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者(組詩)

呂維東

河道枯瘦

春天仍在成長。冷。連續的

壞天氣。某些猝不及防的寡味與索然

節日里不該缺席的消息。

如同一部諜戰劇，最后的時刻沒到來前

正方的智謀

似只夠在逼仄空間的轉圜

還得安心

安心。即使

在古老的誨言中臃腫

而一條聊勝于無的河流，也出現意外

比如不知什么時候，它的水位，就突然降至枯竭

瘦河道。遮蔽的真相，一下子豁顯：

許多木樁與挖掘后的留存

亂。黑。令人莫名

令風景大煞

己亥始，在故園

所在的位置

手機能輕易地定位

此刻村后

青色還嫌單薄的麥地，視野中

幾處新墳頭，花圈艷麗扎眼

它們無須定位，墳墓內的人，已歷經世間的“滄海桑田”

眼前虛虛地晃動。這時節晚飯來得早

村子已傳來稀落的鞭炮聲

與一個紅包流至枯竭處相匯

天空，星子隱匿

夜夢里。母親突然急切吐出

一大串莫名的字詞

我的思緒

迅急扭轉了方向

冬日

小貓增強了本領：時而站立，打量一些高處。

我也在一個冗長的夢中，棱角全無，蛻身

浪跡天涯的一個游子

“葆有仁厚宅心，野鶴閑云”

——石縫中，驀地蹦出一位黑幫大佬

沒來由我介于綁定與邊緣間

古客棧。曾拜把子的一位兄弟，被押解至此

大佬興師問罪的陣勢，在隱蔽的自我撇清中打滑。——

或者忌憚落井下石

反正最后雷聲大雨點小。黑暗中，睜著眼睛，認可自己的

不形于色，并困惑大佬開始的臉部變形：

他再開口說話時，兩眼開始豎立，變圓

向中間位移，重合一個長方形彩屏

屏中不斷抖動變換的畫圖

是他的激烈言語，形同黑話。

——哦，無論如何這不是我想要的遇見

我渴望的高處

不過像南山一樣的山

天寒地凍。人為的溫暖里，我某處的骨節

反應性跳痛幾下。好像往昔，未曾這樣。

臘八

譬如女子

人稱如何嫵媚，如何妖嬈

沒有近距離，朝夕

見她的

腰身、發膚、眼神、顰笑、性情

終歸難以動中

再譬如，多天前，一場雪在遠處有模有樣

此地不過如一痕夢

再再譬如，十來天天空灰暗陰沉

太陽今日也就那樣露了一下臉

說來游離才是真相

在兩點之間

與微時代的喧嚷無關

小米、糯米、紅豆、花生……紅棗

也無能為力

窗外

沒有兩座山相同。

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平原都一樣

窗外。平原覆蓋著白雪，

月光降下來，又被彈了回去。

傍晚

一場雨，坡上的草集體竄高一截

狗尾、一年蓬、綠薊等

這是危險的事情

在下一場雨到來前，刀片搶先靠近

我靠近時，普通的傍晚，

熟悉的撲鼻清香，讓它突然與普通有異

從前，這些我只是經歷并記下

現在則復雜……清香，在第二天傍晚

又一次靠近時，明顯淡了

明天還會有嗎？我承認不樂觀

——那么多茂盛的草因為需要

中途倒下，草身正迅速失水

這幾乎是，無人在意的死亡過程

哦，曾經的風中，多么歡暢地搖曳

就像無數舞動過的理想翅膀

旁觀者

有時，為我們的丟棄而慚愧

快速時代

人人欲罷不能

撿拾垃圾桶的中老年男女

偶爾這個前腳剛走，又一個后腳就到

他們也有顯見的緊迫

站在高樓上的旁觀者

看得多了

有過不安，和目光的柔軟

更多的時候是暖昧

曖昧中時而一抖

路燈

清冷河邊

古樸風格的路燈，另辟蹊徑

站進柳樹行中間

而柳樹，忍過寒冬，也站進了春季

路燈堅韌孤獨地照亮黑夜

柳樹，也早其他樹一步照亮春天

厚磚鋪就的小道上

一個思索者，在日落之前

淺嘗著

自己照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