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資本主義：一個愛情故事》與《穹頂之下》
——鏡頭作為一種發聲工具

馮旨意 重慶大學

《資本主義:一個愛情故事》是邁克爾?摩爾的第五部紀錄長片，揭露了納稅人的錢是如何流入非銀行金融機構中，政府和銀行又是如何欺詐普通民眾。導演邁克爾?摩爾將這部紀錄片定義為“美國世上最大的盜竊案”，從片頭的銀行搶劫畫面到片尾邁克爾?摩爾拿著布袋上華爾街各大銀行為民討債。影片內容首尾呼應，講述了資本主義體制下民眾所擁有的錢財只屬于有一小部分，大多錢財被極少數人擁有，當下的美國不是民主主義的美國，而是資本主義集權的美國。據柴靜本人介紹，《穹頂之下》這部片子是自費拍攝，片子請到各領域專家、權威人士出鏡，從各部門要到內部數據資料，展示了霧霾在中國的存在方式，喚起國民對生活現狀的新認識。

通過對影片的創作風格、內容、時代背景對比分析，筆者發現兩國人民盡管生活在不同體制之下，但生活狀態卻有許多相似之處，并且兩種體制各有優勢，也有許多不足。富國有貧民，發展中國家有階級，民眾要想改變不滿的現狀，得利用手中的投票和親身行動，人人參與到其中才會有一些微弱改變。

一、兩部紀錄片的比較

（一）從影片結構來看，《資本主義：一個愛情故事》（以下稱為《資本》）善于利用藝術手法敘事。邁克爾?摩爾的影片都透著一股有趣、戲謔、辛辣、諷刺的勁兒， 在這部影片中，為了表達自己的觀點和情緒，他運用了許多影像資料，包含監控視頻、家庭錄像、黑白電影資料等。【1】這些影像在巧妙的剪輯中自然地融入敘事，配合尖銳的解說詞，流暢明晰地講述著資本主義制度下的美國當前所遇到的經濟蕭條、貧富懸殊巨大。在影片開頭60年代電視畫風的主持人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強烈建議心臟病患者、易煩亂者和帶小孩的觀眾請勿觀看此片，緊接著就是激進的搖滾樂搭配搶劫銀行畫面，歌詞內容為“共產主義世界分崩離析，資本主義世界令人心碎，都是為了錢，我現在要走了。”，歌詞內容主觀意識強，點明本篇中心思想。邁克爾?摩爾在影片開始就向觀眾輸出了他認為的資本主義制度下美國的現狀，即被金錢左右的社會。他巧妙地插入了幾段從電影《古羅馬生活》中截取的影像，在痛斥古羅馬驕奢淫逸、腐敗墮落、欺詐民眾的畫面之中，平行穿插進了當前在資本主義體制下美國的街道、工廠、銀行、政府大樓、日常工作場景、普通百姓、政府高層和總統的畫面。交叉蒙太奇的運用，似乎揭露著當前在資本主義體制下的美國和古羅馬時期沒什么兩樣，如果再這樣下去，甚至會和古羅馬一樣在腐敗中難逃滅亡。影片在許多地方都使用這種幽默的表現手法，例如在片尾邁克爾?摩爾拿著口袋向華爾街各大銀行討債自導自演的戲劇場面，他在戲謔和調侃諷刺中完成了主題的表達，主體性極強。

如果說《資本》是杯刺激辛辣的伏特加，《穹頂之下》（以下稱為《穹頂》）則像是一杯醞釀多時的白酒。相較而言，《穹頂》利用TED的演講模式，以PPT、小片作為輔助材料，延續“柴氏”風格娓娓道來的演說，感性故事與理性分析交叉，豐富的科學數據展示，權威的專家采訪，一切都像是預謀好了的一次“掃盲”行動。這次行動目標清晰：讓人們認識霧霾是什么？它從哪里來？我們怎么辦？在影片開頭，鏡頭對準的是LED屏幕上的曲線圖，鏡頭搖向柴靜，她從容地從后臺走到臺前，解釋這條曲線是“2013年北京PM2.5霧霾曲線，一個月有25天”。她像是一位資歷深厚的專家口述歷史，講述著自己為保護女兒進行的抗霾之戰。從親身體驗到開始行動，她用采樣器收集樣本，讓我們看見PM2.5的樣子，盡管它無形存在在我們四周，我們無法逃避，但我們能從源頭上規避汽車產生的大量尾氣排放，工廠污染源的排放和餐廳后廚餐飲氣體的排放，要想控制并不難，只需要在源頭安裝過濾器。看似不難的方法實施起來卻不那么容易，從官員的口中我們得知是執法不夠嚴格，執法主體不明確而導致企業商家鉆漏洞 從專家的口中我們得知在發達國家富裕之前都有過類似不環保的階段，由于前車之鑒，我們走向節能環保的時間會大大縮短，環保并不會影響我們的經濟，反而會促進我國經濟的上升 從企業商家口中我們得知不是國家沒有制定環保標準，而是因為標準太低，為了達標，幾乎整個行業內都造假，這已經不是稀奇之事。那要如何解決呢？允許企業進入壟斷產業。對，是我們在政治書上看見資本主義國家才有的壟斷。柴靜點明了我國油品質量不好是由于一家獨大造成的，若開放了市場，則會注入競爭力。前面被揭露的企事業部門的種種罪行無非是為了最后的職能追究，也是這一點被眾多人指控柴靜做這部影片別有目的。在這里我們不展開討論關于柴靜制作此片目的的各種猜疑。總的來看，《資本》和《穹頂》的結構邏輯都十分嚴密，環環相扣，層層遞進，兩部影片的數據也十分充分，盡可能采訪到事件的核心人物、權威專家，引用歷史佐證事件，態度明確。

