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呆癥老人的煥新“舊世界”

妮娜·珀爾肖

魯迪·騰·布林克坐在“公共汽車”方向盤前，安妮· 阿爾登森和特魯斯·奧姆斯享受“飛馳”而過的風景，這實際上是視頻投影制造的特效，他們三人都是老年癡呆癥養老院的住戶。

| 荷蘭——癡呆癥老人的天堂 |

哈里·克萊恩先生今年已是75歲高齡。他從前是荷蘭阿姆斯特丹一家食品店的老板，現在住在阿姆斯特丹最大的晚期老年癡呆癥護理中心之一。克萊恩非常幸運，這家護理中心的治療理念非常現代化。他們認為，僅僅讓記憶失常的患者吃飽穿暖，保持身體健康，周末一起聚會來個大合唱，是不夠的。這些患者也是活生生的人，是充滿感情的個體，也會有渴望、憂愁和回憶，也會有參與集體活動、進行身體鍛煉和追求自身價值的需求。

不過，由于神經系統的疾病，老年癡呆癥患者的思維總是很快走入死胡同，無法像之前那樣活躍和積極。如果沒有人關心他們，他們的情緒通常會變得極為不穩定，或是變得有攻擊性，或是頹廢避世、壓抑消沉。很多時候，他們必須借助藥物使自己平靜或開朗起來。而荷蘭老年癡呆癥養老院經過長期實踐得出了一些經驗：只要護理人員對老年癡呆癥患者的喜好和情緒變化表現出理解和接受，病人服用藥物的劑量就會顯著減少。根據一項研究，2017年，住在養老院的德國老年癡呆癥患者大約43%都有長期服用強效精神病藥物的習慣，盡管這會帶來強烈的副作用。

荷蘭針對老年癡呆癥的護理比全球其他國家先進很多。早在十年前，在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附近的維斯普小鎮，就建起了一個名叫“霍格威”的村莊，沒過多久這里就成為各國衛生領域官員以及養老院高層的“朝圣地”，近到德國、瑞士，遠到美國、中國、印度尼西亞等國的人們都聞訊趕來。今天，霍格威作為全球最棒的老年癡呆癥養老院而遠近馳名。在霍格威，各種設施應有盡有：飯店、超市、花園、理發店、手工商店、廣場等等。此外，這里還有受過良好教育的看護者，他們按照最先進、最科學的方式工作，時刻準備著照看好每一位住戶。

阿諾德·皮耶克將耳朵貼近一個海螺，聆聽大海的聲音。

麗特·范·德麗爾（右一）有時候會以為自己是一名護工，認為陪著其他老人在海邊曬太陽是她的工作之一。

就在霍格威建成的幾年前，荷蘭大多數養老院的情況都還十分糟糕，毫不夸張地說，大部分老年癡呆癥患者的遭遇令人感到絕望。改變的契機源于荷蘭作家雨果·博斯特致社會的一封公開信。信中，博斯特痛斥了他在母親所住的養老院經歷的可怕遭遇。在雨果·博斯特之后，時任荷蘭衛生部副部長的馬丁·范日金也有了同樣的經歷。此后，如何妥善安置老年癡呆癥患者在荷蘭社會引發了熱烈的討論。

這場全民大討論圍繞著老年癡呆癥長期以來存在的問題展開，荷蘭民眾在討論中加深了對該病癥在心理學和大腦生理學方面的理解和認識。荷蘭政府還由此提高了養老金，并批準以“尊嚴和驕傲”口號每年額外撥款1.35億歐元作為補貼，到2020年補貼金將上升至1.8億歐元。與此同時，有一點在討論過程中變得越來越明確，即對老年癡呆癥患者的護理不僅涉及金錢，更重要的是應該改變護理現狀和觀念。在老年癡呆癥患者的天堂——荷蘭霍格威村，養老金也并不比其他地方更高，但那里少有等級制度和官僚主義，而且擁有更多受過良好教育的工作人員和志愿者們，他們是霍格威村的寶貴財富。

