
女孩兒說:“是的,只是苦于進步不大,正想向老師您討教呢,不知是否有時間……”
W作家大喜過望,不過他還是盡量把聲音保持沉穩,說:“有時間,只是我這里經常有煙迷酒鬼們來騷擾,不方便談話,還是去你那里吧!”
“那就太謝謝老師了!”
女孩兒歡快地答應了,并告訴了她的住址。放下電話,W作家立即以要外出開會為由推辭了和幾個朋友星期天打麻將的娛樂活動。
星期天下午W作家如約而至,甚至臨行除了在挎包里裝了他的一套自選集外,還裝了一瓶法國紅酒。在這之前,W作家腦屏上不斷映現出這樣的畫面:在女孩兒干凈溫馨的蝸居里,他們邊聊文學邊杯盞叮當。燈光氤氳,簾幕低垂,侃侃而談,口若懸河,酒酣耳熱,微醺欲醉,女孩兒的臉被紅酒暈染得面若桃花,漸入佳境,眉目傳情,嬌語鶯聲,這時……別誤會,W作家是有道德底線的人,他不會趁女孩兒之危做什么令人不齒之事。他是想看時機合適,巧妙轉變話題,問問女孩兒的個人問題,再暗示她自己目前單身……W作家心里清楚,在書店簽名見到女孩兒的那一刻,他分明怦然心動了呀!
女孩兒住在一幢普通的老式居民樓里,沒有電梯,W作家步行上了五樓。當女孩兒聽到敲門聲笑臉盈盈地出現在W作家面前時,他遠足的辛苦就頃刻遁去。在W作家看來,美女是最好的疲勞消散劑。
不過W作家的欣喜沒保持一刻鐘,他就感到大事不妙了。只女孩兒一個人居住這倒沒出W作家的意料,可是女孩兒把他讓進屋里關上防盜門后卻沒有把內門關上。這種老式居民樓的防盜門還是第一代的那種有鋼筋花格透窗的簡易型,那邊窗扇也是拉開著的,僅有紗窗而已。時令夏初,這樣空氣對流屋子里會更涼爽些,女孩兒這么做也符合常理。可是這么通透,就沒有任何私密性可言,說話聲樓梯走道上的人都可聽見。這種情況和“簾幕低垂”的氛圍相去甚遠。
女孩兒給W作家倒了杯茶,坐到了茶桌對面。W作家注意到女孩兒雖說笑靨如花,卻也畢恭畢敬,完全是一個準備認真聽講的小學生模樣。而且他還注意到,女孩兒穿的長袖長褲,沒有他想象中的吊帶裙或超短褲之類的便裝休閑。
W作家一時感到興味索然。文學話題有什么好談的呢?無非是主題啊語言呀細節哪結構哈這些老生常談,女孩兒未必不知道。不過W作家還是耐著性子東拉西扯了大約一小時之久,看看差不多已“不虛此行”,便借口還要去參加一個朋友聚會告辭走了。臨走前他把包里的那套自選集掏出來給了女孩兒,而那瓶法國紅酒始終躺在包底,未見天日。
一直順風順水的W作家這次結結實實地嘗到了人們說的那種失戀痛苦。他的情緒十分低落,甚至連朋友都不想見了。最后他玩了一把“失蹤”,跑到鐘鳴山深處的無名寺,以贊助香火錢為名讓寺院住持給他收拾了一間既干凈又僻靜的禪房,住了下來。他并不是皈依佛門,而是在這兒寫作。六個月后,當他再度“出山”時,背著一挎包沉甸甸的書稿來到出版社。
又兩個月后,W作家的長篇新作《失得》出版,好評如潮。不過當出版社和書店以答謝讀者的名義邀他再次簽名售書時,被他堅決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