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萬斌 李驁
2018年3月,日本著名導演是枝裕和的家庭倫理懸疑片《第三度嫌疑人》在中國上映。導演以他獨特、敏銳的視角,拍攝了這部關于家庭、人性和批判現實社會的影片。在看似懸疑的影片中,導演是枝裕和埋下他極具擅長的關于家庭的人生哲理來進行探索。在他的影片中,多是以細膩且平淡的敘述方式,緩緩道來,關于觀眾最為熟知的家和家庭成員之間的愛、恨、情、愁的故事。影片《第三度嫌疑人》是以紀實性的風格,講述一個平凡而不平靜的家庭與社會、法制與人情之間的深刻的、對人性的思考。
一、敘事的現實主義美學結構
(一)藝術真實與現實真實的統一
2017年9月,日本著名導演是枝裕和執導的懸疑犯罪電影《第三度嫌疑人》,是日本當今現實社會相對真實的生活場景的寫照。在這部影片中,以愛的形態架構了現實主義的美學觀念,即注重表現主體對象上的真實性。影片情節主線圍繞著案件“真相”來展開調查。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在檢察官的眼中,真相就是證據;在辯護律師的眼中,真相便是游走在情理和法理之間的證詞。本片通過對結尾處的那堵“玻璃墻”的場景設置,解讀當今社會的一個真實現狀和人情世故,“法與情”之間的關系是什么?誰是真正意義上的兇手?即是將藝術的真實與現實的真實有機的統一,完成本片寫意與寫實的兼容“誰是第三度殺人”。
從理論上看,玻璃墻隔斷,一開始是一個正常的相向而立的人物關系鏡頭,他們二人是面對面地進行交流,人物視線方向也是相向而對。隨著劇情的進程,殺人犯三隅的鏡頭慢慢傾斜、移動到法官的那一側,人物關系的對話場景不變,視線方向不變,因鏡頭旋轉后,形成了二人的視線方面看向同一方向,人物的位置也處于同一位置上。從畫面的表意功能來看,就形成了一個跳軸鏡頭,將人物的正常面對面的交流,由于軸線的改變,使前后兩個鏡頭中人物的關系變為同一側產生了混亂。但在這里的“跳軸”顯像,是導演有意而為之的一個藝術表意特征,即通過“玻璃墻”隔斷,將人物的視線方向的對視變為相向、人物的位置面對面變成重疊,暗示著“真相是什么?”“人性的光芒是什么?”“正義是什么?”等現實社會中的現實問題,讓觀眾去思索。并從“玻璃墻”這個有意圖的、獨特的鏡頭中,滲透出藝術的真實與現實的真實,在結構上的完美統一,來完成導演的表意功能。或許,是枝裕和本身拍攝這部電影的動機,就不是要把案件劇情細致縝密地描述清楚,而是通過藝術與技術的處理方式,表達一個蘊含深意的、欲擒故縱的社會問題,進而展示自己深厚的導演功底與藝術魅力。
(二)現實主義寫實的美學結構
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故事創作特點,就是以上帝視角去靜默地、溫婉地、細膩地剝開人與人之間的內心世界。在他的影片《第三度嫌疑人》結尾中,導演不僅采用現代后期無縫剪輯的思維理念,通過對“玻璃墻”的處理來折射自己的創作思想,還打破傳統單純的蒙太奇鏡頭,以情節講述來表達自己思想的壁壘,在原來的既定風格中,更上一層樓。可謂是淋漓盡致地將藝術與技術完美結合,抒寫了現實主義寫實的美學結構新篇章。
從技術上來看,鏡頭中人物視線的翻轉和特技的運用,都將故事情節的結局在觀眾心里完美地進行翻轉。真相在每個人心中的那點剩余不多的人性、善良的本質,再次回歸給觀眾。這場戲,是枝裕和用高超的導演思維與現代電子科技設備融合,以無縫連接方式,構成跳軸鏡頭,完成了現實主義寫實的美學結構。
從藝術上來看,兩個人物在玻璃墻的隔斷中,彼此對視,意味深長地用鏡頭說話,而非語言。開始,律師重盛從無比自信的眼神和氣度,與殺人犯三隅毫無表情、膽怯的神態形成鮮明、強烈的對比;隨著故事情節的慢慢翻轉,劇中兩個人物在對話中,進行了“角色”互換,不僅氣場在互換,人物的位置、視線方向都在悄然中翻轉著。殺人犯三隅從原來的畏懼和膽怯中,演變為無比的自信和堅毅、誠摯的眼神,與律師重盛從正義、自信的眼神演變為懷疑、膽怯的神態形成強烈的反差,從而完成了導演的核心理念:誰是真正的兇手?誰是第三度殺人?
