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佳 范杰
詐騙類犯罪是基于被害人或受騙人有瑕疵的意思而轉移財產的犯罪類型,其在司法實踐中較為常見,其手段和方式也伴隨著社會發展而不斷翻新。比如,進入市場經濟時代之后,合同成為市場交易的主要方式,合同詐騙犯罪快速增加;信用卡業務發展后,信用卡詐騙犯罪也伴隨而來。
因為詐騙類犯罪關涉個人、社會、國家的方方面面,在立法上,我國對詐騙類犯罪也規定的比較詳細,及時對該類犯罪作出了反應;反之,從立法及各種司法解釋的發展,我們也能讀出詐騙類犯罪在整個社會的各種樣態。
詐騙犯罪中的欺騙行為,其與民法上的欺詐存在一定競合關系,所以司法實踐中對兩者爭論不休。
從一則案例開篇
李某欲進入某單位工作,用兩萬元請張某幫忙協商,通過張某協商,幾周后該單位通知李某前去面談。因李某愛人工作在外地,李某欲到愛人的城市打拼,故跟張某商議不去該單位面談,并要求張某退錢。張某認為系李某自己放棄該工作機會,故不愿意退錢。李某向公安機關報案,張某因涉嫌詐騙罪被抓獲……
社會優質資源供給不足但需求爆棚,必然存在爭奪資源的現實。比如,大城市限制入戶條件,但政府往往規定高層次引進人才可以解決配偶、子女戶籍,這是對既有規則的合法突破;與之相應,一定有介于黑與白的中間地帶,沒有違法犯罪,但也能解決問題。
對案件的分析
開宗明義,我們認為張某的行為不構成詐騙罪。
《刑法》第266條規定的詐騙罪,在客觀構成要件上表現為:行為人有欺騙行為(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相對方基于欺騙行為陷入認識錯誤——相對方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財產——行為人據此獲得利益——相對方因處分財產而遭受財產損失;其主觀構成要件上表現為:行為人的故意,并以非法占有他人財產為目的。
詐騙罪客觀要件的五個方面層層遞進,缺一不可。本案張某受李某委托處理具體事宜,張某接受委托后以自己的方式幫助李某,該單位也同意讓李某前去商議工作之事,因李某自行放棄而要求張某退錢。我們認為:
1.張某沒有虛構事實、隱瞞真相,即沒有欺騙行為
張某按李某要求,協商處理李某入職該單位事宜,若張某純粹只是收錢而消極應對,未有任何實質行為幫助李某,則張某即存在欺騙行為。
我們無從得知本案中張某如何幫助李某協商,但可以從該單位最終通知李某面談這一信息,推斷張某確有協商的行為(此處不考慮存在消極等待即獲成功的可能)。李某在事前委托張某時,即已知曉這種委托協商的意義,只要張某在接受委托后有積極幫助李某處理該事情的行為,張某在客觀上就沒有欺騙行為。
更進一步講,若張某積極協商,且李某知曉張某的行為,但最終沒有成功辦理委托事宜。我們認為,張某的行為仍不構成詐騙罪。
既然是委托與被委托關系,則張某積極作為后不退錢就不應由刑法來評價。一方面,張某按約定協商了委托事宜,且讓李某感知到這種協商行為的存在,即張某并未只收錢而不辦事。另一方面,既然是委托關系,自然有不成功的可能性,不能因為最終未成功即推斷張某有詐騙行為。
2.李某沒有基于張某的行為陷入錯誤認識
詐騙犯罪中之錯誤認識,包括利用信息不對稱、能力欺詐等,據此使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
如上所述,張某以幫忙協商為由收取李某錢財,李某一定是基于各種原因知曉張某的能力,并相信張某能夠幫助自己。從事后來看,通過張某的協商,李某有機會獲取該工作,所以張某事前、事中、事后均未虛構事實騙取李某信任。相反,張某完成了李某委托的事項,積極作為并使李某有機會獲取該工作機會。
李某單方反悔的行為,系在張某已然完成委托事項后提出,此時前一委托關系已經結束(非民法意義)。李某要求退錢的行為,是否能得到民法支持,已是另一層法律關系;但張某沒有欺騙行為,也沒有讓李某陷入錯誤認識,所以張某拒絕退錢的行為,不應當由刑法來評價。
因為在詐騙罪的五個層次中,前兩個層次均不符合,故無需再關注后面三個層次。當然,后面三個層次,在實踐中爭議也不會太大。一般都會有付錢、收錢的過程,否則不可能報案。
3.民刑交叉問題
司法實踐中經常爭論的“民刑”交叉問題,在詐騙類犯罪中比較突出。
處理財產關系是民法的重要內容。一切侵犯他人財產的行為,無論是否觸犯刑法,必然違反民法,也就應當承擔相應民事責任。相應地,侵犯財產類犯罪同時違反刑法和民法。
有一種觀點認為,刑法是后位法,只要民法能處理的,刑法就不介入。但,如上所述,財產犯罪同時違反刑法和民法,比如符合詐騙罪構成要件的行為,同時構成刑法上的詐騙罪和民法上的欺詐;此時,民事法律關系上可以通過訴訟救濟,刑事司法中可以按詐騙罪定罪量刑。若按前述觀點,既然民法已經調整,則刑法沒有介入的必要,進一步說,一切財產犯罪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因為所有的財產犯罪必然可以在民事法律關系中找尋請求權基礎。
我們認為,在這類民刑交叉的領域,既然刑法已經將部分值得科處刑罰的行為類型化為犯罪,實踐中只需要考察具體行為是否符合犯罪構成要件。比如,只要符合詐騙構成要件,即只需按詐騙罪處理,而不用再關注是否有民事救濟方式。
相反,只要不符合具體犯罪構成要件,就只能按民法處理,而不應糾結于情理上的難以接受,或因案件社會影響大而對行為作有罪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