（二）從主題上看。《資本》和《穹頂》兩部影片都揭露了民眾不為人知的現實。 前者是金融危機發生的秘密，后者則是國內人民忽略的，令當局敏感的環保問題。邁克爾?摩爾《資本主義》撕掉資本主義偽民主外衣，一口咬定當前的美國執政一人獨大，財富被極少數人擁有，富人越富、窮人越窮，不再是所謂的民主主義社會，人們都擁有自己的權力，他將一切罪惡的根源認為是金錢造成的。要改變現狀很難，但需要公民行使投票權，將手中的選票投給最正確的人。正如影片最后邁克爾?摩爾所說“我不愿意生活在這樣的國家，但我不會離開。我真的再也不能做這些了，除非那些在電影院正在觀看此片的人，想加入我的隊列，我希望你會的，請趕快加入吧！”

《穹頂》：喚起公民對環保的認識，讓律師看到了法，讓販夫走卒看到了權力，讓改革家看到了壟斷，讓富人看到了移民，也有人看到了“敵對勢力”和階級斗爭。【2】由于各部門職能分工不明確，行業標準未嚴格制定，法律不完善，犯罪成本低，公民對環保的認識淺，柴靜提倡民眾要捍衛自己的權力，一旦發現違規操作就撥打舉報電話，不要被動地等待。

兩部影片的主題看似并不相關，然而所遇到的問題卻很類似，政商一體，公民沒有自己的權力。而兩者的落腳點卻如出一轍，倡導每一個人用行動去改變眼前現狀，不論是選領導人還是游行吶喊，不論是撥打舉報電話還是用言語勸說。

（三）從內容上看。兩部影片的案例竟有許多類似之處。

1.克利夫蘭市V.S.孝義市

克利夫蘭市，曾經的工業大市現在經濟蕭條且環境被破壞。搖滾樂歌詞唱著克利夫蘭市工業衰退的故事“這里曾經是工廠林立，火車奪走了克利夫蘭的工作崗位，一年差不多只能見到三次太陽”。邁克爾?摩爾用激進的音樂表達民意，柴靜則用2004年在山西孝感市的新聞調查，讓我們看見工業帶來的糟糕空氣其實一直都在，只是我們不知道。在2004年，由于工業廢水產生的苯并芘進入河流，這些苯并芘超標290多倍， 我國的煤礦大省山西全境88.4%的河流斷面遭到污染，62%的斷面失去功能。一位小女孩王慧卿說自己從未見過白云，很少見到藍天，對比克利夫蘭市的景象，工業為這兩座城市帶走了藍天和白云，但至少在當時孝義市還能靠煤掙錢，不至于經濟衰敗。山西環保局副局長當時說：“孝義是山西的縮影，山西是中國的縮影”，果然他一語成讖，從2012年底開始，山西煤礦業的“冰河期”悄然而至。煤炭行業的持續低迷，山西整體經濟降速，煤炭企業面臨停產問題。由此也引起了山西省外來人口的劇減、依附煤炭產業的民企資金鏈趨緊以及整個服務行業蕭條的“綜合癥”，山西的經濟面臨著巨大的危機。到2015年，隨著煤炭產業的持續低迷，很多煤炭工人的工資也無法按時發放，大部分煤炭產業工人面臨失業問題。同時，一直以煤炭產業為支柱的山西省，隨著煤炭資源業的不斷蕭條，經濟也不斷下滑。【3】克利夫蘭的昨天成為了孝感市的今天，肆意發展經濟而不顧環境，終究書寫往日歷史，導致兩敗俱傷。

