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秦儀

2018年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了《關于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斗爭的通知》(簡稱通知)。根據《通知》,全國掃黑除惡專項斗爭自2018年1月開始,至2020年底結束,為期3年,其中2018年為“治標”,全國累計“掃除”涉黑組織1082個,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取得了明顯的階段性成果。2019年為“治根”,對已偵破的案件循線深挖、逐一見底,使人民群眾安全感、滿意度明顯提升。2020年為“治本”,建立健全長效機制,取得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壓倒性勝利。
當前,全國上下正在開展為期三年聲勢浩大的“掃黑除惡”專項斗爭,態勢之高、力度之大、范圍之廣以及取得的豐碩成果有目共睹,也令那些平時氣焰囂張的“黑惡勢力”不寒而栗。回過頭去看,在改革開放初期,由于商業活動開始活躍,法制尚未完全健全,基層執法能力也較為薄弱,這種大的社會背景環境中也曾出現過幾個有名的黑惡勢力團伙,在東北地區“赫赫有名”的喬四正是其中一個。
“喬四”,本名宋永佳。據說宋永佳在家里排行老四,在他家的村頭有一座橋。他小時候早早輟學在家,無所事事,只能在村里游蕩。他養成習慣每天早上都去橋上溜一會,久而久之被當地人取了“大橋老四”這個綽號。后來混了社會,隨著勢力的擴大,名號也越來越響,就被道上的人稱為“喬四兒”,也就演變成后來的“喬四”。一個出生于貧寒家庭的青年,也沒讀過幾年書,是如何“白手起家”在這條不歸路上一條道走到黑的?坊間有很多不同版本的傳聞。比較可信的一個版本是說喬四原來跟當時很多的沒有讀過書的年輕人一樣,在哈爾濱從事磚瓦工,在工地上干點臟活得以勉強糊口。然而就在一次老城拆遷的過程中,喬四迎來了他人生的轉折點。
20世紀80年代,隨著哈爾濱城市的建設,拆遷成為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一些坐地起價的“釘子戶”成為拆遷過程中最令建筑公司頭疼的問題,這次也不例外。正在這個建筑公司對此事毫無辦法的時候,其貌不揚的喬四現身了,并且這次他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據說他把幾個老頑固釘子戶召集到一起,當著所有人的面用菜刀活生生的砍掉了自己的小指,然后拿著自己血淋淋的小指,像切掉的不是自己身上的肉一樣淡定地說:“誰跟我一樣這樣做,誰就可以不搬遷。”就是這股狠勁把那些釘子戶嚇住了,這次拆遷得以順利進行,他也嶄露頭角,進入建筑公司的視野。此后,各個建筑公司紛紛找喬四來處理拆遷中遇到的“釘子戶”問題,他也逐步籠絡了一幫社會閑雜人員專門從事這種并不合法的所謂“拆遷”清場生意。
1986年5月,喬四團伙因為承攬了某開發區拆遷工程而與另外兩個拆遷隊發生糾紛。他帶著手下的閑散社會人員在工地上大打出手,先是重傷一人,后又用啤酒瓶打昏另一人。喬四一而再再而三的暴力行為迫使另外兩個拆遷隊不得不退出這一拆遷工程。 喬四于是以8萬元承包了這一拆遷工程,而他轉手一倒賣,就賺了10萬元。在哈爾濱北環路拆遷工程中,喬四獲暴利63萬元。要知道這些錢在當時那個大家還在想辦法擠破腦袋進入大國企吃一輩子大鍋飯的時代,已經算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天文數字。隨后的短短幾年,喬四基本上霸占了哈爾濱市大部分拆遷市場,拆遷一行幾乎變成了喬四的天下。由于拆遷工程中少不了要與政府官員打交道,喬四也利用承攬這些工程的機會,結交了不少政府內的官員,通過宴請、送禮、給予回扣賄賂官員,形成利益小團體,從此也有了“保護傘”。喬四儼然不再是那個干些臟活苦活的平頭小子,他在黑龍江編織起了自己的“黑白兩道”安全網,他也逐步從“喬四”變成了“喬四爺”,在黑龍江的黑惡勢力里成為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說到喬四的事情,就不得不提號稱喬四的“第一殺手”或者“第一馬仔”的李正光。朝鮮族的李正光身高只有1米68,在眾多人高馬大的東北人中顯得很不起眼,但是打架斗毆卻異常兇猛,常年隨身揣著一把鋸短了槍柄的獵槍。喬四團伙的每次惡斗,都是他沖在最前面,而且此人為人陰冷、不善言辭、心狠手辣。
