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倭寇與地方城防建設
——以明代安徽地區為例

任曉雯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有明一代，南倭北虜問題是長期困擾明廷、幾乎危及明朝統治的兩大問題，一直與明朝相始終。北虜指的是北方游牧民族對我國北部邊疆的侵擾，南倭則是指活躍在東南沿海的商人武裝集團，稱之為倭寇。倭寇自元末以來即有記載，經常侵襲東南沿海地區，只是在元朝史料中并不稱之為“倭寇”。據范中義先生的《明代倭寇史略》，第一次將這批活躍在我國東南沿海的商人與日本浪人組成的武裝集團稱為“倭寇”，是在洪武二年（1369年）的《明實錄》中：“戊子，升太倉衛指揮僉事翁德衛指揮副使。先是，倭寇出沒海島中，數侵略蘇州、崇明，殺傷居民，奪財貨，沿海之地皆患之。”[1]自洪武二年（1369年）四月戊子這第一次記載后，“倭寇”字樣在明朝史料中開始頻繁出現。在嘉靖年間，倭寇的活動最為頻繁，并且不少地區在此間進行了大規模的城防建設活動。

學術界關于嘉靖年間在倭寇侵擾下進行的城防建設活動，多集中于東南沿海地區。龐新平探討了嘉靖倭寇昌熾階段沿海地區府縣二級地方行政機構的筑城活動，主要是浙江沿海，并著重筆墨分析筑城的經費來源和民間負擔問題[2]；馮賢亮揭示了明代江南城市在嘉靖倭寇侵擾的緊急情況下進行的自發擴建、增置行為，所涉地區主要為蘇州、松江、常州、嘉興、湖州五府[3]；崔文超主要探討在明代倭患影響下，廣東各中小城市開始了大規模的城防建設，從上位城市、中位城市、下位城市三個層次全面分析，論證了廣東地區在此期間建立起了較為完善的城防體系，但由于種種原因，并沒能很好地抵抗倭寇的侵擾[4]。此外還有程龍吟、楊正泰等學者從沿海一城的角度來看明代倭寇入侵對地方建城的影響[5-6]。這些論著從各個角度分析了在明代倭患嚴重的情形下，東南沿海地區所進行城防建設活動的原因、資金來源、勞動力來源等等，但鮮少有論文分析內陸地區在倭寇入侵背景下的筑城活動，尤其是安徽地區。所以本文主要圍繞安徽地區在嘉靖年間進行大規模筑城活動的原因，筑城的具體工序及成效等內容進行探討與分析。

一、倭寇入侵南直隸

倭寇一般活躍于浙閩沿海地區，對于南直隸的侵擾較少，基本是活躍于南直隸轄下靠海的上海、崇明一帶，一般不會深入，徽州地區距海較遠，所以在嘉靖以前免受其侵擾。以前學界總是認為倭寇是 “明代騷擾中國沿海一代的日本海盜”，隨著研究的深入，我們對倭寇有了新的認識，日益明白所謂的倭寇大多數是中國商人，他們不滿于違背經濟發展規律的嚴厲海禁政策，組織自己的武裝，從事走私貿易，后期明人也開始了解所謂的倭寇，其實是中國人居多：“而中國亡命者多，跳聚海眾為舶主，往來行賈閩浙之間，又以財物役屬勇悍倭奴自衛。”[7]其中倭寇王王直就是嘉靖年間著名的徽州商人。到明代中后期，由于商業的進一步發展，經濟因素的異常活躍，走私貿易愈加頻繁。“自明太祖以來，稱之為海禁的一種鎖國政策禁止中國人在海上活動，隨著經濟的發達，維持這種政策是困難的，于是產生了大量的海上走私貿易者”[8]。嘉靖二年（1523年），發生了寧波爭貢事件，明朝廷遂采取了更加嚴格的海禁政策。然而嚴厲的海禁政策無法阻止高度活躍的商業貿易，倭寇屢禁不止。

