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時代,老師們對我說過的話,絕大部分都被忘記了。但有些話卻不曾隨歲月流逝,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腦海里,影響著我的生命。
一、你敢于堅持自己,了不起
我讀小學三年級時,數學老師姓夏,名啟剛,高高瘦瘦,不茍言笑。他語速偏快,略顯急切,我們需豎起耳朵,認真傾聽,才不至于漏下重要內容。他有一個絕活兒,投擲出去的粉筆頭會在空中畫一個優美的拋物線,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分神的學生身上。
他上課不喜照本宣科,總會出一些頗有難度的數學題來考考我們。一次,他信手在黑板上出一題,待同學們做完,開始統計答案:“認為是100的,請舉手。”“唰”“唰”……除了我,其他同學都舉起了小手。老師板著臉,問我:“大家都認為是100,難道你有什么奇怪答案?”聽他這么一說,我慌了神,臉漲得通紅,趕緊在心底又飛快地算了一遍,確定無誤后,站起來怯生生地說:“我認為是10。”話音剛落,老師的手便抬了起來,我緊張地盯著他手中的粉筆,感覺呼吸都快要停止了,粉筆肯定是砸向我!沒想到,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了一個“10”,然后微笑著說了一句讓我終身都忘不了的話:“這道題的答案就是10。涂玉霞,你敢于堅持自己,了不起!說說你是怎么想的?”如今我早就忘了具體的講解細節,卻記得當時我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著,也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真心喜歡上數學。
夏老師的稱贊,也讓我覺得自己可以跟其他人不同,可以擁有自己的光芒。如今,不輕易隨波逐流,堅持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已然成為我的特質。
二、你有空就練練競賽題
初中,教我們數學的是張小陽老師,他擅長培優,在武穴市的初中數學界很有名望。他的教學風格與夏老師不同,條分縷析,緩緩悠悠道來。如果說夏老師上課是跳歡快的華爾茲的話,那么張老師就是吟唱慢節奏的詠嘆調了。
一次,他為我們講解一道很難的幾何題,他在圖上添加了兩條輔助線后,問題終于被證明了出來。我反復思考著老師的解題方法,一種新的思路突然從我的腦海飄過,我舉起了手。他疑惑地問:“涂玉霞,你沒聽懂?”我直言:“還有一種方法比這更簡單,只需要加一條輔助線。”話音剛落,教室里一陣嘩然。張老師示意同學們安靜下來,讓我上臺講解。沒想到,似乎遇到了傻鬼附體,我一上講臺,大腦里一片空白!這下,全班同學更是笑開了。我手足無措,張老師揮揮手,讓我回座位再思考。也是奇怪,一回到座位上,我的腦回路通了,便又舉了手。張老師依然請我上臺講。等我畫好輔助線,“吧啦吧啦”講完后,張老師用大手拍了三下黑板(這是他表揚人的招牌動作),他顯得格外開心,說:“這種解法,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非常好,非常好!你有空就練練競賽題。”我再望向同學們,那看把戲的眼光瞬間已變成了羨慕的眼神。
自古以來,挑戰老師的答案,是一件極需勇氣的事情,很可能弄巧成拙,受到老師的棒喝,抑或會給老師留下一種逞能的印象。師者象征著權威,現實中,又有多少老師能夠容忍學生如此直白的“補充”?
張老師不僅包容了我,而且還拍手叫好,讓我看到了師者的光芒,這份光芒也從我傳遞給了我從教之后的學生們。從教后,我在班上設置了一個“啄木鳥”獎,凡是發現教師課堂中出現的錯誤,或者能夠幫助教師進一步完善答案的同學,都可以獲得這個獎項。
在張老師的鼓勵下,我愈發感覺到數學的魅力所在。我不再滿足于簡單的課本知識,而開始尋覓“他食”了。在武漢大學讀書的大哥特意為我買了不少日本、美國的數學競賽書,我一有空就琢磨書中的趣題。那個時候,家里常常停電,晚上只能點煤油燈寫作業。墻面被熏得黑乎乎的不說,臉上亦是如此。有時,做得入神了,頭埋下去,頭發都被燈火燎著了,散發出一股焦味。我卻樂此不疲,跟現在年輕人通宵達旦玩游戲的心情一樣—上癮。
可惜張老師積勞成疾,在我們初三上學期,他就住進了醫院。幾年后,永遠離開了我們,只留下我們對他無盡的懷念。
初三下學期,我參加全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獲得了一等獎,全市第二名。作為一個女孩在數學大賽獲此殊榮,在全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那個時候的校長是郭永生老師,也是我的物理老師。在一次全校師生集會時,他站在主席臺上,勉勵大家說:“誰說女孩不會讀書,誰說女孩學不好數學,涂玉霞就是所有女生的榜樣!只要努力,你們都可以!”