李正光比較出名的就是承攬“落馬湖拆遷工程”時與劉三團伙的斗毆。落馬湖,是很早之前哈爾濱當地人對東大直街以南,哈爾濱工程學院以東的原新發屯、鼎新屯、三姓街、燎原街一帶的稱呼。當時位于南崗區腹地、馬家溝兩岸的哈爾濱肉類加工廠在落馬湖一帶的拆遷工程發包,一開始承攬拆遷工程的是香坊區拆遷隊劉長勇,綽號劉三。
喬四聽說劉長勇承包這一工程,想要把這個工程搶過來,便放出風去試探劉三的反應。劉長勇得知喬四欲插手這項拆遷工程,既有點畏懼,但也舍不得放棄這塊已經含在嘴里的“肥肉”,所以知道總避免不了一場惡斗,便通過圖二出資12000元雇用了橫行動力區的職業殺手“洋饅頭”和殺手王樹槐、劉國慶等人到工地“看場子”。
喬四帶著手下直接到肉聯廠基建辦揚言“這活我來干”,說完這句話直接揚長而去,基建辦的人懼于他的暴力,也不敢做聲。喬四隨后又通過中間人圖二將劉三最倚重的“洋饅頭”約出來吃飯。雙方一番試探與較勁后,喬四出了一萬,“洋饅頭”直接退出,不插手他和劉三之間的爭奪,由此喬四便輕松斬去了劉三的“臂膀”。喬四隨后直接派出有“第一殺手”之稱的李正光帶領眾人,在拆遷工地揮動鐵鍬與劉三的人馬打得昏天暗地,頭破血流。失去洋饅頭保護的劉三被捉到喬四辦公室,劉三被打得死去活來,最后,以全隊拆遷人馬歸順喬四結束。
喬四風光了十幾年,流傳的關于喬四這十幾年里橫行鄉里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據說喬四的座駕是一輛黑色的大奔,牌號黑A88888,這個牌號在哈爾濱更是橫沖直撞,視交通規則為無物,對于這輛張狂的車沒有交警敢攔,所有哈爾濱的車見他都要讓道,比警車還要管用。只要他在大街上看上哪個女人,就把車開到你身邊,然后躥出幾個人給你架到車上,開起來就走,肆意踐踏法律,囂張到無以復加。
關于喬四覆滅的原因,“超車說”被傳得栩栩如生。傳說當時正好有中央領導人前往哈爾濱視察工作,車隊正常行駛時,被一輛黑色的奔馳迅速超車,氣勢很大,成功引起了領導人的注意。事后領導人開始著手調查這輛黑色奔馳的車主背景,不查不要緊,一查就發現背后存在這么多違法犯罪行為和利益勾當,領導人震怒。有關部門強勢介入后,不到半年,喬四為首的這八十幾人在東北囂張了十幾年的黑惡勢力團伙就徹底覆滅。
1991年6月9日,哈爾濱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對宋永佳(喬四)、郝偉濤(郝瘸子)、陳建濱、楊德光四個流氓犯罪團伙的47名罪犯進行宣判,其中宋永佳、郝偉濤、王偉范、陳建濱、楊德光、馬龍、生得全、趙凡木、馬殿龍、劉國慶、王樹懷、霍燦榮、于慶海、張曉波14名罪犯被依法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在判決書中喬四被認定:參與14起流氓犯罪,其組織策劃,指揮糾集多人持械綁架傷害他人四起,動手傷害、毆打12人,致7人輕傷,指使同伙致傷2人系流氓共同犯罪之主犯。且犯有貪污、賭博罪,依法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隨后,喬四在一個荒山處被槍決。
這里可以注意到,喬四等一眾人被認定為“流氓犯罪團伙”,在最終的刑事判決中,其中也以“流氓罪”追究了喬四等人的刑事責任。很多人對這個“流氓罪”可能不太熟悉,現在這個罪名已經“消亡”了。按照當時適用的1979年版《刑法》第160條規定,流氓罪為“聚眾斗毆,尋釁滋事,侮辱婦女或者進行其他流氓活動,破壞公共秩序,情節惡劣的,處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流氓集團的首要分子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1983年9月2日第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通過的《關于嚴懲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犯罪分子的決定》中對流氓罪做了規定:“流氓犯罪集團的首要分子或者攜帶兇器進行流氓犯罪活動,情節嚴重的,或者進行流氓犯罪活動危害特別嚴重的”“可以在刑法規定的最高刑以上處刑,直至判處死刑。”