表1 倭寇入侵頻次表 單位：次

據表1可知，明代倭寇的入侵，在嘉靖時期達到頂峰，對整個南直隸的侵擾，也是在嘉靖時期最為頻繁，達96次，而整個明代，倭寇一共侵擾南直隸不過111次，可見嘉靖年間倭寇的猖獗。嘉靖以后，由于隆慶開關，解除海禁，倭寇漸趨平息。在整個嘉靖年間，又以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至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倭寇入侵次數為最，進入南直隸達89次。在嘉靖元年（1522年）到三十年（1551年），多在浙閩沿海一帶活動，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在南直隸沿海一帶潛伏，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始，先是在上海、平湖、華亭等地，然后是嘉興、松江。到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橫掃整個南直隸，安徽地區就是在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遭到倭寇的侵襲。

二、倭寇在安徽地區的活動

《明史》中對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倭寇的行進路線有一概述：“新倭來益眾，益肆毒。每自焚其舟，登岸劫掠。自杭州北新關西剽淳安，突徽州歙縣，至績溪、旌德，過涇縣，趨南陵，遂達蕪湖。燒南岸，奔太平府，犯江寧鎮，徑侵南京。”[9]由此可知，這支倭寇是從浙江登陸，燒毀其舟船，到淳安后，順著新安江到達歙縣，再一路順水達績溪、旌德、涇縣、南陵、蕪湖，最終達南京。對此，《明通鑒》中有著更為詳細的記載，對官民抗擊倭寇的活動有著更為生動的記錄：“先是倭自南陵流劫蕪湖，渡河入北岸肆掠，各商民義勇登岸，擊以瓦礫，又燒石灰罐擲而下，賊多傷者，遂趨太平府，城中人斷河橋以守。”[10]安徽位于中部，距海較遠，基本上不會有被倭寇侵擾的擔憂，且到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時，明朝已建立近百年，除了北方與蒙古人偶有戰爭，以及在西南部有所沖突外，整個明王朝可以說呈一片和諧安寧之象，軍隊的戰斗力已迅速減弱，戰斗意識整體較為薄弱，地處中部，素來太平無事的安徽更是如此。所以，盡管面對倭寇上下一心，官民竭力抗擊，這批倭寇仍若進入無人之境，燒殺劫掠，最后進入留都南京，“此賊自紹興高埠奔竄，不過六七十人，流劫杭、嚴、徽、寧、太平，至犯留都，經行數千里，殺戮及戰傷無慮四五千人，凡殺一御史、一縣丞、二指揮、二把總、入二縣，歷八十余日始滅。”[11]四五千官兵對抗不了區區六七十人的倭寇，可想當時明王朝軍隊的廢弛程度。倭寇一行自太平府至南京，“其酋皆黃衣紅蓋，率眾犯大安德門及夾岡，不克，乃趨秣陵關而去。”[10]在秣陵關，倭寇也未受到什么阻撓，“倭自南京至秣陵關，應天推官羅節鄉、指揮徐承宗率兵千人守關，望風奔潰，賊遂過關至潥水縣楊林橋。”[11]最終，這批倭寇被巡撫應天僉都御史曹邦輔所帶領的民兵，于滸墅關附近的楊林橋全部殲滅。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是倭寇第一次在安徽地區進行大規模的侵擾活動。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倭寇再次來到安徽，《明通鑒》記載：“甲辰，有續之倭寇三千余人，犯鎮江、瓜州、儀真等處，流至圌山入港，遂犯無為州。同知齊恩率舟師迎戰，敗之，斬首百余級。”[10]無為州同知齊恩及其子孫家丁戰死，共二十一人。 這次倭寇在安徽停留的時間不長，只是途經，造成的損失不大。大多數情況下，倭寇只在沿海一帶活動騷擾，所以沿海地區的海防城防建設一直頗受重視，加設衛所，修筑城墻。相較于江浙沿海地區城池的修建與維護，安徽各府州縣對城防的修建重視程度遠遠不及。然而，這兩次的倭寇入侵使安徽地區的地方安全受到了極大的威脅，也使地方官員深刻認識到城防建設的重要性，沒有城墻的阻隔使得他們面對倭寇毫無抵抗的能力，于是開始了數十年未曾修建加固的城墻修建活動。

