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戲衣的女人

趙淑萍

青靈打小就是個戲迷。

青靈的爸爸是市越劇團的團長，小時候經常帶她去看戲，也看排演。青靈覺得最神奇的是，初排時，演員們身著便裝，在那里做各種動作、手勢，滑稽極了。但正式開演了，穿上戲服，一個個人物栩栩如生。那服飾，特別是旦角的服飾，好看極了，或清麗淡雅或花團錦簇，珠圍翠繞，在燈光下熠熠閃光。水袖一舞，恍如仙子。

凡是傳統戲，不論哪個劇種，不論劇情精彩與否，不論演員演得好還是不好，她都能看到底。她就是喜歡看那些著戲衣的人。

青靈想學戲，她的天分不錯，能唱能演。可是，爸爸清楚，她學戲，肯定沒出路。為什么？因為，青靈不像媽媽，柳葉眉杏仁眼，青靈像爸爸，粗眉毛小眼睛大盤臉。爸爸不明說，只說：“你要學戲，就扮丑角或者扮老生老旦。”青靈一聽，難過極了，她才不要扮丑扮老呢。她就喜歡小生花旦，喜歡漂亮衣服。

爸爸的劇團長年都在一家龍鳳戲衣秀袍店做衣服。這店很有名，新中國成立前徐玉蘭、筱丹桂、畢春芳在天然舞臺演出時還在他們家定制過戲服呢。媽媽的單位就在那家店旁邊，媽媽經常順路把衣服帶來。

每次一看戲服，青靈就愛不釋手。趁爸爸媽媽不在，她在房間里偷偷地穿旦角的戲衣。她在頭上扎一根帶子，把偷摘來的鮮花和平時戴的頭花都插在頭發上，然后看鏡中的自己。啊，衣服太好看了，可是，鏡中的那張臉，還是小眼睛、粗眉毛。于是，她的心，莫名地憂傷。

有一天，青靈跑到那家店，說是要拜那家的老爺子為師，學刺繡，學裁剪。“新社會了，拜什么師？再說是讀書娃，你就業余時玩玩吧。”老爺子顧念青靈爸爸總照顧他的生意，有時就教她幾招。青靈悟性好，學得快，高中時候，她已經能做整套的戲服了。而且，她還會自己穿珠子、剪絨花，制作頭飾呢。

高二那年，班級里要出一個節目，參加學校的文藝會演。同學們提出讓青靈演《黛玉葬花》。于是，青靈熬了幾個夜晚，給自己做了一套戲服。青綠色的裙衫、淡黃的綴著流蘇的繡花云肩，一穿上，整個人水蔥一樣。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就是林妹妹，裊裊婷婷荷鋤葬花。演出時，臺下掌聲如雷。但老師和同學私下惋惜：“如果扮相再漂亮些就完美了。”最后，節目得了“最佳服裝獎”。

大學畢業后，青靈沒聽爸爸媽媽的話，去考公務員或事業編制，也不找工作，她去了龍鳳戲衣秀袍店。那師傅很老了，子女沒有一個繼承他的衣缽的。龍鳳秀袍戲衣，到他這一代眼看就要失傳。當青靈出現在眼前時，老師傅心里一亮。從此，青靈正式成了他的傳人。

青靈的微信號是 “做戲衣的女人”。她的生活，要么是看戲，要么是做戲衣。她做的衣服、頭飾，美得炫目，美得讓人心動。圖片一發朋友圈，馬上有人來訂購。而她，完成一件，就忙著下一件了。針線很長，時光很快。轉眼，青靈就成了一個“剩女”了。母親都快急死了，但青靈呢，一副悠然的樣子。母親氣得罵她：“你高不成低不就，難道要嫁給戲中人？”

“我就是要嫁給戲中人！”青靈脆生生地甩出一句話。

一次，有一位“戲中人”來加青靈的微信。看到微信名，青靈的心莫名地動了一下。這人是慕名來定制戲衣的。“他一定是個演員，演小生的，文戲武戲都演。”“戲中人”從來不在朋友圈發信息，青靈就從他報來的尺寸和每次做的衣服上來判定。半年后，“戲中人”要做一件大靠。大靠，是武將出征穿的，這恰好是青靈的弱項。而那人說是要參加省戲劇節，臨時換劇目，時間緊，無論如何要幫忙。青靈的師傅已經不做戲服了，但他留了幾套給兒孫和親友作紀念。送給青靈的，恰好是一件大靠。師傅說：“青靈的戲衣，女裝比男裝好，文戲比武戲好。等青靈把大靠做好，她的技藝就成了。”怎么辦？師傅留的那件，尺寸好像就是為他做的一樣，那就借給他吧。為了表示誠意謝意，“戲中人”說這次不要快遞，他上門來取。原來，“戲中人”就是本地劇種的頂梁柱，為了戲曲，將近四十了還沒成家。

后來，“戲中人”得了戲劇節的優秀表演獎。

第二年的春天，青靈把自己嫁出去了，她終于嫁給了戲中人。

如今，她做的大靠，按師傅的說法，是青出于藍勝于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