| 趕走羞恥感和無力感 |

當前，老年癡呆癥已經成為國際社會的一大棘手問題。目前，荷蘭約有27萬名老年癡呆癥患者，荷蘭64歲以上的老人中8.4%都患有老年癡呆癥。德國大約有170萬名老年癡呆癥患者，專家預測，這個數字到2050年會翻一倍。老年癡呆癥的癥狀是循序漸進、逐步加劇的。剛開始，病患一般是短時記憶出現問題，開始變得健忘。慢慢地，病患會失去辨別方位的能力，語言能力也會受到影響，經常是話剛到嘴邊就忘記了。到老年癡呆癥后期，病患的長期記憶也受到了不可逆的影響。實際上，大多數患者都已經注意到，他們大腦“罷工”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他們通常都會去嘗試掩蓋這一缺陷，常常為此感到羞恥，還會因自己的大腦不受控制了而感到惶恐不安。這些病患需要身邊人的支持，他們已經沒辦法獨自應對這一切了。斥責他們或者給他們定下一板一眼的規矩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一般來說，在友好和溫馨的氣氛中，老年癡呆癥患者都十分和藹可親。

在克萊恩所居住的“利奧·波拉克”養老院，老人們就親如家人，總是六人一個小組共同行動。護理人員很多都是周圍的志愿者，他們分文不收。通常，每個小組都會分配一名女性“家長”，此外還有一至兩名非常有責任感的專業護理人員。“家長”會決定，小組需要采購什么，或者應舉辦什么活動，基本的原則是盡量簡單化。在這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誰愿意，偶爾熬一兩次夜也沒關系，第二天可以晚點起床。在漫長的歲月中，每位老人都會找到自己的生活節奏。

哈里·克萊恩很喜歡散步，“利奧·波拉克”養老院的長廊對他來說是絕佳的去處。克萊恩曾是阿姆斯特丹一家食品店的老板，長廊上的街景壁紙喚起了他很多回憶。

在“利奧·波拉克”養老院，你可以隨時享受咖啡的醇香，這里并不像其他養老院那樣定時供應咖啡。如果某個老人喜歡削土豆皮，那簡直太好了，也算是為團體作出了貢獻。喜歡散步的老人可以去逛養老院中的長廊。這條長廊不像一般的養老院走廊那么乏味無趣，長廊兩邊貼滿了荷蘭街景，墻上掛著自行車裝飾，陽臺小格子里插滿塑料花，各種商店隨處可見，還有公交汽車站點和候車長凳，就像一條真實的荷蘭街道。很多老人逛這條長廊最初是想尋找關于孩子或已逝父母的記憶，不過走著走著，他們就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這里的房間顯得十分舒適和愜意，護理人員并不會為了方便自己清理而布置房間。這里的擺設會讓這些老人聯想到他們以前的家，亞麻地氈上鋪了一張復古的地毯，舊式沙發椅、閱讀燈、窗簾都是點睛之筆，一些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古董擺件常常勾起老人們對那個他們經歷最深、感觸最多的“黃金年代”的濃濃回憶。

在離阿姆斯特丹20公里遠的哈勒姆，當地的胡圖伊寧養老院經理德馬爾科·德·格魯特去年將養老院上上下下都翻新了一遍，甚至將一些扎人的灌木叢都拔掉了。“我們要將老人放在第一位。”這也是他的行為準則。現在，這家養老院變得煥然一新。這里多了一個露天電影院，一個天鵝絨沙發椅增加了復古奢華的氣息，露天電影院會不間斷地播放老電影，亨弗萊·鮑嘉、伊麗莎白·泰勒和羅密·施奈德等上世紀30年代好萊塢巨星的片子是最常播放的。有時候這里也會播放一些舒緩的輕音樂，高大的綠色盆景植物在陽光的照射下投射出長長的陰影。在草坪的另一邊，你會發現一些由木頭和羊毛組合而成的玩具羊，老人們可以拋著它們玩耍或者撫摸它們身上的羊毛。草坪上還有一輛嬰兒車，是上世紀50年代的式樣，雖是個老古董，但載著一個布偶去郊游還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 虛擬的魔法 |

電影院走廊的盡頭是護理人員打造的“海灘”。這里實際上是一間房，房間的地板上鋪著一層細沙，放著幾張沙灘篷椅，揚聲器中傳出海鷗的尖叫聲，天花板上的照射器模擬的自然光明亮而溫暖。這片“沙灘”上還點綴著一些貝殼，時不時有“服務員”供應冰淇淋甜筒。

