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明
從人類歷史進程看,人類對于社會生產關系及其發展規律的認識總是在實踐中不斷形成,并且呈現出螺旋式上升的特征。全面認識和把握人與自然的關系,需要從時間和空間大角度審視生態、經濟與社會發展。從時間上看,人類社會經歷了數千年農業社會和數百年工業社會時期,當前及今后很長一段時間內,稀缺生態資源制約著人類經濟社會發展。從空間上看,世界上各個國家都不同程度上面臨著淡水資源短缺、土地荒漠化、大氣污染等生態環境與經濟發展瓶頸交織的難題。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生態文明建設頂層設計“四梁八柱”日益完善。但與生態文明建設的時代要求相比,資源稀缺程度、生態價值和環境損害成本沒有充分體現。只有正確認識生態資源經濟屬性,才能為生態資源價值實現找到理論支撐,也才能解釋生態文明建設與市場運行機制內在一致性,這也是把握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關鍵。
生態資源的經濟屬性并未被嚴格定義。一開始生態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生態經濟系統,強調的是生態系統與經濟系統的相互作用,后來演變為生態經濟協調性和可持續發展。從經濟學視角上看,生態資源所提供的生態服務被看作是集體的或是公共的物品,盡管不同的主體對生態服務變化的感受有所差異,但每一項生態服務的變化都涉及所有的家庭和生產者。
稀缺性資源如何配置是經濟學研究的主題。薩繆爾森等人認為經濟學“研究的是社會如何利用稀缺的資源以生產有價值的商品,并將它們分配給不同的個人”。并且指出“經濟學的精髓在于承認稀缺性的現實存在,并研究一個社會如何進行組織,以便最有效地利用資源”。“稀缺”在經濟學中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將稀缺建立在與人的需求相對的位置上。人類活動目標和手段之間的關系包括,目標或者需要的多樣性、手段的稀缺性、手段在目的之間轉換的可能性、不同目的在重要性上的差別性。生態資源稀缺是指各類生態資源的數量相對于人類物質需求期望的有限性。使用有限的資源,即使在最先進的科學技術水平下,所能產生的每種物品都有一個有限的最大數量即“生產可能性邊沿”,以表示產品的各種組合的外部界限。如果資源不是稀缺的,每種物品均能無限量生產,人類的需求可完全滿足,那么某種物品是否生產過剩或勞動與資源配合是否恰當便無關緊要。從生態資源“存量—流量”角度看,特定區域范圍內在某一時間點上生態資源及生態環境的類型、規模、數量、質量和空間分布格局構成生態資源存量。生態資源流量則是在一定時間段內特定類型、特定空間范圍內由存量產出的生態產品及提供的生態服務。存量可以提供物質流量,實際上流量的大小是任意的,即可以以任何速率使用存量資源。時間對該生產方程沒有影響,因此可采用生產的產品和服務數量來測量存量和流量資源的產量,而且流量可以儲存以供將來利用,存量和流量資源會被用盡。生態資源的稀缺性還表現在人類從自然界中獲取的可再生資源大大超過其再生能力,人類向自然排放的廢棄物超過生態環境的自凈能力。
需求是消費者在一定時間內既定價格下對一種商品或勞務愿意而且能夠購買的數量。從客觀上看,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支付能力增強;從主觀意愿上看,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對于生活質量、健康水平的追求意愿更強烈。因此,人們對于包括生態產品在內的生態資源的需求呈現出遞增趨勢。以水資源為例,作為人類生存的必需品,沒有哪一種資源可以替代水。淡水稀缺已成為一個全球性問題,并且相關預測顯示在2030年以前淡水年需求量和可持續淡水供應量之間的缺口將日益擴大,8.84 億人仍然無法獲取清潔飲水。一般而言,可利用的水資源的稀缺被視為區域性問題,但從系統論角度上看,水資源的稀缺是一個全球性問題,水的稀缺性反映在水價上。當水供給稀缺時,或者水的價格升高時,水的需求對價格變化缺乏彈性,水價提高1%,水的需求量減少不到1%;當水非常豐富時,水的用途擴大,被用于在非基本的活動中,對水的需求富有彈性,隨著水變得稀缺,需求對于價格的變化越來越缺乏彈性,水變得非常稀缺時,水用于最基本的活動(如飲水等),需求對于價格完全沒有彈性。
