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組詩）

王立憲

夏天之一

1

夏天

蜜蜂們很忙碌

它們在向日葵上采蜜

而向日葵則像蜜蜂

采集太陽的花蜜

真想問問蜜蜂走了多遠的路

真想問問向日葵

是不是很辛苦

2

雨后美麗的彩虹

總讓我們忘記道路上的污泥

放羊的時候

我們常把一枚草葉銜在嘴邊

仿佛有一種心事

在經歷風的吹拂

拿一根草棍在小路上畫一個小人兒

那拿著牧羊鞭的小人兒

多像我們自己

3

傍晚，夏蟲鳴叫

在綠草叢中，在土墻縫里

當我們走近

馬上悄無聲息

蟲兒像在暗處窺探著我們

知道我們走遠了

聲音轉瞬又響起

在這蟲鳴里草一天天長高了

土墻上的牽牛花雖閉上了眼睛

但也聽得芬芳四溢

4

媽媽說

我們就是在夏夜的夢境里成長的

那該是怎樣的夏夜呀

天上是星斗

地上是無數的露滴

那露滴是誰的恩情

被那些葉子珍重地捧起

夏天之二

1

一只蝴蝶

已在一朵花上停留很久

花兒像是蝴蝶的課本

聚精會神的蝴蝶

翅膀的扇子是合攏的

仿佛知道

再也不能漫無目的地飛

2

雨后的原野

濕濕的泥土有著醉人的芳香

抓一把泥土做成一個小泥人兒

等著陽光一點點把它曬干

憨態可掬的小泥人兒

終于可以在原野上站上一回

雖然它的筋骨還不夠強硬

但它的身上閃著太陽的光輝

3

大豆葉下綠色的豆莢

像我們這些愿意交頭接耳的小學生

在說著悄悄話

泥土里的土豆

像我們這些愿意捉迷藏的孩子

還不知什么時候回家

4

太陽像嚴厲的爸爸

它灼熱的目光

讓我們不敢抬起腦瓜

好像什么錯誤被它發現了

月亮像溫柔的媽媽

讓我們想投入它的懷抱

好像它最理解

委屈中我們的滿眼淚花

夏天之三

1

花朵的集結號

只用芳香說話

蜻蜓的航班

隨時可以出發

不要說集結號下只有蜜蜂和蝴蝶

我們的興奮也嗡嗡嚶嚶翩翩起舞

不要說這樣的航班沒有乘客

我們的思想被帶到了天涯

2

手上的黃泥巴

是要被我們塑造成

一只展翅欲飛的鷹

還是一匹急切欲奔的馬

在父母和老師的眼中

我們是等待被塑造的黃泥巴

3

真想認領一棵玉米

在它的葉子上寫上我的名字

它的成長就是我的成長

玉米和我會記住每一滴雨水

每一滴深情的雨水

都是濃縮的海洋

4

總覺得夏天是無邊的

總覺得夏天

是蝴蝶可以隨意翻越的籬笆

總覺得作業還可以明天去做

總覺得那作業上的錯誤

明天可以用橡皮去擦

可一個夏天過去才知道

短暫的夏天

像一棵短短的麥子

像一根短短的黃瓜

夏天之四

1

燕子是神箭

射向了夏天的中心——

那一片天空

那一片池塘

雨是丘比特的神箭

射醉了大地的芳心

2

土塊的下面可能有幾只螞蟻在乘涼

請不要掀開

土塊的上面可能會有蝴蝶歇息

請不要移開

我的村莊就像一個土塊

我就是土塊下的一只螞蟻

我就是土塊上那只歇息的蝴蝶

3

土地下的那些蚯蚓

誰知道它們是怎樣耕耘

爺爺手上的青筋

和他脊背上的一道汗水

多么像烈日下慢慢蠕動的蚯蚓

有時我們玩匍匐前進

我們又多像蚯蚓

只是我們還不會像蚯蚓一樣耕耘

也不會像勞作中的爺爺那樣

躬著腰身

4

在青草窸窸窣窣的聲響里

一只小鼠子

也會讓我們感到時間中的不安

只是這樣的不安我們很快就忘掉了

上課打盹的時候

常遭到老師粉筆頭的教訓

5

瓜園里那些綠綠的香瓜

我們用手指彈一下

看它們是否成熟

我們在玩鬧中互彈著對方的腦瓜

那時我們真的沒有成熟

就像瓜園里那綠綠的香瓜

6

西天的火燒云像番茄醬

我真想把它抹到我的饅頭上

記憶像個饅頭

它抹了那么多的番茄醬

那饅頭里有雨水和土地的氣息

有一個夏天的情深意長

夏天之五

1

那匹白鼻梁的小馬

那匹跟在老馬身后的小馬

還不能踩碎路上硬硬的土坷垃

柔弱的小馬還不知道

將來它會變成一匹拉車拉犁的馬

所以它只會呆望

喝足奶之后

便去親近母親的嘴巴

2

半輪月像善于深耕的犁鏵

也像在深耕我們的睡眠

所有的鼾聲

都像蚯蚓一樣能伸能縮

太陽的紅公雞醒來

這些蚯蚓馬上消失不見

3

把榆樹上的毛毛蟲抓來

之后拿著它把同學嚇得遠遠

或者用紙把毛毛蟲包起來

放到有女生經過的路上

似乎還沒有向同學道歉

夏天就過去了

好在我們的錯誤隨著紙包

被埋在了路邊

4

在這個生長的季節

連我們衣服上的紐扣

都像好看的小蘑菇

連女生衣服上的碎花

都像在邀請小雨點

連我們自己總是試著往高跳

恐怕夠不著那個屋檐

5

似乎經過一兩個夏天

我們的背心兒就小了

太陽灼黑了肩上的細嫩

不久掉了一層皮

像蟬長大后蛻去的殼

我們真的長大了嗎

長大了就是穿過的鞋子再也不能穿

好像那鞋子也是我們褪去的另一種殼

于是我們和童年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