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聯濤作者為香港大學亞洲全球研究院高級研究員、香港證監會前主席
8月間,我周游東盟諸國,意識到世界其他地區仍忙于應對眼下的動蕩,而東南亞國家則已在未雨綢繆、思慮深遠。
造就這一態勢的原因不難索解。東盟以6億人口,造就超過2.5萬億美元的GDP,如今仍是世界上最年輕、增長速度最快的地區之一。東盟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所取得的成績,建基于貿易、和平與穩定,以及對經濟增長的追求而不是醉心于政治。放眼未來,東盟的繁榮系于政治上秉持中立,以抵拒幾個大國誘其選邊站隊的企圖。
得知越南已經在規劃到2030年和2045年時的數字經濟遠景,這讓我吃驚不小。2018年越南的GDP增速已達7.1%。盡管人口還不到1億,但伴隨中國壓縮低端制造業,以及亞洲全球供應鏈走向多元化,越南成了主要受益者。早在2010年,越南就已經躋身世界銀行所定義的中等收入國家,而根據星展銀行的一項研究,若越南保持這一上升態勢,其經濟規模將于2029年把新加坡甩在身后。
為保持這一增長勢頭,給不斷成長壯大的年輕一代提供就業機會,越南構想了其作為數字產品和服務之買方或賣方的四種數字經濟增長預測。第一種模式接續傳統,使用舊有的增長引擎,并引入較低程度的數字化轉型,僅可獲得有限的額外增長。第二種增長預測主打數字出口,即借力于海外公司來雇用越南工人從事出口工作,這—模式下的預測顯示,經濟增長有所改善,但也只能獲得一些邊際收益。第三種增長模式是“數字消費”,將能充分開發越南國內的龐大消費市場。但相較于前述兩種模式,第三種模式造成的當前就業數量損失,可能比前兩者高出三分之一。
在第四種情況下,“經濟的數字轉型”將出現在各行各業以及政府服務領域,預計會使GDP年度額外增長1.1%。與此同時,目前就業崗位中的38.1%也將面臨轉型或消失的風險。
從本質上講,越南已經意識到經濟若單一倚重海外企業,則本國產業將遭受蠶食;因此有必要在國內推進經濟全面轉型,與世界其他地區進行數字化合作。
印度尼西亞同樣在快步進入數字領域,該國互聯網用戶增速3倍于全球平均水平,而其整個互聯網用戶群體(1.5億)也僅占全國總人口(2.68億)的56%。總統佐科維已完全認識到:“數據才是我們國家的新型財富,比石油更值錢。”
但由于印度尼西亞是谷歌、臉書、You-tube和WhatsApp等企業最大的市場之一,未來增長的關鍵將是數據獲取。印度尼西亞的企業、政府和初創公司能否獲取數據,以便與這些花得起錢來買數據的跨國公司展開公平競爭?如果我們每一個人將私人數據讓渡給這些平臺公司,而它們將其轉手賣出以獲得“私營收入”,那么這些數據何時才能成為助推經濟增長的公共品?
我對東盟向數字經濟體轉型持樂觀態度,原因之一在于,它們實際上比現有指標所展現的更具創新性。研究一下“2019年全球創新指數”可見,瑞士名列第一,美國排第三,新加坡第八,而中國香港、中國內地和日本則分列于第十三、十四和十五位。另一方面,馬來西亞(35)、越南(42)、泰國(43)和菲律賓(54),則落后于拉脫維亞(34),與印度(52)接近。
這些得分的評判方式類似于著名的智商測試,標準基本上是歐洲中心化的,從而會產生偏差。在數字領域,創新和捕捉市場機遇的能力更適合于“速度×規模×范圍”的評判框架。中國之所以能夠迅速與美國站在競爭位置,就是因為其國內市場“規模”足夠大(8億互聯網用戶),擁有高“帶寬”的寬帶基礎設施,以及服務“范圍”多元化且跨越多行業(阿里巴巴和微信)。
顯而易見,在東盟內部,印度尼西亞、越南和菲律賓規模并不小,其人口都超過了1億。東盟的真正優勢在于人口中的年輕人,玩得轉數字技術,并正在向中等收入和高收入階層攀升。香港和新加坡的得分很高,但這是由于評分時賦予了科研機構、基礎設施和市場成熟度以更高的權重,但這些因素本就是世界級城市的題中之義。新加坡的創意產出方面僅排在第34位,而香港在知識和技術產出方面排名第33位。
正是由于東盟國家不缺青年人、文化具有多樣性,以及能夠獲得世界一流的知識,且位于上佳的戰略地理位置,這些國家必將孕育出最前沿的數字化未來。
如今沒有哪個國家的經濟能夠安于故步自封,尤其是在指標本就落后的領域。以香港來說,“傳統基金會”認定其經濟自由排名第一,但香港卻因代際之間關于法治和不平等的爭執而墮入抗議漩渦。這告訴我們,有必要徹底重審如何在復雜的數字化世界里展開競爭。
(翻譯:臧博;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