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映虹,笪宇威,徐敏,盧巖,徐佳麗,邱占東,賈宇,趙紅梅
重癥肌無力(MG)是由以乙酰膽堿受體抗體(AChR-Ab)為主的多種抗體介導,以體液免疫為主,細胞免疫為輔,補體參與,涉及整個免疫網絡功能異常的一種獲得性自身免疫性疾病[1-3]。MG可發生于任何年齡,影響著全球約70多萬人[4],其年發病率為(0.3~2.8)/10萬[5]。該病為可治性疾病,如能早診斷并及時根據患者情況予個體化治療,可避免進一步加重出現肌無力危象危及生命,故正確認識和早期診斷MG對改善患者預后極為重要。但臨床上MG不典型的表現較多,較難鑒別。本文通過分析1例伴錐體束損害及眼震的快速進展型MG的臨床及預后,并對相關文獻進行復習,總結該類患者臨床特點、診斷、治療及預后情況,旨在提高臨床醫師對本病的認識。
1.1 一般資料 患者為42歲女性,因“雙眼瞼下垂伴視物成雙4 d,雙下肢無力伴言語含糊1 d” 于2018-06-28至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就診,收入神經內科。患者4 d前無明顯誘因突發雙眼瞼下垂,視物成雙,呈持續性,休息無緩解,至外院查顱腦CT、MR檢查顯示無異常,未行進一步診治。2 d前患者上述癥狀加重并呈晨輕暮重,1 d前出現說話含糊,輕度吞咽困難,雙下肢無力,蹲起困難,晨輕暮重。自覺雙上肢有力,無肢體麻木、疼痛、萎縮。既往史:10年前曾一過性視物成雙,數天后自行好轉,未系統診治。
1.2 研究方法 分析本例伴錐體束損害及眼震的快速進展型MG患者的臨床資料,結合文獻回顧分析伴錐體束損害、眼震快速進展型MG的臨床特點、診斷、治療及預后,并探討其發病機制。
2.1 臨床特點
2.1.1 入院神經系統查體 患者主訴“雙眼瞼下垂伴視物成雙4 d,雙下肢無力伴言語含糊1 d”,入院查體為構音欠清,雙瞼下垂,眼裂位于10:00~14:00水平,視力正常,雙眼右視粗大水平眼震,左視細小水平眼震,下視旋轉眼震,閉目力弱,鼓腮無力,咽反射存在,舌肌無力,面部淺感覺減退,頸伸、屈肌力4級,余腦神經正常。四肢近端3~4級(雙下肢重),遠端5級。四肢肌張力正常、腱反射亢進,雙手霍夫曼征陽性,右掌頜反射陽性,左掌頜反射陰性,雙側胸大肌反射、腹直肌反射陽性。左踝陣攣陽性,右踝陣攣陰性,左下肢巴氏征可疑陽性,右下肢巴氏征陽性。無肢體感覺障礙。腦膜刺激征陰性。新斯的明試驗(0.02 mg/kg):陽性,30 min雙上瞼平視相對計分改善60%,雙下肢疲勞試驗相對計分改善50%。MG定量評分體系(QMG)評分16分,MG日常生活能力量表(MG-ADL)評分10分,MG綜合評分17分。
2.1.2 實驗室檢查 血、尿常規,生化全項、糖化血紅蛋白、風濕三項、自身免疫相關抗體譜、腫瘤標志物正常,北京協和醫院MG抗體(放射免疫沉淀法):AChR-Ab、Musk-Ab均陰性。血液及腦脊液(CSF)神經節苷脂抗體譜陰性。丙種球蛋白(IVIg)治療前及沖擊完成后第4天查CSF壓力110~120 mm H2O(1 mm H2O=0.098 kPa),CSF常規、生化、TORCH10項、自身免疫性腦炎、CSF IgM、CSF特異IgG寡克隆區帶(OB)、24 h CSF IgG鞘內合成率均在參考范圍內,血及CSF副腫瘤標志物在參考范圍內。涂片均未見細菌、隱球菌、抗酸桿菌。治療前CSF及血IgG OB弱陽性,IVIg沖擊完成后為陰性。
