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歲年華

熊朝軍

就我本人而言，那還得從1973年說起，那時候我才3歲，就有了我人生最早的記憶。那時候我有爸爸，媽媽，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弟弟還不到一歲，生病，因那時醫療條件差，就沒留人世。家里只有爸爸媽媽，二哥，姐姐;哥哥在我還沒出生之前就去西藏當兵了。那時土地還沒下放，集體生產，爸爸媽媽整天在生產隊干活，二哥和姐姐在學校讀書。記得大約農歷十月間，我家的過年豬就殺了，我媽媽把一個豬身上的小肚洗干凈，里面裝滿糯米，蒸熟后拿給我二哥，二哥帶著我姐姐和我一起到山上去撿柴，在去撿柴的路上，二哥把那個蒸熟的小肚分給我們吃，只有我一個人吃得最多。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記憶，二哥為什么要我多吃點，那不僅僅是因為我小些，那是一份濃厚的兄弟情……從此就這樣拉開了我人生的序幕。

我五歲多開始在村校讀書，家里很窮，根本沒條件上學讀書，讀小學六冊時，我只讀了十幾天書，生產隊買了一條水牛，爸爸就要我回去放牛，就這樣我停止了讀書，回家給生產隊放牛。那時給生產隊放牛，每天還有2分工分，就那樣，我也可以給家里掙工分了，因為當時生產隊分糧食是按家庭人口分40%，按工分分60%，所以我回家放牛比讀書要強多了，但那不是我自己的意愿，只是沒辦法。

就那樣，一年快過去了，那個冬天我差點和那條水牛一起去世了。一個下著綿綿雨的天氣里，我牽著牛在山上去放，哪知道牛的體重太重，下雨天的土邊根本承受不了牛的體重，牛隨著泥土滑到了一個大樹根下卡住了，我將牛繩子拴到我腰上，我好想把它拉上來。隨同一路放牛的還有一個成年人，他放著一條牛和兩只羊。我把牛繩子拴在身上，牛在巖上的大樹根下死死地掙扎，他見勢不妙，急著喊我快把繩子放了，我剛把繩子一放，牛就從巖上的大樹根下翻下了懸崖，大約有200多米高。要不是那位好心人，我也一同去了。我再也不敢回家了，同路的那個成年人，趕緊回家喊生產隊的人來施救。誰知巖下的牛早已摔得粉身碎骨。生產隊的人把牛處理好后，我爸爸把我也領回去了，我以為，恐怕是完了，我家又怎么賠得起。還好，一路有證人，我家沒有賠牛，而且對我也算是一種解脫。

第二年春節后，我沒職業了，媽媽決定讓我再去讀書，那年村校只有兩個班，一個是我原來讀的那個班，一年后該上八冊了，一個是二冊。我媽知道我六、七冊沒讀，就打算讓我去讀二冊，我原班的周老師看到我家里窮，就跟我媽說，叫我就在原班讀八冊。就那樣我又回歸了我人生的正規的學習生涯。那時小學是五年制，一年半后，小學畢業了，升初中要通過考試，整個正壩鄉有600多名小學畢業生，初一招生不能超過50人。記得在升學考試過程中，數學考試題我答得非常好，就是有一道綜合算式題我不會做，當時監考老師伍先容老師看到了，說：你這個學生，應用題那么難你都能做，為什么這道綜合算式題你不能做呢？我回答老師，這樣的題我怎么沒看到過呢？老師回答：七冊學的，你怎么沒看到過呢？哦，我六、七冊都沒讀。老師聽到后，用手一點，我就將那道綜合算式題答好了。就那樣，我也考上了初中。

那時窮人讀初中，是別人非常羨慕的事情。但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家太窮，從家到學校十幾公里路，別人讀寄讀，我只能讀走讀，因為家里沒有被蓋讓我帶走;別人帶中午飯，我只能回家去吃，因為家里沒米，帶紅苕、洋芋，自己感覺不好意思。在學校里我很少和其他同學說話，怕別人看不起我。還好，我成績很好，老師看得起我，有一少部分同學也主動和我交流。

還記得有一次放假，正好是我外婆的生日，我爸爸帶我去了我外婆家，我姨爹也去了。在我外婆家，那時外婆八十多歲了，是我舅媽弄飯，上菜的時候，是四方桌子，我舅媽把好菜全部端到我姨爹那方，我和爸爸這邊只有一些不好吃的素菜，當時窮慌了的我，好想多吃點肉哦，我舅舅對我好，知道我家里窮，還時不時地鐮一些肉我吃。那時我就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不論是什么時候，窮人是讓人看不起的。我下決心努力學習，長大了做一個有用的人。從此，我就寫下了人生的篇章。

三十年前，我在課桌旁，與理想青梅竹馬。突然被告知，你的理想不應該是在這里，而應該在田間、地頭、鄉下。于是，我放下書包，打起背包，向著一個迷茫的目標出發。驀然回首，碎落了一地芳華。