三、抗擊倭寇與城防建設

（一）嘉靖時期大規模筑城活動

明代府城建制今屬于安徽轄下的有鳳陽府、廬州府、安慶府、太平府、池州府、寧國府、徽州府、滁州、和州等七府二州。其中廬州府、太平府、寧國府、徽州府部分下轄州縣明確記載有倭寇侵襲，鳳陽府轄下的泗州屢遭倭寇侵擾，這必然會對其修筑城池產生較大影響，而安慶府距離有倭寇侵擾的這五府較遠，翻閱相關地方志幾乎未有倭寇記錄，《安慶府志》中僅有一條記錄，“嘉靖三十七年戊午（1558年）調諸猺洞兵征倭，江上大肆殺掠。”[12]而且安慶府在嘉靖年間少有筑城事跡，其下轄六縣，僅僅府城安慶以及太湖縣在嘉靖年間有筑城，安慶于“嘉靖辛丑（嘉靖二十年，1541年）知府吳麟于城內周圍加甃以甓”[12]，太湖縣“嘉靖乙酉（嘉靖四年，1525年）知縣王良鄉修”[12]，從時間上便可推斷其筑城與倭寇事件并無直接關聯，所以安慶府在嘉靖年間進行的城防建設不予討論。另外鳳陽府面積廣大，占據整個安徽北部，轄下有十余個州縣，卻只有臨近江蘇的泗州遭遇倭寇侵襲，與泗州臨近的定遠縣、五河縣在這段時間內擔心自身安全，受其影響而筑城，其余各州縣在嘉靖年間未有筑城，便同樣不予討論，未列入表2。

廬州府所轄的無為州在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遭倭寇侵擾，它在這段時間的筑城活動可以看作嘉靖時期安徽地區各府城為抗擊倭寇筑城的一個典型代表。在嘉靖倭寇頻繁活動之前，安徽下轄各地都很少有大規模筑城事跡，一般都是以前歷朝歷代遺留下來的斷垣殘圮，不能用作軍事防御系統，究其緣由，用大學士徐階的話說：“逮我朝混一區宇，列圣相繼，禮教明，法令一，寇賊奸宄無所容其間。而廬又于天下為中土，其吏與民晏然，無復戰爭之慮，故城之遺址，坐視其于荒榛野草之間。”[13]無為州在明嘉靖前共有三次筑城活動，一次在眀初由知州夏君祥督葺成城，正德庚午甲戌年間兩次修筑，其間，還曾對其用磚石進行加固，可惜不久后就倒塌損壞了。直至嘉靖間倭寇頻繁侵擾，威脅無為州的安全，再次進行大規模全方位的城防建設活動。“嘉靖辛亥、壬子間有倭警，用郡人劉侖議，申巡按御史吳百朋，興役創建。三十六年丁巳春，告成。”[13]大學士徐階還特地作了一篇《修城記》，以記錄無為州修城事宜，“始事于七月八日，凡為日九十，城成，寇聞不敢犯。”[13]由此可見這次筑城所取得的效果是非常顯著的，并且從中可知在以冷兵器為主的時代，堅固的城池對于一座城市的安全是相當重要的。與無為州同屬于廬州府的廬江縣同受倭寇活動影響，在嘉靖年間頻繁筑城，“嘉靖丙戌知縣周良會仍開北門，名曰拱辰……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知縣湯彬重筑，四十一年（1562年）知縣劉裁重筑。”[14]而在此之前不過于景泰年間由知縣李顯對于元末的廬江縣城墻加以修葺。