關于生態資源價值的看法大致分為兩大類:一是不承認生態資源有價值,原因在于生態資源并不是人類勞動中所得;二是承認生態資源有價值。傳統經濟學認為,人類對于生態環境的依附性,以及人類對于生態環境的需求及表現出的科學技術水平等條件,使得生態資源在生產、交換、消費等環節上不具備價值屬性。生產上以較少的勞動、資金等投入獲得產出,并沒有計算生態資源損耗;交換上只計算流通中的商品;消費上認為生態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從而在制度設計上忽略生態資源價值。隨著全球性資源環境問題的產生、科學技術的進步以及經濟社會的發展,傳統經濟學中價值概念的局限性日益顯現。承認生態資源有價值,表現在:一是生態資源有效用,認為生態資源是人類生產發展不可或缺的物質基礎;二是生態資源日益稀缺,這種稀缺的生態資源使得人們在生產生活中存在著競爭性和排他性。在市場經濟中,物資稀缺性的增加會導致該物資價格或價值的提升,生態資產價值也同樣遵循該法則。生態資源有價性具有傳導機制,包括兩大層次:一是生態資源進入經濟社會系統,被人類生產生活所開發而構成生產品價值,如生產原料、林產品等;二是生態資源發揮著固有的生態服務功能,但由于人們的認知能力以及社會生產需求等原因,并沒有被納入經濟價值核算體系,但生態服務價值固有存在。傳統的市場機制只能體現生產資源生產品價值,存在著生態服務價值市場化認知盲區。生態資源使用價值體現在多個方面,如直接消費,人類生存所需的飲水等;生產原料,作為生產要素直接或間接作用于生產產品;在經濟系統中發生的各類市場行為以及市場關系。能夠被市場所認可并實現交易的部分實現市場價值,沒有形成市場最終消費品的部分,具有非市場的使用價值。除此以外,生態資源所固有的,但由于主觀認識不到位、技術水平不夠、經濟條件不具備、制度不完善等諸多原因尚未發揮出來的價值,構成生態資源潛在價值。
對于生態系統服務的價值構成及其評估方法各有差異,徐中民等(2003)認為生態系統的總經濟價值(Total Economic Value,TEV)包括利用價值(Utility Value,UV)和非利用價值(Non-utility Value,NUV)兩部分。利用價值(UV)則包括直接利用價值(Direct Utility Value,DUV,分為直接實物價值和直接服務價值)、間接利用價值(Indirect Utility Value,IUV,生態功能價值)和選擇價值(Option Value,OV,即潛在利用價值),非利用價值包括遺產價值(BV)、存在價值(Existence Value,EV)和準選擇價值(QOV),由此得出:生態服務系統的總經濟價值TEV= UV+ NUV= DUV+ IUV+ OV+ QOV+ BV+ EV。
其中,可直接消費的產出和服務包括產出型價值(食品、木材、藥用生物量、其他工業生物量、基因物質)和非產出型價值(旅游、休閑、科研、教育、美學),間接享用的功能效益包括對生態系統的生物支持(如生態功能、洪水控制、風暴防護)和全球生命支持(碳儲存),未來直接和間接利用的價值包括自然物種、保護生存環境、生物多樣性,將利用和非利用價值留給后代的價值包括自然物種、生存環境。對于生態系統服務價值分類的爭論還沒有停止,但不可否認的是,生態資源的生態服務功能是有價的。
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資源的稀缺性問題日益突顯。生態資源在稀缺、有價的基礎上體現出增值性,并具有資本自身的增值特性,也就是對于未來收益的預期。生態資源的增值預期來自兩個方面:第一是資本的增值性,生態資本是生態資源經濟化的最終形態,資本能夠帶來未來收益;第二是生態資源的稀缺性,生態資源供給相對固定而需求不斷增加使得生態資源的稀缺性日益突出,供不應求狀況使得生態資本的經濟價值增加。前者強調的是資本本身的增值性,利率是資本增值的衡量指標,后者強調的是資源價值的變化,稀缺性和競爭性使得生態資源價格不斷攀升,經濟價值也隨之增加。根據《北京碳市場年度報告2017》資料顯示,截至2018年年底,七省市二級市場線上線下共成交碳配額現貨接近7748萬噸,較 2017年交易總量增長約14.96%;交易額約16.41億元,較 2017 年增長約38.95%。這表明:碳市場交易日趨活躍,規模逐步放大。生態價值呈現增值趨勢,人類可以像進行經濟投資一樣進行生態投資,實現生態資本的增值。
聯合國發布的《邁向綠色經濟:實現可持續發展和消除貧困的各種途徑》報告中,對自然資本儲存的變化進行模擬,對常規經濟(Business-as-usual,BAU)不同情景下的基本假設,包括沒有額外投資的BAU情景、提高投資水平但能源和環境政策保持不變的兩個BAU情景(BAU1和BAU2)以及提高投資水平的同時改善環境政策的兩個綠色情景(G1和G2)。模型給出了各種天然資源儲備量隨時間的演變,列出了三種資源(化石燃料、森林和魚類)短中期生物絕對值和在GDP所占比重的變化。化石燃料和魚類的實體價值的變化用經濟價值(單位租金)估算,森林由TEEB估算。該結果強調了目前管理自然資本方式的重大經濟意義,以及可以從通過綠色經濟戰略所贏得的潛在收益。
