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電競成為一只刺猬

楊直

2016年2月22日，GQ發布了一篇特稿——《失敗者李曉峰》。這是第一篇電競題材的特稿。通過將可能是中國電競歷史上最成功的選手置于其自身的對立面，曾鳴老師指出了電子競技最大的魅力——公平。

奇怪的是，這篇可能是迄今為止最好的電競特稿在圈內外沒能引起太大的反響。

2019年6月25日，《人物》雜志的主筆謝夢遙老師在微博上發表了自己電子競技的看法。

奇怪的是，這條微博很快就帶起了一大波節奏。

3年過去了，整體上看電子競技正在變得更好。但也有一直沒改變的特質：電競的從業者和愛好者們，似乎還不能平等地對待認可與不認可：從業者和愛好者特別歡迎來自體系內的認可，也特別抵觸來自一切地方的不認可。

這背后，可能是一直困擾著所有人的，不愿意提及的不安全感。這份不安全感很可能源于電子競技的過往。

從業者和愛好者堅信電子競技的價值，但自始至終，這份價值可能從沒被正面承認過。

在野蠻生長的時期，除了被認可為正式的體育項目外，電子競技沒得到過體系內的認可。2014年再啟動的源動力也并非源自認可，反而是直播平臺幫了忙。甚至當廠商介入后，直到騰競成立之前，電子競技也一直被當成是營銷載體，或是游戲的補充。

各種力量疊加之下，電子競技原本的面貌逐漸被隱藏。這使得當電競具備了更大的聲量時，要承受各種質疑和不認可。

在那條微博下面，有人提到，“身邊被電子海洛因毀掉的孩子太多了，可笑的是竟然還有很多孩子做著當電競明星的夢。”

實際的情況卻是，大部分孩子在接受了專業的訓練后都選擇了退出。他們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和站在金字塔尖的那些人或是天賦上，或是毅力上的差距。我們不能單方面否定某些家長看到的現象，但也要承認在新生事物的理解上存在著巨大的認識不對稱和信息不對稱。

了解電競的人會說，電競和體育一樣，實際上是枯燥乏味的訓練；但不了解電競的人，依然分不清電競訓練和游戲沉迷之間的區別。作為從業者，面對這類不認可時，不應該一味地抗拒、反擊，甚至謾罵，反而應該盡可能地做好電競ABC的科普。

不能因為如今的安逸，或是外界的不理解就貿然停止這個過程。

謝夢遙的這條微博在很多電競人看來也許是無理取鬧。但實際上，這是電競從小眾走向大眾時，必然要經歷的階段。

1999年，搖滾明星Marilyn Manson的兩名中學生崇拜者在科倫拜恩高中槍殺13名師生后飲彈自盡。據悉，當時警察在這兩個中學生家中搜出了Marilyn Manson、德國戰車和Slipknot的專輯，這三支樂隊恰好是全美家長的公敵。全美家長再一次將矛頭對準這個“反基督超級明星”，音樂毒害孩子的論調高漲。

但多年之后，當人們再談起這起駭人聽聞的槍擊事件時，槍支合法化、家庭和教育等根本性問題成了探討的重點。再也沒有人歸罪給一名表演者。

電競也處在類似的境地。

能否做出足夠成熟的應對，是一個從前沒有遇到過，但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又不得不解決的問題。

翻閱微博，可以看出謝夢遙老師是一名努力的記者。這也許也意味著他特別看重公平。因為公平使得努力的效用最大化。而公平恰恰是電子競技最大的魅力。

在那條微博下面，很多人提到了“楊超越入選《人物》雜志2018年年度人物系列”這件事。很明顯，與幸運相比，電競愛好者也更相信努力。

電子競技能夠走到今天，憑借的恰恰是基于公平構建起的平行于現實世界的體系。那些傳統評價體系里的無用之人，經由這個體系，最終同時成為了兩個評判體系下的成功者。不管你如何定義這個成功。

雜志曾經做過彭云飛的專訪，在成為選手之前，彭云飛恰好在餐館里工作，做廚師的助手。如果說，從小不好好學習注定了這個年輕人“不能抱怨”這份工作，那么他通過電子競技完成了身份、階級上的轉變這件事恐怕也不容質疑。

畢竟，你不能說這條路就是好的，那條路就是壞的。

現有體系的穩定的確顯示出了優越性，但我們也應該意識到，哈耶克說過，經濟學最重要的目的在于讓人們意識到，自己在設計制度方面的無知。

如今，把一個“無用之人”變成一個“有用之人”已經顯示出電競這個新體系的價值。這時，苛責失敗率，或是過度崇尚原有的體系，不知道算不算一種更大的無知。

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單獨將電競放在這場爭端之上并不公平。實際上，“人是否應該主動貼近體系以獲得認可”，這種看似無聊的問題發生在每一代人身上，30年前的面孔、唐朝，20年前的互聯網弄潮兒們，10年前的電競愛好者們都站在了交鋒的前列。

我不是說這幾類人同樣偉大。但本質上看，都是一些人對新舊體系的選擇。

你可以說，搖滾樂解放了當時中國的年輕人，但那些身無分文、背井離鄉玩音樂的小孩卻構成了硬幣的另一面，最后只有一個樸樹，一個張亞東。

你可以說，互聯網切實給生活帶來了好處，但網絡產品的成癮性一直是這些人避而不談地問題。

有些家長抱怨自己的孩子“義無反顧”地想成為職業選手，但硬幣的另一面卻是，有意無意中，他們要么完全不顧孩子的成長，要么已經幫孩子規劃好了人生的方向。

單純地將過錯歸結到電子競技之上，就像是將槍擊案怪罪到搖滾樂上一樣，是一種陳舊的精英主義的誤判。

當然，就像一位微博大V提到的，在面對不認可時，與其一味地拒絕、謾罵，一次次地做出過激的應激反應，不如拿出更多正面的成績回應這些質疑，同時也清理清理身上的那些虱子。

起碼，這條微博出現在值得銘記的6月已經敲響了最大的警鐘。

最后，世界上從事任何行業的人都不喜歡受到辭激烈地，不加解釋地否定甚至抨擊，電競也一樣。

當一名公眾人物在公眾平臺上不加約束的，以一種近乎謾罵、詆毀式的語言輸出自己的觀點時，要么是對自我判斷產生了一種幾乎“先知式的錯覺”，要么就是企圖用夸張的方式博取更多的關注。

無論哪一點，都和拿著一款沒做出來的手機忽悠用戶沒什么區別。

接受新事物的阻力往往源于舊事物，但這種事不應該發生在一個“自我標榜優秀”的記者身上。

從微博可以看出，謝夢遙老師是一名稱職、敬業、努力，企圖為世界作出更大貢獻的記者。本以為他會對另一個體系內同樣努力的人會抱以尊敬。但事實卻是，他對另一種努力完全漠視，甚至貶得一文不值。

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主觀性地分級”，他沒有給出答案。

但如果不認可來自一個想要為充滿等級的世界作出充滿等級的貢獻的人，電競真的不需要表現得像一只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