三、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初三最后一個月,我的學習熱情受到了影響,源于父親在家里說的一番話:“我知道你們個個想考大學,但是家里實在供不過來,所以,我們家定一個家規,兒子全部讀大學,女兒全部讀中專。”他轉過頭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玉霞,考你就少考點,要不然讀師范,我還要去找人。”那個時候,中等師范學校和武穴市第一高級中學的最低分數線一樣,但有個上限,如果分數超過了這個上限,就不能被師范錄取,而是上普通高中,就意味著又要多一個上大學的孩子。所以如果還想讀師范,就要去托人、“找關系”。
父親的話,讓我陷入無盡的失落之中。年少輕狂、躊躇滿志的我,人生理想中根本就沒有“孩子王”這一項。但我并沒有埋怨父親,家里六個孩子都在念書,而且,跟比賽似的,個個成績都很好。父親為了維持一家生計,從單位辭職開貨車,早出晚歸,異常辛苦,能管得了我們的溫飽就已不易,我作為長女理應盡早幫家里分擔一些責任。
所以,臨近期末,我幾乎不怎么學習,有空就看一些閑書。當時的班主任是孫再益老師,教語文。平常,他沒少拿我的作文當范文在班上念。我自知寫作能力一般,孫老師這樣做,是想樹立我學習語文的信心。孫老師得知我在“虛度”學習時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找到我說:“你是最有希望考入黃岡中學的,但最近這么反常,是有什么原因嗎?”我低頭不語,不想告訴他家里的實際情況。孫老師似乎懂得我的苦衷,說:“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希望你放下包袱,好好把握剩下的時間,只有奮斗了,將來我們才不會后悔。”走出孫老師的辦公室,我的眼淚奪眶而出,為了老師對我的信任,對我的理解。
1990年,我就讀的石佛寺中學無人升入黃岡中學,老師們失望的心情可想而知。畢業后,我很長時間都怕見到他們,直到自己成了老師,才慢慢打開心結。
2016年過年的時候,我邀請孫老師和初中的幾位同學一起聚會。孫老師那天喝了不少酒,說起了我們讀書時很多有趣的故事,在席后感慨地對我說:“雖然你沒有去讀大學,是一種遺憾。但是你作為一名教師,能取得這樣的成績,我更為你自豪。”良師便是如此,他總能夠發現你身上閃光的地方,然后不斷地為你賦能。
四、你認真,以后做什么事,都不會差
父親聽別人說,從師范學校畢業后的學生,要
被“一刀切”分配到農村,不如讀幼兒師范學校,將來會被安排到縣城工作。于是我聽從家里的安排,進了幼師。
一到黃岡幼兒師范學校,我就感覺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因為不會講普通話,性格內向,再加上沒有特長,我變得自卑而多愁善感。我把自己“藏”起來,一個人悄悄地在操場跑步,一個人偷偷地待在琴房里練琴。第一學期結束后,班主任王丹紅老師發現了我演奏方面的潛力,開始為我單獨輔導,并且把音樂教室的鑰匙交給了我,讓我課余時間隨時來練。當時全校只有一架鋼琴,放在音樂教室里,只為老師授課所用,平常學生練習的琴都是腳踏風琴。有了這份特殊待遇,我的鋼琴演奏水平突飛猛進,毫無懸念地成了學校合唱比賽的專職伴奏和獨奏表演者。
一次,王老師的導師來到我們學校調研,王老師特地讓我到音樂教室演奏幾首曲子。因為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大師,我的心里惴惴不安,彈奏《牧童短笛》時,中間錯了好幾個音。我羞愧極了,覺得辜負了老師的信任。王老師卻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對她的導師說:“這個曲子她剛練,還不熟,這個女孩很勤奮,理解力強,是一個好苗子。”有智慧的老師,總會想著法子,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學生那顆敏感而脆弱的心。
幼師三年級下學期,學校要推薦同學去武漢音樂學院深造。王老師推薦了含我在內的幾位同學前去面試。我思考了兩天后,寫了一封信交給王老師。信的大概意思是說自己在音樂方面沒有天賦,視唱練耳都不行,所以想早點放棄。王老師耐心勸導我,認為我主攻鋼琴專業,發展前景會很不錯。但我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想法,王老師沒有再勸,依然鼓勵道:“你認真,以后做什么事,都不會差。”
我參加工作后,教過包括語文、數學、科學、美術、音樂、思想品德在內的各種學科,同時也擔任過少先隊輔導員、團支部書記、政教主任、教導主任、工會主席、副校長、校長等多種職務,我從不敢懈怠,因為我始終忘不了王老師對我的肯定:你認真,以后做什么事,都不會差!
為何偏偏記住了這些話?為何這些老師成為我生命中的重要他人?因為每個人內心里都渴望得到贊揚和肯定。蘇霍姆林斯基說:“教育者的任務在于發現每個受教育者身上一切美好的東西。鼓勵他們獨立學習,進行創造,獲取成功。”
有個大家耳熟能詳的實驗:1968年的一天,美國心理學家羅森塔爾和L.雅各布森來到一所小學,說要進行7項實驗。他們從一至六年級各選了3個班,對這18個班的學生進行了“未來發展趨勢測驗”。之后,羅森塔爾以贊許的口吻將一份“最有發展前途者”的名單交給了校長和相關老師,并叮囑他們務必要保密,以免影響實驗的正確性。然而實際上,羅森塔爾撒了一個“權威性謊言”,名單上的學生是隨機挑選出來的。8個月后,羅森塔爾和助手們對那18個班級的學生進行復試,結果奇跡出現了:凡是上了名單的學生,個個成績都有了顯著的進步,且普遍變得性格活潑開朗,有強烈的自信心和旺盛的求知欲,且更樂于和別人打交道。
愛默生曾說過:“一個偉大的靈魂,會強化思想和生命。”師者良言,就如一束束光,照亮學生前行的路。
(作者系湖北省武穴市師范附屬小學校長,正高級教師,特級教師,教育部首批名師領航工程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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