2.1.3 電生理及影像檢查 電生理檢查:雙正中、尺、脛、腓總神經運動、感覺傳導未見異常,右脛神經、右正中神經F波未見異常,右脛神經H反射未見異常。治療前重復頻率電刺激(RNS):右面神經低頻5 Hz下降16%,右副神經低頻3 Hz下降21%、5 Hz下降23.6%。IVIg沖擊完成后第5天復查RNS:右面神經3 Hz下降46.3%,5 Hz下降55%;右副神經3 Hz下降27.3%、5 Hz下降31.3%,低頻遞減較前明顯(見圖1)。治療前及IVIg沖擊完成后第4天查顱腦MR平掃+增強檢查未見異常。胸部CT平掃+增強檢查:胸腺退化不全?2.2 診斷、治療及預后 根據患者急性起病,眼外肌、球部、面肌、頸肌、四肢肌無力,呈晨輕暮重,疲勞試驗陽性,新斯的明試驗陽性,RNS低頻遞減,停用溴吡斯的明后癥狀明顯加重,恢復溴吡斯的明治療后癥狀減輕,診斷為MG〔Osserman分型ⅡB,美國重癥肌無力協會(MGFA)分型ⅢA〕。根據患者病情及體質量,予個體化治療。予溴吡斯的明 120 mg/次,4次 /d、IVIg 0.4 g·kg-1·d-1×5 d治療,IVIg沖擊完成后予醋酸潑尼松片20 mg逐漸遞增至40 mg,病情平穩后加予甲氨蝶呤并逐漸減量溴吡斯的明至停用。IVIg沖擊完成后第2天患者雙下肢巴氏征消失,出院時QMG評分9分,MG-ADL評分8分,MG綜合評分9分。3個月后患者癥狀及陽性體征全部消失,之后隨訪2個月未復發。
3.1 臨床特點、治療及預后 本例患者急性起病,進展快速,除了眼外肌、球部、四肢肌無力,晨輕暮重,易疲勞等典型的MG臨床表現外,還有面肌無力,眼震,面部淺感覺減退,腱反射亢進,病理征陽性。新斯的明試驗陽性、RNS低頻遞減10%以上,AChR-Ab陽性,胸腺退化不全,無其他CNS病變依據。經膽堿酯酶抑制劑、激素、IVIg、免疫抑制劑治療后癥狀快速好轉,之后癥狀完全消失,隨訪無復發,預后良好。
3.2 鑒別診斷 本病例診斷MG明確,但存在錐體束損害、眼震、面部痛溫覺減退,CSF OB弱陽性,對診斷造成一定干擾。需與以下疾病相鑒別。(1)Bickerstaff腦干腦炎:為腦干炎性反應,臨床表現為急性或亞急性起病,對稱性眼肌麻痹、共濟失調、意識障礙、腱反射活躍、病理征陽性。血GQ1b抗體陽性,MR檢查示腦干異常信號。本例急性起病,眼震、腱反射活躍、病理征陽性。但該患者無前驅感染、共濟失調、意識障礙。CSF常規、生化正常,血GQ1b抗體陰性,多次顱腦MR檢查正常,故不支持該診斷。(2)Miller-fisher綜合征:為吉蘭-巴雷綜合征變異型,急性起病,數天或數周達高峰,有自限性,可累及多個腦神經,以眼肌麻痹、共濟失調,腱反射消失,肢體肌力正常或減退為主要表現。CSF出現蛋白-細胞分離,大多數血GQ1b抗體陽性,電生理有感覺傳導速度的波幅和速度下降。本例急性起病,對稱累及多腦神經支配區,四肢近端無力。但無CSF蛋白-細胞分離,感覺神經傳導正常,血GQ1b抗體陰性,故不支持該診斷。(3)多發性硬化(MS):MS最常見的眼球運動障礙是眼震和核間性眼肌麻痹,可為首發癥狀。MS累及中樞神經系統(CNS)白質,有時間、空間多發性,臨床表現多樣,有自限性。CSF中OB陽性,影像學檢查可提供亞臨床病灶的客觀證據。其中臨床孤立綜合征為單次發病。本例患者急性起病,單次發病,四肢無力、復視及眼震,腱反射亢進、病理征陽性,面部痛溫覺減退,持續>24 h后可恢復,CSF中OB弱陽性。但多次顱腦MR檢查未見異常,血OB弱陽性而非缺失,故不支持該診斷。
