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子》的敘事張力與題旨詮解

向艷麗 哈紅光

美國華納兄弟影業公司出品的犯罪片《騾子》，由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執導并主演，影片立足于現實素材，根據2011年轟動全美的傳奇涉毒大案改編，主人公原型是二戰時期的一名老兵。《騾子》主要講述熱愛種花的老漢厄爾遭遇破產后的運毒經歷。這位鐵骨柔情的老頭執拗頑固，熱衷于種植事業，當遭遇強大的市場沖擊后，為了尊嚴鋌而走險，最終尋回自我。[1]影片在表現厄爾面臨生死抉擇時，其最終選擇跟隨內心回到家人身邊，體現出了一種慷慨情懷。該片在事業和家庭主題上凸顯的價值觀意義使得這部伊斯特伍德自導自演的作品充滿了哲學意義，而男主人公厄爾本身也充滿矛盾性，他在自我和情義中的抉擇也證明人到晚年的通透和領悟。盡管整部影片沒有過多的激情浪漫和情節起伏，作為一部犯罪電影也沒有濃墨重彩的警匪追逃的險象迭生，但這恰恰體現了獲得兩次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伊斯特伍德的拍攝風格，影片背后所映射的人生寓意和世事情懷，發人深省。《騾子》給觀眾留下的是一種釋然，而給予男主人公更多的是遺憾，老翁厄爾在監獄的自我懺悔仿佛是在對曾經的自己吟唱悲情挽歌。

一、線性敘事的強烈對比

資深的老花農厄爾·斯通熱愛種植，享受并陶醉在自己精心栽培的田園生活中，為人熱情大方的他也頗受當地人的尊敬，表面上風光、自信、是別人眼中事業成功的男人。影片開篇以閑適悠然的背景音樂迎接主人公厄爾的出現，這位身高八尺有余卻略有佝僂的老頭在自己的交際圈里依然那么風姿綽約，彬彬有禮。電影完美刻畫了一個以自我為中心，專注于事業的大男人形象，尤其是伊斯特伍德炯炯有神的雙眸和鎮定自若的神態將主人公角色塑造得更顯親切真實，褶皺的面孔體現出厄爾的落魄和滄桑，眉頭緊鎖，一臉無奈，悲喜之間在輝煌與落魄身份之間切換得游刃有余，倍顯伊斯特伍德的精湛演技和扎實的表演功底。在《騾子》中，鏡頭呈現老人在鮮花掌聲和聚光燈下走向舞臺，也許一位白發老人能夠在晚年縈繞在成就和榮耀中確實頗顯幸福，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否極泰來，邁入高齡的他料想不到也會迎來人生中的滅頂之災。[2]在互聯網經濟和機器大工業生產時代的沖擊下，老花農的一畝三分田已無力經營，花苗生意慘淡，難以負擔租金和各種經營成本。當長期獨居的他不得不在落魄中回到家人身邊時，已無法贏得家人的信賴和諒解，撲面而來的是老伴的怨恨和奚落，女兒的白眼和指責以及周圍親朋的冷漠。破產風波使其人生陷入低谷，忽視親情的他也必然要為此付出代價。此時影片鏡頭一轉，厄爾意外得到一次運貨機會，這位倔強的老人走投無路，面對家人無形施加的壓力，他選擇鋌而走險，為了賺錢游走于越軌與犯罪邊緣，其亦擁有了另一個身份——“騾子”。

厄爾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高薪工作，盡管他不知道要運送的貨物是什么，對于這位白發蒼蒼的的老人而言，只要能賺到錢，就能慰藉自己的情感空缺和遺憾。他篤定、坦然、瀟灑，在與警方的周璇過程中，他甚至以一個長輩或導師的形象出現，讓人對這位八旬老人尊敬、愛戴，不曾產生懷疑。這位倔強的老人死磕到底，深沉有力、挺著瘦弱的身軀，不服輸，繼續走在運輸貨物的路上。他憑借自己運貨的高效率，一步步贏得毒梟首領的信任和賞識，成為灰色地帶的明星人物，他享受這份愉悅，當他用不義之財來支付孫女婚禮酒水的費用時，能夠贖回自己的房產時，當他實現幫助老戰友重新開張俱樂部，成為贊助人時，他似乎也找到了曾經的自我滿足感和生存價值。[3]影片在表現厄爾運貨的鏡頭時，推移鏡頭跟隨老人開著的一輛黑色皮卡與夕陽西下的背景融合在一起，輕柔閑適舒緩的背景音樂，倔強的老人反映出某個時代和群體的縮影，走在野外沒有信號時，人們感到焦躁，他卻告誡這也是年輕一代人的通病。厄爾的自我和坦然自若還表現在他在運輸毒品的路上可以去幫助半路拋錨的路人修車，可以在緝毒警察面前闊談人生感悟，甚至做警探的人生導師而不感到緊張和恐懼。這位老人用其倔強與不羈的性格向家人證明自己也能夠為他們帶來榮耀。《騾子》在表現老人走向運輸毒品的犯罪道路上并不突兀，從一開篇對警方工作部署的交待，到厄爾運貨和警察偶然相識的僥幸逃離，都為影片結尾他落入法網做了細致地照應和鋪墊，同時也有力地向觀眾解讀和詮釋了這位破產老翁的掙扎生存經歷和不羈性情。