這個玻璃墻重影,不僅是人物角色神態的換位,更是核心劇情的換位。正是這個無論從藝術上還是技術上成功打造的鏡頭,才有了是枝裕和那獨特的藝術手法與技藝融合的集大成者的鏡頭思想,讓觀眾進入了人性究竟是什么的哲學思考中,把畫面鏡頭外的顯像與畫面鏡頭內的隱喻高度重合,獲得對現實社會的揭示與批判的效果,高超地完成了《第三度嫌疑人》的美學價值內涵。
導演把答案留給了廣大受眾,是什么樣的現實社會,以及現實生活的殘酷性,讓《第三度嫌疑人》中的“三隅”變得如此殘暴和血腥?故事有現實的人物內心掙扎展示,有人物經歷的苦難生活場景的描述,更有反映真實的社會現狀的記錄。最后完成該片的核心問題“誰才是真正的嫌疑人”。在這部影片中,導演以現實主義美學觀念的架構形態,彰顯出血腥背后的人文關懷;在痛和苦、悲和難的生活背后,折射和滲透出導演對美好人性回歸的渴望。什么是人生價值觀念?該片通過對三隅一次次出爾反爾推翻自己的口供,又一次次出現的無厘頭線索,將觀眾一次次推向了懸疑的漩渦中。
可以說,現實主義作為一種影像創作方法,“其特點可以歸結為三個方面,即注重表現對象上的現實性、注重表現現實生活場景的真實性、注重表現現實本身的規律特點”[1]。而這些特點的美學價值就在于,能最大限度地把主體對現實的審美感受以及現實本身的真實形式,在影像鏡頭中再現出來,甚至達到比歷史和自然更真實的程度。電影《第三度嫌疑人》隨著新的線索出現,描述死者長期性侵害自己的女兒咲江,被三隅知曉后,為了和自己女兒一般大,也是跛子的咲江,三隅油生的父愛情節決定替代她去殺死自己的老板——咲江的父親……影片用藝術的真實,表現現實的真實,達到二元結構在創作中的多樣性、合理性的完美統一,實現精神顯像與邏輯顯像的雙重架構,本身就是彰顯美學的基本原理,就如著名美學哲學家黑格爾說的“美是理念的感性的顯像”。因此,玻璃墻重影就是現實主義寫實的美學結構新嘗試。
二、影像滲透和延伸的美學思維
(一)影像滲透的美學思維
是枝裕和在《第三度嫌疑人》這部片子中,每一個鏡頭都是十分的唯美,每一幅畫面構圖,都是經過精心設計和考究拍攝出來的,可以說每一個鏡頭都涵蓋了導演鏡頭外意義延伸的深刻內涵。在影片中,他采用了大量景深鏡頭、廣闊的場景打造、色彩鮮明的黑白環境對比、狹窄空間的中全景鏡頭,以及似是而非的對白、人物呆板而變幻莫測的面孔等,形成本片強有力的影像符號——第三度殺人!這是看不見的精神刺殺,是人類最為恐怖的一種殺人行為,在今天現實社會生活中,屢屢可見,但卻被觀眾視而不見,被觀眾強行忽略了。可以說,這部影片導演用他獨特的電影符號,講述了他欲言未盡的畫面意義外延伸的真實,一直在持續地提示觀眾“誰是第三次殺人”,完成點題的效果,達到電影符號的表意特性。
玻璃墻重影的運用,也只能在電影語言進行表達的情況下才能表意;也就是說,玻璃墻重影是通過全方位的將故事影像技術、情節寫意、內涵表達相互滲透的創作特色,融入美學思維,更好地呈現給觀眾無限的回味空間,完成畫面的內涵與外延,進而展示和解讀人性本善的光輝。