2.通用汽車公司宣布破產引起失業潮V.S.河北鋼鐵廠違規生產卻無法關停

通用汽車公司由于長期虧損而宣布破產，幾乎所有的工廠員工都被解雇，邁克爾?摩爾以帶有偏見的眼光，采訪通用汽車公司首席發言人Tom Kay，在這里他用的是lobbyist（說客）戲謔這件事。2008年12月2日 通用汽車集團向美國國會提交了新的應對危機的計劃，就申請250億政府緊急救助貸款的使用做出了詳細的說明，同時描述了旨在維持公司長期發展的可行性方案。【4】2009年6月1日，通用汽車公司最終宣布破產，美國總統奧巴馬將于當天中午宣布，在此前194億美元援助的基礎上，美國政府再次向通用注資300億美元。通用汽車公司起死回生，獲得新的出路，只不過現在的通用汽車公司不再是私企，而是被公有化。這也是讓邁克爾?摩爾十分不滿的地方，因為他是一個極左派。同樣也是企業危機，年均耗煤量三億噸用于煉鋼鐵的河北，卻因為給政府解決了十萬人就業問題而關不了。沒有節制地發展下去，導致的結果是產能大量過剩。2014年柴靜赴河北鋼材市場，大多企業已經停業，一噸鋼的利潤還不夠一杯飲料。由于產能過剩，企業大規模裁員。可以說，歷史從來都是被人重復書寫，已經過剩的企業卻依然得到政府補助，高達20億人民幣。被破壞的空氣無法回來，通用汽車公司的發展和河北鋼鐵業甚至其他產能過剩產業有極其相似之處。

類似的案例還有很多，例如《資本》中提到的飛行員的薪資還不夠快餐行業的薪資，因此年紀輕輕就背負學習貸款，甚至購買生活必需品都要貸款。許多企業在員工不知情的環境下為他購買保險，等員工過勞死后賺取保險公司的錢。為了謀取更多利益，律師聯合政府辦企業，建立少管所（賓州兒童關懷中心），逮捕拘留無罪青少年，無理由加刑，只為了賺取更多看守費。《穹頂》揭露了人們為了成本更低使用未清洗的煤、褐煤，而代價則是比清潔煤高出好幾倍的污染。石油產業達標的只有3%，人們想要買好油卻買不到，不達標的石油使空氣越來越糟糕，關鍵石油產業是國營壟斷產業，沒有競爭也就沒有了進步。不同社會體制下的兩個國家，在面臨就業、生活與生存的問題，不見得誰比誰更好。而他們揭露的也只是冰山一角，更何況現在《穹頂》在被公布的第二天就被國家宣傳部封鎖，禁止觀看和傳播。

（四）從創作者本身來看。邁克爾?摩爾出生于美國的密歇根州的普通工人家庭，父親是通用汽車廠的一名員工，在學校上學期間便憑借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敏銳的洞察力做出了“驚世” 之舉— —在通過選舉而進入校董事會后，邁克爾便執著于彈劾校長的愿望，而在不到一年之后，邁克爾便實現了這一愿望，學校的兩位校長均遞交了辭職信。叛逆并令人生畏的品質注定使邁克爾的成長之路充滿坎坷，在彈劾了校長之后，邁克爾也被迫退學，退學后的邁克爾步入社會并創辦了名為 “弗林特之聲” 的報刊，該刊很快發展成為赫赫有名的 “密歇根之聲”，在 “密歇根之聲” 活躍了近十年后，這個十分暢銷的報刊被當地政府取締。在此之后，邁克爾繼續在 “瓊斯母親” 的雜志社擔任編輯，但總的來說，邁克爾的叛逆與 “不合世俗” 使他的工作充滿曲折。【5】他大學學新聞出身，做過編劇、演員、導演、作者,有著許多關于民眾生活和政治丑聞的影片，最著名的有《羅杰和我》《華氏911》《醫療內幕》。為底層人民和弱勢群體代言，是邁克爾?摩爾制作影片的目的，馬克思曾在其文論中提到，底層民眾沒有言說空間，他們需要代言人。事實正如馬克思所言，身處底層或身為弱勢的民眾難以真正獲得言說的機會，他們的發聲也很難被關注，對此邁克爾勇敢地成為當代美國底層民眾和弱勢群體的代言人，對美國社會中的陰暗面進行了無情的諷刺與批判。邁克爾曾在采訪中坦言，自己創制紀錄電影的目標有兩個，短期目標是將讓人以之為恥的總統趕下臺; 長期目標就是改變美國社會中的不公平和偽民主。【6】從這一角度而言，邁克爾?摩爾無疑是一位紀錄電影中的英雄。與他相似，柴靜是記者、主持人出身，也做過編輯和作者，曾在中央電視臺擔任《東方時空》《新聞調查》主持人、記者，做過許多社會調查，影響力極大。例如親臨非典現場與非典病人面對面。但較于邁克爾?摩爾，柴靜文藝、淡然的氣質更有同理心。在采訪廣州性侵案的“90 后”女孩小琪，在詢問室，她說:“接受和不接受采訪，都是你的權利。除了司法機關，任何人跟你交談案情，你都可以拒絕的。”“我也同意你的看法，你 沒有義務要去幫助別人，我來也不是想通過你的案件教育別人。”【7】采訪全程都沒向小女孩提及性隱私的問題。與邁克爾?摩爾一樣是做社會調查類影片，倆人的風格截然不同。他們倆在所學專業和領域都有十分豐富的工作經驗和成就，也都接受過高等教育，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為民眾發聲的果敢和勇氣，這兩部影片只是他們眾多影片中的一小部分，而他們的獨特經歷也為制作出震撼社會的片子埋下伏筆。