在聯合國發布的綠色經濟報告中,對各種生物多樣性和生態系統服務資產類別的市場潛力進行預期,生物多樣性和生態系統(Biodiversity and Ecosystem,BES)資產中的林業碳、造林、支付流域等呈現出一定的市場價值。認為保護現有森林(REDD+)或退耕還林(造林和再造林,即A/R)比其他減排技術成本更低、且易于實現。他們的實施能夠帶來潛力巨大的多方共贏,如生物多樣性保護和流域保護,到2100年這種“免費”的服務價值估計可達每年1萬億美元。伴隨著未來幾年全球氣候談判政策的正確選擇,森林的碳市場可能在2020年達到900億美元。
生態資源在空間分布上具有差異性,不同的生態資源遵循不同的分布規律。生態資源區域差異性是形成各地資源比較優勢的基礎,也是導致各地經濟發展水平不一的重要原因。在開發利用生態資源過程中,各地區在一定范圍內尋求不同層次、不同規模的資源地域組合,以滿足地區經濟發展要素需求。在生態資源豐富、開發利用組合條件優越的地區形成優勢,有利于較快促進地區經濟發展。但各地生態資源之間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聯系、相互制約組成的一個復雜的系統,具有整體性特征。具備生態資源開發優勢的地區,經濟發展水平高于其他地區,但隨著該地區資源開發強度的加大,保護生態、整治環境力度的欠缺使得生態破壞、環境污染等問題日益顯露,給當地及周圍地區經濟社會發展帶來消極影響。探索生態資源和人類勞動所積累的經濟資源都較密集的地區如何實現協調發展,以求得生態資源的合理開發、利用和兼顧各種生態經濟目標的協同,是生態經濟系統耦合作用的重要內容。
生態資源的收益,是生態資源所有者權益的體現。因生態資源的稟賦特征差異,生態經濟區域協同發展需要發揮“有形之手”的作用,形成合理的收益分配機制,提高配置效益和效率。在實踐方面,調整生態資源、環境保護和建設相關方之間利益關系的生態環境經濟政策呼之欲出。尋求生態資源與地區經濟協調發展的體現之一是實施生態補償機制。根據生態系統服務價值、生態保護成本、發展機會成本的差異性,實行生態補償,以實現不同地區、不同利益群體的和諧發展。秉承“誰開發、誰保護,誰破壞、誰恢復,誰受益、誰補償,誰污染、誰付費”原則,探索建立自然保護區、重要生態功能區、流域水環境保護生態補償機制。以完善國土功能區規劃構建區域協調發展格局是生態經濟協調發展的又一重大舉措。中國發布的《全國國土規劃綱要(2016—2030年)》以2015年為基期、2020年為目標中期、2030年為目標遠期,從耕地保有量、用水總量、重點流域水質、重要江河湖泊水功能區水質達標率以及草原綜合植被蓋度、濕地面積等方面給出約束性、預期性指標,這對區域經濟發展構成資源約束。從長遠來看,有利于人口資源環境相均衡、經濟社會生態效益相統一;有利于優化國土空間開發格局,立足區域資源環境稟賦,加強地區經濟聯系和分工協作,提升國土開發的協調性。
“天藍”“地綠”“水清”是人類生活的必需品,是消費品。生態資源為人類生產生活生態產品和生態服務,具有能量轉化、物質循環在內的生態功能,包括生物資源、環境資源等生態系統中的生態要素。目前,生態資源的經濟屬性并未被嚴格定義。生態資源與人類經濟活動發生著密切聯系,生態資源通過生產和消費活動,最終回到生態環境中,構成物質循環活動。生態資源的數量相對于人類物質需求期望的有限性構成生態資源稀缺性。特定區域范圍內在某一時間點上生態資源及生態環境的類型、規模、數量、質量和空間分布格局構成生態資源存量;而在一定時間段內特定類型、特定空間范圍內由存量產出的生態產品及提供的生態服務則形成生態資源流量。存量提供物質流量,稀缺性更為顯現;實際上流量的大小是任意的,即可以以任何速率使用存量資源。生態資源的稀缺性還表現在人類從自然界中獲取的可再生資源大大超過其再生能力,人類向自然排放的廢棄物超過生態環境的自凈能力。生態資源有價性包括兩大內涵:一是生態資源進入經濟社會系統,被人類生產生活所開發而構成生產品價值;二是生態資源發揮著固有的生態服務功能,但由于人們的認知能力以及社會生產需求等原因,并沒有被納入經濟價值核算體系,但生態服務價值固有的存在。傳統的市場機制只能體現生產資源生產品價值,存在著生態服務價值市場化認知盲區。因生態資源稀缺誘致生態資源發生有價傳導,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表現出對未來的增值預期。一種是因供不應求體現生態資源價值增加;另一種則是因生態資源價值顯現形成生態資本,由資本帶來未來收益;兩者體現生態資源自我增值和資本增值空間。
生態資源在空間分布上具有差異性,不同的生態資源遵循不同的分布規律。生態資源區域差異性是形成各地資源比較優勢的基礎,也是導致各地經濟發展水平不一的重要原因。尋求生態資源的合理開發和兼顧生態經濟協同發展,亟需通過有效的管制措施形成合理的收益分配機制。在這方面,我國正采取完善生態補償機制和國土生態功能區劃等措施,引導資源優化配置,促進生態經濟系統耦合發展。
(作者單位:國家發展改革委體管所)
(本文照片攝影:郝樹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