3.3 文獻分析 查閱文獻,近年研究發現MG除累及骨骼肌神經肌肉接頭外,還可累及CNS[6-7]、周圍神經系統[8]及自主神經系統[9-10]。
但目前尚無MG同時伴錐體束損害及眼震的相關報道。SHARMA等[11]報道了1例MG伴錐體束損害合并甲狀腺功能亢進的患者,病程6個月,眼外肌、面肌、四肢肌、膀胱肌無力,易疲勞,四肢腱反射亢進,腹壁反射消失,雙下肢巴氏征陽性。胸腺增生、新斯的明試驗、電生理支持MG診斷。經卡比馬唑及新斯的明治療4 d后腱反射恢復正常,雙下肢巴氏征消失。張華等[12]報道644例MG患者中有11例伴錐體束損害,且隨MG好轉而消失。歐陽宛炯[13]報道1例MG伴錐體束損害的患者,病程11 d,左眼瞼下垂,張口、吞咽困難,左上肢、雙下肢無力,晨輕暮重,伴面部麻木,雙下肢巴氏征陽性;RNS低頻遞減,新斯的明試驗陽性,且肌肉注射新斯的明30 min雙下肢巴氏征消失;診斷MG,予IVIg沖擊5 d,溴吡斯的明10 d后,除左眼瞼下垂外其余癥狀均消失。龐英等[14]報道了1例急性起病的MG伴錐體束損害的患者,病程2 d,眼外肌、球部、面肌、四肢肌無力,雙下肢腱反射活躍,左下肢巴氏征陽性,AChR-Ab陽性、RNS低頻遞減支持MG診斷。該患者無晨輕暮重、CSF OB陽性、新斯的明試驗陰性,易干擾診斷。經IVIg、吡啶斯的明治療16 d后病理征消失。本例患者與上述報道均有眼外肌、球部、面肌、頸肌、四肢肌無力,晨輕暮重,伴錐體束損害,面部淺感覺減退,CSF OB陽性[12,14-15],無其他CNS病變證據,經膽堿酯酶抑制劑、激素、IVIg及免疫抑制劑治療后可消失,預后較好。但本例患者為急性起病快速進展且同時伴有眼震,病情更重,報道多為亞急性或慢性病程,僅1例患者為急性起病,且均無眼震。

圖1 IVIg治療前后副神經重復頻率電刺激結果Figure 1 Results of accessory nerve repetitive nerve stimulation test before and after intravenous immunoglobulin pulse therapy
MG伴眼震的報道因其癥狀與核間性眼肌麻痹相似,但為內側縱束以外的病變引起而在國外多稱為MG合并假性核間性眼肌麻痹[16-19]。NIJSSE等[16]報道1例波動性復視、左眼瞼下垂患者,有核間性眼肌麻痹相似癥狀,但無CNS損害,AChR-Ab陽性,診斷眼肌型MG,經新斯的明治療后癥狀消失。ACERS[17]報道1例眼肌型MG伴水平眼震的患者,病程1個多月,波動性復視,新斯的明試驗陽性,予新斯的明治療后癥狀完全消失。ITO等[18]報道1例MG合并雙側假性核間性眼肌麻痹的患者,有波動性復視、耳鳴、平衡失調,之后出現波動性吞咽困難、雙上肢無力,易疲勞,有類似核間性眼肌麻痹的眼震,但外展時旋轉性眼震,AChR-Ab陽性,診斷為MG,膽堿酯酶抑制劑可緩解癥狀,經胸腺切除后眼球運動恢復正常。KHANNA等[19]研究了2例眼肌型MG伴水平性眼震患者,并與MS及健康人的眼震相比較,認為MG水平眼震峰速度與健康人相似或稍快,MS內收時眼震速度最慢。