在影片的最后,導演用電影最“純真”的現實物,演員的“形體動作”直接影像符號鏡頭來表意。重盛走出法院時,意味深長地在他自己臉上擦了一下,和前面三隅、咲江也用了同樣一個擦去臉上血跡的鏡頭動作完全一致。這也暗示著死者的死,無論是加害者、關聯者、制裁者,都在這樁命案上,誰也逃脫不了責任。這種使用“純真”的現實物,不用替代“第二級”表意的導演思維,其實就是影像滲透最直接的美學思維的表達,再次強調了影像滲透的意義和作用。
《第三度嫌疑人》是用多種場景、視角、動作鏡頭等影像符號的關聯性滲透,來表現畫面意義外延伸的深刻內涵,其實質就是折射出導演對藝術創作的美學思維。
(二)畫面意義外的鏡頭延伸
可以說本片的特寫鏡頭與大全景鏡頭的對立書寫,都代表著導演對影片視野和人生哲理拓展的深刻含義。
縱觀是枝裕和以前的作品,電影的核心視角幾乎放在家庭與人性上,格局雖小,但細膩而沉重,緩緩講述人與人之間內心的那根脆弱、堅韌的紐帶,都在抒寫人心與人性這個主題上。而在《第三度嫌疑人》中,導演用大量的場景轉換、景深鏡頭,拍攝玻璃、鏡子和水等自然物品的倒影特點的物理屬性,來沖破畫框的約束,彰顯鏡頭外意義的延伸。這些蒙太奇鏡頭的堆積作為電影符號的表意,一次次地告訴觀眾“誰是真正的兇手”!是道義?法律?還是人性?這把殺人刀是看不見也摸不著的,但它確確實實、無時無刻不存在于觀眾的頭腦中,這就是真相。真相往往不只一個,本片導演在用電影獨特的影像語言——鏡頭,來表現人物的內心活動變遷與真相時,注重影像符號的持續運動性。影片不斷變化情節的意境,產生鏡頭中有理有據、獨特的含義,來加強故事浸潤于畫面意義外的延伸,為結尾的玻璃墻鏡頭的最終表達意義做好了鋪墊。
《第三度嫌疑人》每一幀的攝影構圖都十分考究,都是以縱深的景深鏡頭為基點,折射導演的美學功底。在他并不多的場景和對話中,在他緩緩的敘述中,無時無刻不在注重畫面的美感和立體空間的構圖原理。本片玻璃墻重影鏡頭,也是毫不例外地表現出一種沖出畫框的約束,彰顯畫面意義外的延伸表達,從而抒寫21世紀電子科技設備下的現實紀實美學新篇章。
三、玻璃墻的美學價值
(一)具象物——玻璃墻的運用
本片的重中之重就是最后一場戲,那堵玻璃墻。在影像的世界里,由于有畫框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制約和限制了畫面想要表達的全部意義。
在《第三度嫌疑人》的最后一場戲里,也正是巧妙地運用了玻璃墻這個具象物,通過玻璃墻的傾斜,暗示人物心理活動和思維的傾斜,才使人物活了起來,使觀眾內心深處的真相折射出來。也正是由于如此,本片美學價值的內涵,就體現在這堵玻璃墻的畫面中,折射和滲透人物的關系、心理歷程、性本善,完成其超越現實的美學寓意。玻璃墻作為具象物,通過自己物理屬性的展示,完美地演繹了自己在影像藝術中的重要支撐點,形成美學符號的一個重要元素之一,詮釋電影符號的表意顯像。
可以說,導演在《第三度嫌疑人》影片中,想要表達和未表達的所有內涵,都融在這堵玻璃墻的鏡頭里了,讓觀眾在鏡頭的寓意中,去體味和解構多種多樣的戲劇人生。
(二)玻璃墻的美學意指
玻璃墻重影的藝術特色,是電影《第三度嫌疑人》最為成功的一個鏡頭,也是是枝裕和所有的影片中最為經典的一個鏡頭,可謂是他藝術風格中集大成者的一個鏡頭。