農村的孩子十幾歲就該訂婚了，我也想找個我喜歡的女孩，早點結婚安家，在發展上好有個幫手。可是在那個年代，小伙子再帥，沒有用，因為家庭太窮，居住的地方條件太差，即便是有女孩子喜歡，人家父母也不會同意。那時的女孩定婚后，都要男孩家給錢送女孩子學裁縫，我深思，如果機會來了，人家給我介紹個女孩，我家哪來的錢？運氣真好，街上有人辦縫紉培訓班了。于是我決定去參加培訓，走我理想的道路。

從此，我的人生開始了變化，三個月培訓期一晃而過，面對不舍的結業，我別無選擇，只有和師傅一樣，出去辦縫紉培訓班，二十歲的我就這樣開始創業了。天無絕人之路，一個我不敢認識的培訓班前桌，在我們結業時，她突然意愿和我一路去我開辦的培訓班幫我。她家庭富裕，我從沒想過和她交往，難道是上天的安排？就這樣，我的事業有成，并開始有了自己的一個家。一年過去，老婆給我生了個嗷嗷待哺的兒子。因為有了他，我只好放下剛剛有成的事業，回到了家照顧兒子，搞生產養家糊口。

組織發現我的不同一般，讓我擔任了村主任。我知道，就我那點文憑，帶領群眾致富是遠遠不夠的，就轉身去了農廣校參加中專函授，三年后，接著參加黨校大專函授。那段生活，琴棋歌畫詩酒花，殫精竭慮的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我一邊忙碌工作組織村民們修公路，一邊照顧著生病的老爸;當時的家境和醫療條件很差，老爸68歲就離開了人世，老媽身體一直不佳。老爸去世后四年，老媽又莫名其妙隨同去了。從那后，再沒人囑我寒衣多加。二老彌留之際，都只簡留了一句：“你夫婦終身為善;空手出門，暴財歸家。”

二十年前，多美好的壯年，藍天麗日，青松如塔。為工作為家，千頭萬緒，生活重壓。兒子的成績，費心勞神，那幾年間我妻子和兒子重病數年，每年去重慶大醫院給他倆治病多次，擔憂的淚痕留在臉頰，焦頭爛額。迤邐一路，風吹雨打，嘗盡生活酸甜苦辣。唯一一個信念：生活不悔，苦海無涯。

十年前，兒子很快上大學。為了保證他完成理想學業，我也把時間安排得緊緊的，早上五點起床，飯后去煤廠上班;十一點下班，到老婆的酒店上班;下午在居委會上班;五點半下班后繼續去老婆的酒店上班。就這樣拼命地賺錢，兒子讀書將我在煤廠里上班的工資用完。其他的收入節省下來，在開縣買房，這是我從小的計劃，長大了，一定走出那荒涼的老家。而這一切讓我看到了現實，又落入空空。

今年，我好像沒有了過去的那般闖勁，因為在兩年前，我就應該離開人世了。那是我人生最悲慘一次，在一次健康檢查中，突然發現我已經患了肺癌，我與病魔死死的抗掙，才有了今天。在那最卑微的時候，我才知道，什么“好人一生平安”完全是假的。為什么我決定繼續做好人？因為我知道，人生最有意義的是將“善意”永留人間。

人生大幕，剛剛開拉，凡是過往，皆為序章。我，不敢老去，更不能一別，我深感責任重大，我要讓孫子事業有成，看到孫女穿上婚紗。

再過十年，2028，不管工齡長短，也該退休。在最近的年代，我還想東山再起，為實現我童年的夢想，在城里買房，退休了在城里去度過晚年，送孫子、孫女讀書。

再過二十年，2038，我孫子應該在工作了，孫女大概也該畢業;那時的我應該喜悅萬分;讓孫子、孫女帶著我們全家到處旅游，觀光望景。

再過三十年，2048，我們已經耄耋之年啦。但愿滿頭黑發，滿口牙，腿腳健，身挺拔。我們相邀，一個都不能少，我們出游，路能走，山能爬。閑看風云變幻，淡泊富貴榮華;世上瑰寶千千萬，只有健康無價。

再過，四十年，2058，九十歲的聚會，我還在嗎？我思念的同學們，身體怎樣？是否耳不聾，眼不花？公園里，能跳一曲華爾茲？歌廳里，高歌一首茉莉花？回憶同窗，無限傷感;突聞噩耗，分外驚訝。抽刀怎能斷水，天命安可叱咤！不管錢多厚，官多大，閻王照樣往里拉。懷一份千里共嬋娟的心愿，隨緣聽命吧。

再過五十年，2058，我們的同齡，也才百歲年華;我們當中，還有人在嗎？請準備紙錢一堆，爐香一把，將我們的名字，在青煙中融化。

上天讓我們活生生的來到這個世界，為了生存，我們吃盡酸甜苦辣;為了事業，才認識了你我他。多么美好的世界，為何短短的幾十年，我們就要將生命交給它？來在這個世上，誰都莫想活著回去，既然活著，就好好地活著吧！

二〇一九年五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