國內僅1篇相關報道,林書樂等[20]報道了2例眼肌型MG伴水平性眼震的患者,均為慢性病程,經膽堿酯酶抑制劑治療后眼震及其他陽性體征均消失,預后較好。報道中的患者均無其他CNS病變,經膽堿酯酶抑制劑、胸腺瘤切除后癥狀可消失,本文與其一致。但報道多數為眼肌型MG合并水平眼震,較少全身型MG、旋轉性眼震的報道,病程多進展緩慢,而本例患者為全身型MG伴水平、旋轉性眼震,迅速進展至球部,病情較重,要求臨床醫生能快速識別、正確診斷并迅速擬定精準的個體化治療方案。
3.4 發病機制 MG伴可逆性錐體束損害的機制尚不明確。主要有兩個觀點:(1)認為MG是一種受體病,不僅局限于神經肌肉接頭,還可累及其他系統。早期有學者通過MG患者CSF與血清中IgG與AChR-Ab比值證實AChR-Ab來源于鞘內[21]。認為可能由于AChR-Ab與中樞神經煙堿型AChR(n-AChR)結合,阻礙Ach與n-AChR結合而產生一系列免疫反應[22]。李柱一等[23]通過建立動物MG的CNS受損模型研究AChR-Ab與n-AChR之間的免疫反應,發現MG抗肌-nAChR-Ab不僅可與外周AChR結合引起肌無力等癥狀,還可與n-AChR結合直接作用于CNS,引起CNS功能障礙,如AChR-Ab作用于CNS錐體束途徑中n-AChR而導致錐體束征。(2)認為可能是自身免疫應答泛化所致。張華等[12]發現此類患者CSF鞘內IgG濃度及合成率均高于不伴錐體束損害的MG患者及健康人群。推測鞘內合成的IgG中有與錐體束通路相關的免疫應答導致錐體束損害。
MG伴眼震的發病機制尚不明確。KHANNA等[19]認為其發病機制可能為MG在眼球運動過程中神經肌肉傳遞沖動失敗而發生肌肉疲勞,或神經肌肉傳導沖動過程中選擇性的保留了眼外肌纖維。有學者認為這是一種中樞代償作用,克服內收力弱的一個符合Hering's神經支配定律的適應過程[16,18]。
本例患者MG伴可逆性錐體束損害及眼震的發病機制可能為AChR-Ab與n-AChR結合產生免疫反應出現椎體束損害,影響眼球運動中神經肌肉接頭傳遞,出現眼肌疲勞,從而產生眼震。當免疫治療后,AChR-Ab與n-AChR正常結合,神經肌肉接頭傳遞恢復,則椎體束損害及眼震消失。
綜上所述,MG伴錐體束損害及眼震的臨床特點除了典型的MG常見眼外肌、球部、四肢肌無力,晨輕暮重,易疲勞等表現外,還可有面肌、膀胱肌等無力,水平和(或)旋轉性眼震,面部淺感覺減退,腱反射可活躍或亢進,病理征陽性,新斯的明試驗陽性、RNS低頻遞減10%以上和(或)AChR-Ab陽性,可有胸腺增生或胸腺瘤,無其他CNS病變,可為急性、亞急性或慢性病程,經膽堿酯酶抑制劑、激素、IVIg、免疫抑制劑或胸腺切除術等治療后癥狀可好轉或消失,預后良好。臨床上需注意與腦干腦炎、Miller-fisher綜合征、MS等鑒別。
隨著對MG的不斷探索,本研究團隊認為:(1)MG可能是一種AChR-Ab相關的全神經系統均可受累的自身免疫性疾病,而非單一神經肌肉接頭受累。(2)目前MG臨床上常用的Osserman分型及MGFA分型[24]均未將神經肌肉接頭受累以外的其他臨床表現納入分型中,隨著MG臨床觀察資料的積累,可期在診治指南的MG分型中增加合并其他神經系統受累的分型,以便臨床醫生更好地掌握MG的臨床表現形式,避免誤診漏診,指導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