由表2可知，嘉靖年間，大多數府縣都有進行修建城墻的活動，而在此之前，不少縣城根本沒有城墻，最近一次修建城墻已可追溯唐宋時期，寧國府的太平縣便是如此：“太平建治，介黃山之麓，四塞險阻，自唐天寶肇封以來，皆不城以固。”[15]后來由于修建城墻費錢費力，大多數縣城選擇修建城門，而不建城墻，所以從表2可看出

表2 嘉靖前后安徽地區州縣城防對比圖

許多縣城城門完備，卻“無城”，此處的無城便是指無城墻。特別是歙縣、南陵、太平、績溪等這些被倭寇入侵過的縣城，原先都未曾修建過城墻，在倭寇肆虐的時候，各地方官員都加緊補修。如歙縣：“縣舊負郭為治，無城，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倭入寇，其明年知縣史桂芳始建城，落成于三十九年（1560 年）冬。”[18]休寧：“嘉靖三十五（1556年）年，倭警，知縣林騰蛟始建城。”[19]并且這些縣城大多數是在倭寇已經到來，而自己確確實實沒有抵抗的能力之后，才意識到進行城防建設的重要性，著手建城。績溪縣在嘉靖三十四（1555年）同樣遭遇倭寇，但隨后并沒有及時筑城，直到嘉靖四十五（1566）年鄰縣礦徒出沒，再次威脅績溪安全，才開始建城。當時的吏部尚書胡松在《建城記》中寫道：“丙寅春，婺忽寇至，墟廬舍空藏蓄，比邑震動，郡大夫何侯躬險審畫，始克，底寧，乃愴然謂曰，‘假婺有城，與民守之，奚流毒至是’？”[20]此時此刻，徽州知府何東序終于意識到城墻的重要性，如果在這次礦工起義事件中，婺源有城墻的保護，也許可免此焚劫。

在這些府縣中，太平府是除了徽州府和寧國府外，受倭寇侵擾最為嚴重的府城。大到《明實錄》、小到《太平府志》均明確記載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倭寇入侵太平府的史事，“南陵倭流劫至蕪湖，縱火燒南岸，突渡北岸入市……賊趨太平府……賊遂進逼府城”。[11]但查閱相關地方志，太平府所下轄的當涂、蕪湖、繁昌三縣，在嘉靖年間無一縣修建城墻。特別是蕪湖縣，在《明史·日本傳》中記載，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倭寇“自杭州北新關西剽淳安，突徽州歙縣，至績溪、旌德，過涇縣，趨南陵，遂達蕪湖。燒南岸，奔太平府，犯江寧鎮，徑侵南京。”[9]此段文字明確提到這年倭寇來到蕪湖縣劫掠一番，再由太平府北上南京，然而（嘉慶）《蕪湖縣志》的《建置志》部分也沒有關于蕪湖縣于嘉靖年間筑城事跡。至于為什么沒有筑城，在（民國）《蕪湖縣志》的《武備志·戰事》中記有：“嘉靖中倭寇大入列邑，盡城守所部將，筑城不果，既而寇五十出蕪湖，薄都會而去。”[21]由此可見，當時蕪湖地方官也是想要筑城的，但是未來得及便被倭寇洗劫一空，最終到萬歷年間才將城筑好。這也可看出倭寇入侵對地方縣城的城防建設活動影響之深遠。

再來看那些倭寇未曾踏足過的鄰近縣城，雖未遭倭寇侵犯，卻也因為距離過近，惶惶不可終日。滁州的全椒縣，就因靠近當時飽受倭寇襲擊的南京、江寧等，惴惴不安。“丁巳（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倭奴入犯盱眙、天長，逼泗州城下，警報日亟，人心惶潰，蜷伏于草莽間，莫所逃生”[22]。幸而這次倭寇并未進入到全椒縣，即便如此，當地官員也不敢放松警惕，立刻筑城，“是年五月，詹吉經營先筑土垣周遭六百余丈，不期月而工成，累石以為衛”[22]，全椒縣在此次筑城之前是沒有城墻的，只在成化七年，縣令張碧建了三座城門，這次建城完全是由于害怕倭寇侵擾，不能抵抗才采取行動迅速建城，而與全椒縣情況類似的不在少數，由此可見倭寇入侵對安徽地區筑城影響之大。