觀眾再來還原影片結尾這場戲:三隅最后被判有罪,律師重盛也是最后一次去監獄探監,他們中間隔著一堵玻璃墻,這堵玻璃墻從頭到尾一共出現了5次,都是作為具象物的存在,為最后一場戲做鋪墊。重點就在于這最后的玻璃墻,全部的內涵和導演想說又無法說、欲說而不能說的所有的對白,都注入到透明又不甚清晰的墻里了。這場戲一開始,導演用特寫以對打鏡頭的場面調度來增強這場戲的緊張和刺激感。一開始三隅處于被動狀態,律師重盛以一個正義者高居影像之上,在畫面構圖上,觀眾看到的是左右兩個側面對立的人物在對話,當三隅再次說道“你是否相信我”時,觀眾也和劇情一樣,再一次相信三隅不是兇手。此時在這堵玻璃墻兩端相向而立的三隅與重盛,從面對面相立,慢慢的鏡頭開始翻轉,直至律師的鏡頭在畫面里翻轉到三隅同一側,兩人以玻璃墻為隔斷和載體,人物的位置變化到同一則,視線的方向保持一致,畫面出現重疊。此時,劇情也開始翻轉,讓觀眾出現了迷茫和同情直至影片結束。
這個開放式的結尾,讓觀眾感覺到整部影片都仿佛游離于案件本身之外,而實則卻是是枝裕和借用懸疑推理片的外殼,表達他最擅長的對于家庭、人性、社會制度的挖掘與剖析。
殺人犯三隅,在是枝裕和玻璃墻的光影鏡面重影寓意下,以充滿感性色彩的對白中,讓觀眾漸漸開始模糊了“兇手”和“被害者”之間的關系,也逐漸模糊了法律和真相之間的關系,進而轉向“第三度殺人者究竟殺死的是精神還是靈魂”的哲理思考中。他全部的答案和真相,都融在了這堵玻璃墻的重影鏡頭中。這就是《第三度嫌疑人》中的玻璃墻重影鏡頭的美學價值內涵。
正是因為這堵玻璃墻兩邊面對面的二人,畫面中律師重盛在鏡頭前緩緩自轉,從面對面的對望到同一側的位置更替、從視線的相望到人物視線的相同方向,并運用后期特技制作方式,才完成了這場精美的場景轉化,實現影像構圖同一空間、同一畫面,相互對立的位置和視線,到人物位置在同一側、視線方向一致的開放式影像構圖的“跳軸”,詮釋了故事敘事的時空關系的二元統一。這場戲利用無縫剪輯技巧,把長鏡頭的敘事理念,蒙太奇的時空打造特性,完整的融合表達了整個故事場景。其構圖可以說是精美絕倫,突破以往的以蒙太奇的分鏡頭打造的畫面結構與空間構圖表意的單一性特征;也突破了以往的封閉式設置場景的單純意義解說,以及人物對話時視線方向表述的一致性的單調真實性場景,轉化為以表意為主體的劇情需求的視線方向。無論是故事情節,還是畫面構圖設置,都朝著更加開放的畫面時空與人物對話視線表述的空間真實性的轉化邁進了一大步。完成了從原有的影像時空中,人物視線方向與故事情節表意的二元相統一,到人物視線方向與故事情節表意的二元分離。在開放式的多元化結構中,實現了敘事與視線方向是圍繞著為主題服務的主要目的的創作,開創了影像藝術歷史性的一步,這就是本片最為集大成者的藝術美學價值所在。
從《第三度嫌疑人》跨界思維的美學價值來看,玻璃墻重影鏡頭是這部電影影像符號的最大表意成果的結晶。是枝裕和在片子的結尾處,巧妙地運用現代電子科學技術,在對人性、社會現實問題的詮釋中,融入美學價值和哲學思維,這不得不說是跨越國際大師行業中的集大成者的一場戲。
因此,電影《第三度嫌疑人》中將會成為范本的最后一場戲——玻璃墻重影鏡頭,會給后來者更大的空間去聚焦敘事和開創影像畫面表意結構新篇章。
參考文獻:
[1]王向峰.現實主義的美學思考[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