二、意義的生產方式

紀錄片大師比爾?尼科爾斯曾多次強調修辭的作用，他認為，修辭學技巧能夠產生邏輯和武力所不易產生的說服力。在《修辭學》中，亞里士多德把用于勸服的證據分為兩種，一是非人為證據;另一個是人為證據。人為證據又分為邏輯(logos)、情感(pathos)、信譽 (ethos)。 邏輯指的是以推理的形式進行論證。邏輯 證據通常依托于客觀事實; 情感證據借助的是觀眾的情感認同; 信譽證據借助的是修辭者的良好品德和威信。【8】

（一）邏輯證據

《資本》和《穹頂》這兩部影片，都有大量數據支撐著論據，有權威專家和官員的出鏡，影片更具有公信力。《資本》這部影片使用了大量文件資料、采訪素材、曲線圖、柱狀圖、黑白電影，故事之間上下聯系緊密。例如：其中有一個圖表是這樣的：在里根總統執政時期(1980-2000)的生產總值呈快速增長趨勢(增長了百分之四十五)，而工人們的收入卻基本沒有增長 (只增長了百分之一); 普通家庭的債權總額增長迅速(占GDP 的百分之一百一十一);個人破產趨勢迅速加快(增長了百分之六百一十);犯罪率也迅速提高(提高了百分 之三百五十五);抗抑郁藥品的銷售額也在巨幅上漲。（見圖一）這些詳盡的數據不僅很有說服力，而且通過曲線圖的形式直觀地展現在觀眾面前，觀眾能在較短的時間內產生深刻的印象。《穹頂》則更是如此，例如在講述PM2.5二十四小時日平均濃度的數字時，將75μg/m3與世界衛生組織、美國、歐洲的數據做對比，結果顯而易見。

（圖一：《資本主義：一個愛情故事》關于數據的使用）

（圖二：《穹頂之下》關于數據的使用）

（二）情感證據

邁克爾?摩爾的解說詞，經常會用到口頭語和帶有感情色彩的詞，利用自己的情感和主觀意識去影響觀眾，試圖與觀眾達成共識。例如：里根總統解釋資本主義優勢時，里根總統說：“資本主義是迄今為止最好的體制”，邁克爾?摩爾：“哼，真的嗎？”“嗯，僅僅是貪婪、剝削與失敗嗎？接著說吧，我洗耳恭聽。”這種解說方式像說出了觀眾的內心獨白，實質是借用觀眾的注意力去實現導演的主觀意識輸出。柴靜在《穹頂》的情感輸出被很多人認為煽情過度，從開頭談及女兒得良性腫瘤，到片尾一段文藝的話“我的孩子孩子其中活著，這個世界就與我有關，所以我才凝視它，就像我凝視你，所以我才守護它，就像我守護你。”她說這個調查是為了她的女兒而做，她這一行為就能給有子女的父母帶來情緒的共鳴。

（三）信譽證據

兩位導演都十分具有人格魅力，他們之前所做的片子就已經培養了一部分忠實粉絲，所做的調查研究自然也被認為有據可依，

總之，這兩部影片都利用嚴密的修辭，邏輯證據、情感證據、信譽證據都有效為他們的片子增色，引導觀眾走進片子的內容。

四、結論

《資本主義：一個愛情故事》和《穹頂之下》都是市面上不可多得的調查性紀錄片，在觀看這類影片時，我們很難不去相信眼前所見畫面。正如我們每日收到的各種主流媒體的新聞消息，我們一旦點進去就不太容易辨別事態的真偽，然而現實生活只是我們通過媒體看見的冰山一角，邁克爾?摩爾和柴靜利用鏡頭作為表達現實的工具，甚至是武器，帶領我們看見另一個世界，看見我們所看不到的東西，也因此我們才能更加真實地認識自己所處的世界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