可以看到根據該《決定》,流氓罪的刑罰最高刑為死刑,與故意殺人罪相同。當時流氓罪的范圍也很廣,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當前辦理流氓案件中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答(1984年11月2日)》,所謂“其他流氓活動情節惡劣構成流氓罪的”有六項內容,其中第4和第5項分別是:“以玩弄女性為目的,采取誘騙等手段奸淫婦女多人的;或者雖奸淫婦女人數較少,但造成嚴重后果的”“勾引男性青少年多人,或者勾引外國人,與之搞兩性關系,在社會上影響很壞或造成嚴重后果的。”
這個“流氓罪”一直以來飽受詬病,很容易演變成為“口袋罪”,打擊的對象和范疇容易擴大化,罪與非罪的界限也很模糊,與刑法的嚴肅性和謙抑性相悖,因此1997年修訂的刑法將原流氓罪取消,而將其分解為強制猥褻侮辱婦女罪、猥褻兒童罪、聚眾淫亂罪、聚眾斗毆罪、尋釁滋事罪等。
在那個拆遷強制執行權還在政府沒有收歸法院的年代,依靠暴力拆遷發家的黑惡勢力集團并不在少數,無法無天的喬四團伙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作為調整拆遷事項的重要條例,《國有土地上征收與補償條例》于2011年進行了修改,比如第二十七條:實施房屋征收應當先補償、后搬遷。做出房屋征收決定的市、縣級人民政府對被征收人給予補償后,被征收人應當在補償協議約定或者補償決定確定的搬遷期限內完成搬遷。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采取暴力、威脅或者違反規定中斷供水、供熱、供氣、供電和道路通行等非法方式迫使被征收人搬遷。禁止建設單位參與搬遷活動。
修改后的第二十八條:被征收人在法定期限內不申請行政復議或者不提起行政訴訟,在補償決定規定的期限內又不搬遷的,由作出房屋征收決定的市、縣級人民政府依法申請人民法院強制執行。強制執行申請書應當附具補償金額和專戶存儲賬號、產權調換房屋和周轉用房的地點和面積等材料。
以上兩條條例正式規范了拆遷中的很多流程問題,明令禁止使用“斷水斷電斷氣”這種之前經常被使用的方法,而且也將拆遷糾紛的裁決權、強制執行權從政府收到了法院手上,從根源上很大程度上斷絕了以前那種暴力拆遷的發生。
透過喬四的“發家史”“覆滅史”,可以看到一個黑惡勢力的團伙是如何難以想象的恐怖和暴力,對于這種黑惡勢力確實應當“露頭就打,打微打小”。只有搞好“掃黑除惡”這種對于社會安定和諧具有重大意義的專項斗爭,才能保證一個真正讓人感到安全感的社會環境。
還可以看到,其實黑惡勢力之所以能夠在一定的地區作威作福,魚肉百姓,往往都離不開一定的“保護傘”。所以針對當前涉黑涉惡問題新動向,也要切實把專項治理和系統治理、綜合治理、依法治理、源頭治理結合起來,把打擊黑惡勢力犯罪和反腐敗、基層“拍蠅”結合起來,把掃黑除惡和加強基層組織建設結合起來,既有力打擊震懾黑惡勢力犯罪,形成壓倒性態勢,又有效鏟除黑惡勢力滋生土壤,形成長效機制。
回到當下。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隨著經濟社會的蓬勃發展,這些窩藏在陰影下的“黑惡勢力”與其在臺面上的“保護傘”“關系網”盤根錯節,利益勾結,互為依助,大肆攫取經濟利益政治利益,嚴重影響到人們的幸福生活,破壞了良好的商業環境和和諧的社會秩序,乃至還影響到基層政權的穩固和安全。所以發動最廣大的力量,重拳出擊,高壓嚴打才顯得格外重要。這場斗爭“事關社會大局穩定和國家長治久安;事關人心向背和基層政權鞏固;事關進行偉大斗爭、建設偉大工程、推進偉大事業、實現偉大夢想”。黨中央、國務院部署掃黑除惡專項斗爭一年來,各地各部門以零容忍態度出重拳、下重手,重點打擊群眾深惡痛絕、反應強烈的把持基層政權、橫行鄉里、欺壓百姓、欺行霸市等十類黑惡勢力違法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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