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竹

她工作忙,加班頻繁,有時晚上回到家都快十點了,夜色覆在城市的天空上,漆黑一片,偶然閃過的一抹亮光是夜航的飛機,或者是一顆星在眨眼??諝庠絹碓轿蹪?,地上的燈火又越來越多,她不太能看到星星了。倒是晴朗夜里的月亮,她經常見到,薄薄的一片,或彎或圓,貼在深藍黑的夜幕上,盈著淺淺的光澤。
她既忙且累,也曾想過要換一份工作,但合適的工作不好找啊,所以依然早出晚歸地做著這份工。忙與累的空隙里,她感到十分寂寞。她的父母早年離婚,后來又各自結婚生子。在父母眼里,她是個多余的人;她的朋友們也都紛紛結婚生子,忙于家庭生活,基本沒人會關心她、陪伴她;她談過幾段或短或長的戀愛,但全部無疾而終;她也相過幾次親見過幾次男網友,卻都沒能發展下去……白天倒是熱鬧,辦公室外面的大街車水馬龍,身邊都是忙來忙去的同事,但是她不可能跟同事談心。她有時候會在微博上寫下自己的心事,那些孤單、惶恐、疲憊……也會記錄生活里的種種小事,花開了、起風了、下雪了、今天的早飯十分美味……微博上的人成千上萬,卻從來沒有人為她停留,細讀她的生活。盡管如此,她仍舊經常寫下一段又一段的文字,像是中學時期只寫給自己看的日記。
瘦而蒼白的她,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這也許是因為白天總在辦公室里,不大曬得到太陽的緣故。她頭發的顏色比一般人的淺一些,不是純正的黑,有些發黃,并且干燥無光,發梢微微打著卷兒。她有著細細的眉、細細的眼。她不太說話,即使說,也是輕聲細語的。她中午常常坐在辦公室的角落里,與那些聚在一起聊天說笑的同事有一小段距離。她的內向使得她融不進人群,大家也都容易忽略她的存在。
就這樣,她一個人靜靜地在城市的一角生活著,仿佛是在等待著什么,又仿佛是什么都不等,只是活著。下班夜路上,她身邊不時有情侶手拉著手走過,笑語聲滑落在夜風里,像半首歡快的歌。路燈光把她的身影拉得老長——形影相吊,無論如何,都有一二分凄清。
有時回到家,她挺想說說話,可是不知道對誰說。她租了一個小套間,可夜里,那小小的房間都顯得空曠,似有無限落寞蘊藏其中。前陣子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談得來的網友,可那網友最近家里有事,不太有空聊天了。于是她整日默默的,像棵弱弱的樹,在寒冬夜里一言不發地經受著霜雪和冷風。
快遞員常把她的快遞包裹塞在快遞箱里,因為她白天一般不在家。她晚上回家,看見樓下的快遞箱屏幕上亮著的微光,會感到溫暖——雖然沒人等她回家,可是快遞箱在等她呢。她取出包裹的時候,總是孩子氣地悄聲對快遞箱說:“謝謝你??!這么晚了,你還在等我?!边@次,她在寒夜的風里取出包裹(包裹里是她在網上買的幾本書),又對快遞箱說:“謝謝你?!币粋€明朗沉穩的聲音小聲回答她:“不用謝,我等你,應該的?!彼蟠蟮爻粤艘惑@:“誰在說話?”那個聲音說:“我,快遞箱。”她慢慢恢復了鎮定,她也在書上看到過類似的事,沒有生命的物品吸收了日月精華有了靈氣,就能通人性,與人相談??爝f箱問:“這個包裹里是什么?有點兒重?!彼f:“是書,我買了幾本書。沒事時看幾頁,挺不錯的?!笨爝f箱說:“那真好?!彼f:“要謝謝你,幫我拿著包裹,等我回來?!笨爝f箱說:“你總是一個人來取包裹,還總是這么晚,生活辛苦啊!”她說:“可不是。你呢?每天獨自一箱在這里收發包裹,也一定辛苦吧?”快遞箱長嘆一口氣:“辛苦倒也不算什么,關鍵是寂寞??!除了工作上的事,沒人跟我聊天說話……真寂寞啊!”她望望天邊的月,禁不住也嘆道:“是呀,真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