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寶民
西南聯大是中國教育史上的奇跡,在短短八年的辦學過程中,創造出那么多前所未有的輝煌成果。那么,西南聯大為什么會成功呢?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但有一點不可忽視的是:西南聯大具有一種包容精神,創造出一種百家爭鳴、學術民主的氣氛。
在課程設置方面,西南聯大能容納不同的學術觀點、允許不同的教學思路存在。有一年,北大教授羅庸開了一門唐詩課,很受歡迎;第二年,清華大學中文系的聞一多也開了一門唐詩課,也很受歡迎。可問題是:同樣是講唐詩,羅庸和聞一多的觀點卻不一樣,你這么講、他那么講,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彼此互相矛盾。這樣的講法,讓學生聽誰的呢?西南聯大的做法,體現了一種包容的氣度:對羅庸和聞一多的講課毫不干涉,允許他們在課堂上自由地闡述自己的觀點。至于誰對誰錯,讓學生自己去判斷:你認為誰的觀點對就接受誰;你認為誰的觀點不對就不接受。因為是學術論爭,應該允許存在討論的空間,所以校方對此采取不干涉的態度,這就是學術包容精神。類似的事情在聯大還有很多,比如,后來聞一多在聯大又開了《楚辭》課,第二年羅庸也開了《楚辭》課,兩個人在唐詩方面觀點不同,在《楚辭》方面觀點也不同,但校方仍然采取不干涉的態度,表現出一種豁達的包容精神。
據曾在聯大求學并任教的學者任繼愈先生說:“百家爭鳴,學術民主,不但在同輩中盛行,師生之間也不乏這種寬容求事的事例。”關于這一點,任先生也舉了幾個例子:傅斯年曾寫過一篇著名的《齊物論》,在當時的學術界產生過一定影響。北大歷史系有個學生叫王玉哲,他在二年級時讀到這篇《齊物論》,他對傅斯年的研究成果提出質疑,并公開表達不同意見。兩年后,王玉哲本科畢業,恰好此時北大文科研究所招研究生,王玉哲想報考,但他十分猶豫,為什么呢?因為當時在西南聯大擔任北大文科研究所所長的正是傅斯年,所以王玉哲怕傅斯年對他心存芥蒂,就不敢報考。后來幾經猶豫,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斗膽報考,結果被順利地錄取了。文科研究所錄取研究生,作為所長的傅斯年當然要親自把關,但他絲毫沒有因為王玉哲曾經反對過自己而為難王玉哲,而且,錄取了王玉哲之后,他們師生之間還相處得非常好。有一回,楊振聲教授指導研究生寫論文,有一個學生卻遲遲寫不出來,楊振聲感到奇怪,就約這個學生談話,問他為什么遲遲不寫論文?那個學生說:“我的觀點與您的觀點不盡一致,我怕寫出來在您這里通不過。”楊振聲聽罷,便鼓勵這位學生說:“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你就盡管寫好了。”如果要求師生意見完全相同,學術怎么能發展呢?學術面前,只重證據,不論資格。這樣一來,那位學生就放心了,大膽地按自己的觀點寫成一篇論文,交到導師楊振聲那里。盡管這篇論文的觀點與楊振聲的觀點不一致,但論文還是獲得了通過。像學生質疑自己的老師這樣的事例,在當時的西南聯大很普遍,誠如任繼愈先生所言:“那時候學術自由,學生可以質疑老師,老師也不覺得是冒犯,而是鼓勵。那時候都是這樣的,不是個別人刻意這樣做。”
西南聯大的包容精神,還體現在其他方面,任繼愈先生回憶說:“卞之琳教授對莎士比亞很有研究,雖然沒有留過學,可他翻譯的莎士比亞,比那些留過學的翻譯得還好。他去過延安,可因為不習慣那種生活,于是就回來了,回來以后,讓他照常教書。西南聯大就有這樣的傳統,不同信仰的人可以相互尊重和共處。在一個大門里面,兩邊都有壁報,一個是左派人辦的,另一個是右派人辦的,大家各辦各的,互相并不干涉。”
寬容的學術環境,是學術研究的溫床,西南聯大時期培養出那么多大師級的學者,出了那么多令世人矚目的學術成果,是與西南聯大的包容精神分不開的。擁有博大的學術氣度、能容納不同的學術觀點,正是西南聯大值得我們懷念的地方。它自由寬容、博大深閎的學風,將永遠為后世所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