（二）筑城主體與經費來源

大規模的筑城活動所耗費的人力物力無疑是巨大的，正是由于其耗費之巨，在和平安寧時期，各府縣才遲遲未有筑城活動，并非是官紳不知城防建設對于一座城池軍事安全的重要性，大多數情況是由于無錢、無力修筑，如南陵縣“筑城宜先，而工巨費繁，相視莫敢發。”[23]年久失修的城墻狀況不僅僅局限于安徽地區，這在當時的整個明王朝都是普遍情況。安徽地區在嘉靖年間修筑城墻的經費大多來源于官府公帑，用公銀招募百姓進行城墻修建活動。如無為州城墻的修筑，就是“乃進州守何寵，條公帑之羨，得若干緡，使具諸費而召其民，告語之，使出力以供諸役。”[13]用官府剩余公費招募百姓修筑城墻是大多數州縣所通常采用的舉措。

但修建城池乃是一件浩大的工程，要么上級政府撥款，在他們的幫助下修建，如寧國府的涇縣、南陵、太平三縣的城池就是在時任寧國知府羅汝芳的帶領下，與各知縣配合修建完成的。另外有些較小的縣城，官府庫銀不足，又有倭寇入侵的威脅，便只能由地方官發動各鄉紳以及百姓捐助來修建城池，績溪縣即是如此。時績溪“歲惡”，“帑無余金，庾無見糧”[20]，地方官員便發動當地鄉紳商議捐助，“城費約可三萬余金，按籍而覆之，以糧計金，以金任地，金有斂散，責之”[20]，很明顯，這就是按照“有錢出錢，沒錢出糧，有力出力”的簡單原則，基本將建城的任務均攤到每一個城民身上，上下一心，協力筑城。并且，這項差事分配的很是公平合理，“地有險易，量工區分，人咸稱便”[20]，在實際施工過程中，還能夠根據地形的險易、工程的難易程度，劃分不同的施工任務等級，盡量將工程公平地分配到每戶人手中，這種安排的合理有效性，使得績溪縣僅僅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整座城墻的修建，可謂高效迅捷。要想得到鄉紳的捐助，并非一件易事，往往是地方官吏帶頭進行捐款，以身作則，才能拉動地方富商大賈對修建城墻進行資助，鳳陽府的泗州縣是極好的一個例子。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倭寇從兩浙到揚州，窺視泗州，五月到達泗州城下，泗州的城墻雖是磚城，但它是在成化弘治年間由當時的縣令樊江所修，年代久遠，“泗城舊圮于淤，卑可越也”[24]。幸而由于倭寇人數少，不久離去，未給泗州帶來太大損失。即便如此，當時出按江北的侍御即監察御史馬斯臧仍嚇得不輕，急忙召集眾人商議修繕城池之事，并且帶頭出資，“侍御首出贖金三千兩，士庶歡動，爭相競趨。凡材埴力役之用，計費七千余金。”[24]資金到位，當年秋泗州城便修繕完畢，御史馬斯臧還調步騎三千人，給予糧食武器，保衛泗州城的安全。

