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8年以來,中美爆發了大規模的貿易戰。盡管雙方針對經貿問題舉行了多輪會談,但迄今為止沒能達成任何協議,雙邊經貿不再是當前中美關系的“壓艙石”,而是導致關系惡化的關鍵因素之一。同時,美國在軍事安全領域也加大了對華施壓力度,在南海和臺海采取了更加強硬的政策手段。中美關系呈現經濟與軍事安全關系同時惡化的局面。與最近的中美關系相比,在1995—2000年中國入世談判時期,中美也處于重構經貿關系的狀態中,雙方在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的條件問題上有大量分歧,并且在這一時期,中美關系經歷了臺海危機和美國轟炸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等重大危機。因此,考察或對比這兩段時期的中美經貿與軍事關系的異同可以為理解當前中美關系的走向提供一些啟示。
一、 入世談判時期的中美經貿與軍事互動
根據清華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中外關系定量預測組對1995—2000年中美經貿、軍事事件月度發生數量和分值情況的數據分析,我們發現,在入世談判時期,兩國的經貿、軍事關系總體而言以合作為主,即使發生了1996年的臺海危機、1999年的“炸館事件”,兩國經貿和軍事領域正面事件的數量及分值均多于負面事件。
對于入世時期的經貿與軍事互動特征,預測組判斷,該階段特點是中美關系呈現戰略合作的態勢,負面事件不會擴大化,總體趨勢向好的方向發展。例如,由于科索沃戰爭和北約轟炸我駐南聯盟大使館等事件的沖擊,1999年中美軍事領域正面事件數量及分值幾乎跌至零點。但在1999年11月中美就中國入世問題達成協議后,雙方軍事領域正面事件數量及分值快速回升,達到了1999年前的水平。
二、 當前貿易戰時期的中美經貿與軍事互動
預測組基于對2016年1月—2019年3月中美經貿、軍事事件月度發生數量和分值情況的數據分析發現,在當前貿易戰時期,中美關系出現了全面競爭的態勢。兩國在經貿、軍事領域關系緊張,經貿談判不能有效預防或減少軍事領域的關系惡化。例如,在2017年7月首輪中美全面經濟對話舉行之前,2017年的5月和6月期間,美國海軍軍艦“勞倫斯”號、“杜威”號分別非法進入中國領海,并派出偵察機進行抵進偵察。此外,在2018年5月美國總統特使、財政部長姆努欽與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劉鶴實現互訪并共同發布《中美經貿聯合聲明》前,2018年3—4月,美軍軍艦進入南沙群島附近海域。在2018年12月中美首腦會談之前, 2018年10—11月,美國兩次派遣軍艦和轟炸機在臺海、南海進行“展示武力的軍事行動”,并在西太平洋進行航母軍演。可見,與入世時期經貿合作有助于遏制雙邊軍事關系惡化的現象不同,當前中美貿易戰中,經濟談判不能再發揮“壓艙石”的作用。美國甚至可能借助軍事領域的威脅進行施壓,以謀求中國在經貿談判中的讓步。
三、 入世談判時期和當前貿易戰時期的數據對比
1. 兩階段經貿和軍事曲線的比較
在入世談判和當前貿易戰時期,中美經貿和軍事領域呈現不同的數據特征。在入世談判時期,中美在經貿和軍事領域以正面事件為主,正面事件的數量及分值遠高于負面事件;而在當前貿易戰時期則正好相反,負面事件比重大幅增加。此外,從趨勢來看,在入世談判時期中美軍事關系較為穩定,而在貿易戰時期則波動較大。以上對于經貿和軍事關系的判斷只是基于對數據和圖形的直觀分析,尚需統計分析的印證,因此下文將采用格蘭杰因果檢驗(Granger Causality Tests)進行分析。
2. 格蘭杰因果檢驗
格蘭杰因果檢驗是用于判斷兩個時間序列是否可能有因果關系的統計方法。由于本文的研究變量(經貿和軍事領域事件的數量及分值)都是時間序列,而且我們需要判定經貿與軍事之間是否存在統計上的因果關系,因此采用格蘭杰因果檢驗的方法進行建模。格蘭杰因果檢驗的原理和定義參見:鄺艷湘、向洪金:《貿易與國際沖突的因果檢驗》,《國際政治科學》2009年第2期,第10—11頁。如果要利用格蘭杰因果檢驗得出“X是引起Y變化的原因”,就需要在如下的數學模型中(下式中μ1t和μ2t是隨機干擾項),要求βi=0且δi≠0。
對于格蘭杰因果檢驗的結果,常采用F檢驗來分析其顯著性。在此需要強調的是,格蘭杰因果檢驗并不能表明兩個時間序列具有邏輯上的因果關系。
根據表1,在入世談判時期,中美經貿、軍事關系不論是事件分值還是事件數量,均沒有明顯的統計上的因果關聯,可見中美的經貿互動與軍事交流是脫鉤的。因此,入世談判可以不受軍事關系惡化的影響。例如1995年5月,中國方面因臺海危機取消遲浩田訪美;而在1996年11月雙方就中國入世問題舉行磋商后,當年12月,國防部長遲浩田訪問美國。可見,入世談判時期,經貿合作扮演了“壓艙石”作用,避免了軍事摩擦導致中美關系惡化。
而在當前貿易戰時期,零假設“軍事負向分值不是經貿正向分值的原因”在1階滯后顯著,“軍事負向事件數量不是經貿正向事件數量的原因”在2階滯后顯著。統計結果表明,軍事負向事件的分值和數量的增加可能導致未來階段經濟正向事件分值和數量的增加。此外,圖3、圖4的脈沖響應圖表明,入世談判時期,軍事負面事件的分值對經貿正面分值沒有明顯影響。而在貿易戰時期,這一影響更加明顯。顯然,當前談判中,美國在軍事和經濟領域全方位施壓。例如,2017年6月,美方多次在南海、臺灣問題上對中方施加軍事壓力,一個月后,2017年7月,首輪中美全面經濟對話在美國華盛頓舉行。可見,不同于入世時期的脫鉤政策,當前美方存在軍事施壓與經濟施壓齊頭并進、相互關聯的舉措特征。
四、 結 語
本文基于清華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的中美關系定量衡量數據,比較分析了入世談判與當前中美貿易戰這兩段時期中美經貿與軍事合作之間的關系。基本結論是:1995—2000年中國入世談判期間,中美之間的安全關系與經貿以及整體關系沒有明顯的相關性,即安全方面的摩擦甚至一些重大危機沒有對中美經貿合作以及總體關系的發展構成長期顯著的影響,中美經貿合作的進展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安全關系的緩和,但沒有對軍事合作的提升構成顯著影響。這說明在中美綜合實力差距較大情況下,中美之間的經濟合作勝過對軍事安全議題的考慮。中國當時追求融入國際體系,同時美國也希望將中國納入體系以改變中國。
在當前貿易戰時期,特別是在特朗普執政以后,中美經貿與安全關系都出現惡化趨勢。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的影響,二者存在較顯著的相關性。中美經貿與安全關系同時緊張,雙方都可能在貿易談判的同時在安全領域采取更加強硬的措施。這可能與中國崛起導致的中美結構性矛盾有關。在此背景下,美國的主要動機不是將中國納入國際體系,而是避免中國“搭便車”加速美國霸權的相對衰落。因此預測組認為,中美關系即使出現經貿關系好轉的現象,也無法逆轉安全關系的惡化,中美關系已經進入全面競爭和持續惡化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