和其他老人一樣，麗特·范·德麗爾也很喜歡自己推著輪椅在這片“海灘”上溜達。德麗爾今年已有94歲高齡，不過她還是像年輕時一樣，非常注重自己的儀表，喜歡戴漂亮的項鏈，隨時都會檢查自己的發型。躺在沙灘躺椅上時，她會覺得自己就在海邊，然后她會閉上眼睛愜意地享受“陽光”的照射。有時候，她也會清醒，意識到這里的一切都只是布景。這時候，她會以為自己是這里的護理員之一，并信誓旦旦地說：“我陪很多老人在這里消磨時光，他們都以為這是一個真正的海灘呢！”

對于養老院的老人來說，這里的一切是真實還是虛幻，又有什么關系呢？重要的是，老人們在這里感覺很好。當他們沉浸在護理人員為他們打造的“復古世界”中時，又能重新體會到當初讓自己發笑或驚嘆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中，他們不再感到無力或恐懼。

一般情況下，建造這樣一個虛擬世界，所花費的錢財和人力并不會太多。“利奧·波拉克”養老院的“公共汽車”也是由布景和視頻加在一起造就的“魔法”。坐在這輛“公共汽車”上，看到身邊“飛馳”而過的房屋和風景，老人們會以為這是一輛真正的公共汽車。不能不提的還有“自行車迷宮”，現在荷蘭超過1000個公共養老院中都有這一虛擬設施。“自行車迷宮”是通過平衡車和視頻來營造出自行車環游的體驗，其中各種元素的組合可以說非常具有創造性。老人們坐在一個平衡車上，跟隨著大屏幕開始虛擬環游城市，包括阿姆斯特丹、哈勒姆、羅馬、巴黎甚至香港。一段20分鐘的旅程大約需要4～5個小時的視頻素材，他們可以通過按鈕來調整方向，比如向左拐或者向右拐，或者自己選擇環游路線。現在，“自行車迷宮”上有超過300個城市、小鎮和地區可供選擇。

威利·布麗根的護理員赫爾嘉·馬蒂森·瑪斯受過良好的教育。她認為最重要的是關注病人的情感

威利·布麗根喜歡大自然。她以前養了很多小動物，房間天花板上關于動物的投影讓她開心。

一些體驗過“自行車環游”的老人們會發現，蹬上腳踏板時，他們全身的血液循環系統都變好了，他們也比之前更有活力了。如果環游中發現了自己熟悉的地方，他們會變得非常開心。與此同時，德國老年癡呆癥養老院也顯示出對該項目的興趣。“自行車環游”程序的開發商艾拉·凱澤和喬璞·德·羅伊斯今年會去德國漢堡、海德堡和慕尼黑博登湖周邊地區拍片，為“自行車環游”籌備視頻材料。

哈里·克萊恩——我們文章開篇提到的那位來自阿姆斯特丹的食品店老板——也經常在他自己的城市進行“自行車環游”。阿姆斯特丹的大壩、荷蘭國立博物館、紳士運河、有軌電車以及報刊亭……很多標志性建筑他都認得出來。然而，在“自行車環游”途中，克萊恩還沒發現自己的食品店。當然了，因為這里面的視頻中并未收錄他的食品店視頻素材。不過，技術人員為他制作了一段個性化的路線，把他原來的食品店加了進去，從技術上來說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新的路線可以通過U盤保存到系統中。但這真是個好主意嗎？誰也說不準。實際上，克萊恩現在對于自己當食品店老板的日子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這里的一切都很寧靜，而那時候我們工作就像打仗。”他說。

對于老年癡呆癥的護理而言，并不存在什么萬能秘訣，有時候好心也可能辦壞事。“利奧·波拉克”養老院的護理人員就談起，曾經有一位老先生總是顯得與其他人格格不入，面色沉重。一段時間后護理人員才發現原因，原來他們每天放在他房間里的漂亮襯衫和褲子是他以前只有星期天才會穿的。然而，作為一個“工作狂”，他對于星期天的回憶并不那么美好。因此，當他重新穿上護理人員發給他的工作服時，他在工作日時才有的好心情一下子就回來了。

[譯自德國《明星》]

責任編輯：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