（三）筑城步驟

修建城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其工程量也無比浩大，有了充足的經費來源，招募到足夠的工匠后，便要開始著手具體的筑城細節安排了。最先要考慮的便是建筑材料的購買，這些都屬于前期準備工作，并不簡單，需要一方知縣殫精竭慮，合理統籌。五河縣在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的城墻修筑準備活動，就讓我們看到了這個過程的不易：“乃計料役工，措財鳩力，取土于隍，刈薪于野，以鄉丁助伐，以游民轉運，以夫隸驛卒供徭役，發帑之贖金，廩之積谷各若干，經始于丁巳秋八月，越明年告成”[25]。籌集經費，購買材料，招募工匠，協調各方利益關系，這一系列的準備工作完成之后，才正式開始具體的城墻修建工程。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南陵縣是受倭寇侵襲較為嚴重的縣城，在那之后便打算筑城，但由于代價高昂，南陵又素無城墻，作罷。不久后，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又遭遇大規模的山賊焚掠，損失慘痛，修筑城墻正式提上日程。（民國）《南陵縣志》載有一篇《節錄郜令永春建城事宜碑記》，可以讓我們看到具體的建城過程和相關人員安排。縣令郜永春先和儒學訓導、舉人以及該縣里老等人踏勘四次，隨后丈量地基，確定城基，分為天地玄黃四號，按照里排分配任務，每號都有相關人員督工，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十二月開工，次年正月土城便建造完畢。土城建完后，便要開始包磚，各土公在第一階段創建土城時已相當勞累了，并且包磚工程浩大，費錢頗多，所以包磚這一工程是派下去讓縣城各個里坊認領的，“初王秋等議認包砌七十五丈八尺，因諭八十一里并四坊各自酌量，隨里丁田多寡自認包砌，不拘丈數。”[23]這樣安排還是比較靈活合理的。南陵縣的城墻修建完成后，在城市防御上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它在建成后的第二年即保護本城百姓免受礦徒之擾：“明年正月，徽歙礦徒報至，各邑皇皇，而吾陵獨晏然無恐，益籍籍頌侯先見。”[23]由此可見修建城墻的重要性，正如何應乾在《五河縣建城記》中所說：“一旦烽火赫道，戈戟翳野，狂奔竄伏，自救不暇，始知城之不可少，吁亦晚矣。”[25]

四、結語

綜上所述，明代安徽地區在嘉靖年間于城防建設方面所取得的成就顯著，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嘉靖年間倭患嚴重，特別是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三十五年（1556年），幾乎整個南直隸都有倭寇的身影。經歷了這兩次倭患，大多數州縣一級城市都采取措施以防倭寇的再次入侵，尤其是城防建設相關工作。在此之前，由于安徽特殊的地理位置——位于明王朝實際控制區之中，又加上國家較為繁榮安寧，再來修建城墻并非易事，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且非一朝一夕即可完成，所以一般而言，地方官員非特殊情況并不愿涉及城防建設之事，導致安徽地區州縣一級城池早已年久失修。徽州府多奇山險峰，地形險要，所以徽州地方官吏以之為倚仗，在嘉靖年間修建城墻之前，許多地方從未進行城墻修建活動，或者距離上次修建城墻已達數百年之久。甚至不少州縣只修幾座城門，而不修筑城墻，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座城池只有城門而無城墻的奇異景象。然而，這一幾乎約定俗成的慣例被嘉靖年間倭寇的頻繁騷擾打破，幾十個倭寇進入沒有城墻或只剩下殘垣斷壁的城池之中，如入無人之境，這對地方安全實在是莫大的威脅。于是，在這次巨大的災難過后，幾乎所有被倭寇侵擾過的州縣都開始著手城防建設活動，籌集資金、招募工匠，大多數州縣在幾個月到一兩年時間內便完成了整個城墻修建過程。沒有被倭寇進入的州縣受其影響，為增加自身安全、保衛地方百姓，也開始加強城防建設。總之，安徽地區州縣一級城市在嘉靖時期進行城防建設所取得的成就是巨大的，它對保衛地方安寧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但這次城墻修建活動并非盡善盡美，不少州縣急于修建城墻，一味追求速度，導致城墻質量不高。所以在倭寇入侵背景下大規模修建的城墻，在后期城市防衛體系中究竟發揮了多大的作用，值得探究。另外，修建城墻的資金來源問題，工匠招募等一系列問題，都值得關注和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