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四題

李橫

簡單愛

那年，他們相愛。他在公司負責綜合業務。她是護士，每月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值夜班。

一天晚上，她和同事閑聊，提到了他。同事提議，蘭姐，你不是說他不夠浪漫，花也沒給你送一朵嗎？要不，今晚讓他幫你送一份夜宵，考察一下他對你的感情？

深夜，他把資料準備好，覺得有點累，便和同事們一起喝了點酒。飯后，他才記起她的夜宵。他趕忙到城門坡，打包了一碗大排粉。

提著粉，他心里總覺得不踏實。她從來沒有過多的要求，自己第一次為她送夜宵都不走心，他在心里不停地埋怨著自己。

他走在空蕩蕩的街上，風吹過來，滑過肌膚，微微地冷。走了一段路，醉醺醺的他，認識到了水花酒“見風倒”的厲害。他怕摔倒，下意識地把粉口袋裝在上衣右邊的荷包里，拇指和食指捏住粉口袋，輕輕地扣在荷包的邊緣，踉踉蹌蹌地向醫院走去。

到了醫院護士值班室，她看著喘著粗氣、兩手空空的他。問道，你給我帶的夜宵呢？他右手打著顫伸進荷包里，粉口袋沒抓著，手里卻抓著一把粉絲，湯汁和粉絲從指縫間漏了出來，他右邊荷包下面，被油汁浸濕的褲子格外刺眼……

大家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她卻向他走去，緊緊地擁抱著他。

事后，同事納悶兒地問她：“蘭姐，他一個大男人，送夜宵這種小事都做不好，你怎么還……”

“不，”她溫柔地說，“他喝醉了酒，還惦記著和我有關的小事，是個有心人。”

晨跑

我剛出院不幾天，妻就對我說：“從明天開始，我和孩子陪你晨跑。”

“身體還有點虛弱，怕撐不住。”

“沒事的，如果真撐不住，就用散步代替晨跑。再不跑，你的肚子……”妻的話還沒說完，用手拍了拍我突起來的肚子。

一個星期后，我們一家三口，走在晨跑回來的路上。我們一路走著，我和妻有說有笑。可是，兒子丁丁有些失落。這個星期，每天都讓他早起，他總是繃著一張臉。我摸了摸丁丁的頭：“不舒服嗎？悶悶不樂的。”

“爸爸，我不想晨跑了。每天都要早起，本來想趁這個假期，多補點覺！”丁丁埋怨地瞪著我。

“健康源于運動！你看我總是生病，就是沒運動。”我微笑著望著丁丁。

“你不晨跑，也行！你沒看見每天在你前面晨跑的那位胖哥哥，他不想跑了。可是，他的媽媽，一直拖拽著他向前跑……如果有一天，你要是胖了，不要怪我沒給你說。”妻白了兒子一眼。

自從妻白了兒子丁丁那一眼起，丁丁再沒說過不晨跑。一個月過去了……直到有一天早晨。

那天早晨，我和妻收拾妥當。沒看到丁丁房間有動靜。妻說：“你在門口等一下，我去看看。”

我在樓梯過道，等了十多分鐘，妻和丁丁還沒出來。我擔心，便匆忙跑進屋里，剛到丁丁房間門口，聽到屋里妻生氣地對丁丁說：“你忘了我們的約定？我們雖是陪你爸跑步，其實是對你爸的監督，怕他偷懶！糖尿病人要多運動。怕你爸運動時血糖低，我一個人扶不住……”

我的心怔了一下，眼里噙滿了淚水。抬頭看著窗外，掩映在朝陽下的一幢幢樓房，很美。

父親

那一年，我十三歲，在離家五十多公里的縣城讀初中。一個周末，父親來開家長會。散會后，我們一道回家。顛簸的中巴車上，不久，父親靠著座椅睡著了。在礦上打工的父親，太需要休息了。

車行到離家不遠的地方，售票員發覺自己收足的車費不對頭，便在車上大聲嚷道：“剛才明明收足了的車費，現在怎么會差四十塊呢？”

喇叭似的聲音把全車熟睡的人們吵醒了，齊刷刷的目光一起向我們這邊投過來。我和售票員坐在車前面的引擎蓋上。

被吵醒的乘客中，有人不耐煩地說：“你嚷什么嚷，屁大點的事，要人活不，吵死人了。”

“那是我兩天半的工資，你以為我想嚷？”售票員憤憤地說，“我所有的口袋都翻遍，就是找不著。”

…………

聽著售票員心疼的斥責聲，我的臉紅紅的，真想找一條地縫鉆進去！錢是我拿走的。售票員打瞌睡時，錢掉在了引擎蓋上，我順手抽走四張十塊的，剛好兩個人的車費，揣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這時，父親從口袋里掏出了四十塊錢，朝售票員走去：“是我們父子倆還沒買，給你，現在補上！”

我別過臉去，不敢看父親，心里萬般滋味在翻騰。父親一定是看到我偷錢了，但直到現在，他仍沒對我說起過這件事。

鄉下爺爺

一大早，一位大爺帶著子涵走進我的辦公室。大爺對我說：“老師，對不起。我是子涵的爺爺，上周子涵做錯了事，給你添了麻煩。”

子涵爺爺說完，瞪了子涵一眼。

我望了望大爺身后的子涵，頓了一下說：“沒事的，大爺。子涵已經答應我，他說他會改掉壞毛病的。”

子涵不敢看我，眼睛里噙滿淚水。

我輕撫子涵的頭說：“做錯了事，勇于去改正，才是好孩子。子涵，先回教室復習功課，我有些話想和爺爺談談……”

看得出來，子涵的爺爺很生氣。

子涵爺爺離開時，我留下了他的電話：“你放心回去，子涵再有什么事，我會第一時間通知您。”

下午下班，我走出學校大門，不經意間一抬頭，看到校園拐角處有一個身影，那個身影很像子涵的爺爺。愣怔間，那個身影消失了。

接連幾天，我都看到那個身影。我的心有點兒縮緊，難道子涵又犯錯了？

這天，我剛要離開學校，子涵的爺爺向我走來。

我看了看子涵的爺爺，說：“大爺，這幾天子涵很乖。自那天您走后，他變了一個人似的，很聽話。”

大爺嘆了一口氣說：“子涵上周去學校超市偷東西，你怕他在同學面前難堪，替他遮著，我心里一直很內疚。”

我疑惑地問：“大爺，您不是……”

大爺哽咽地說：“子涵父親死得早，他媽媽又遠嫁他鄉。我好不容易來一趟縣城，我怕他一錯再錯，謊稱回鄉下去了，這幾天就悄悄跟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