二、雙線敘事鋪墊影片高潮

厄爾在幾經嘗試后獲利頗豐，雖然戰戰兢兢，但屢次成功也讓他越戰越勇，厄爾運貨的扎實穩健使他聲名鵲起，他駕駛記錄完美，可以躲過法律系統的嚴格檢查，加之這位老人與任何犯罪活動都無聯系，在他的汽車上裝載并運送大量可卡因往往暢通無阻。厄爾也因此獲得豐厚的報酬，但他沒有將這些報酬用于個人的物質享受，而是實現對家人和戰友的承諾。[4]如果說厄爾鋌而走險運輸毒品是一鼓作氣，他那彷徨的神情和別無選擇也正是感情羈絆作為他運貨的驅動力，厄爾面對緝毒局監視和販毒集團的威脅，能夠頂著壓力沉著應對也是其一種過硬的心理素質。然而，人們總會在尋覓金錢的路上違背初衷，甚至忽視那些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而當你義無反顧選擇暫時拋棄這一切追逐個人理想時，凱旋而歸則成為你回來的唯一的路徑，否則你將很難得到這些愛你的人的理解和體諒。厄爾深愛自己的親人，每一個渴望奮斗的人身上總有一種永不言棄的品質。導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賦予了這部影片在情感層面更深層次的價值和內涵。正如在《騾子》開篇，厄爾破產而歸得不到家人的諒解雖然是在情理之中；但怨之切源于愛之深，在責備厄爾不顧家庭的自私行為同時也可以體現出一個男人的擔當不僅僅在于掙錢，如何照顧好自己的家人也是一種義務。

當厄爾這個一向以自我為中心，倔強、執拗的人在為新毒梟頭目運輸幾百公斤的毒品時，在運貨的緊急關頭置個人生命于不顧，選擇了掉頭去醫院看望正在急救的老伴，他的內心經歷了一番掙扎，此處的矛盾不再是事業和家庭的矛盾，眼前的工作已經和生命掛鉤，因此，也可以說是個人生死自由和情感諾言之間的矛盾，一生將事業奉為第一的厄爾此時可以在生死邊緣選擇情義實屬難得，也是其內心真實情感的袒露。[5]導演在此處的聲畫結合方面，以及鏡頭的靈活運用處理得當，影片能夠有效調動觀眾情緒，而觀眾之所以能夠為厄爾的最終抉擇感到揪心和共鳴，原因主要在于三點，第一，影片的第二條線索即警方破案在開場即作出交代，這也為厄爾運輸毒品和其與警方的切磋進行鋪墊；第二，影片前期故事情節的照應和鋪墊為這次艱難抉擇提供了依據；原毒梟頭目被手下鏟除后，厄爾的劍走偏鋒也受到新毒梟古斯塔夫強硬的約束，運貨不再那么一帆風順，這就為其蹤行暴露，更容易為警方所識別設置了合理的前提；作為劇情轉折關鍵點，節奏緩慢的影片也漸漸掀開了激情的一幕；第三，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飾演的這個落魄老人拼命賺錢讓人不免產生強烈的同理心，在緊急關頭不得不作出艱難抉擇的焦慮、痛苦和糾結，仿佛他臉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是戲，或者說每一個細胞都是相似情感的真實流露。因此，一部好的影片要為每一個需要向觀眾呈現意圖的鏡頭設計好情節關聯，奠定敘事脈絡發展的合理性，這也是影片情與理的一致性對人物角色塑造的結果所產生的影響。《騾子》在敘事節奏上把握合理，兩條敘事線索不露聲色的合二為一，這部犯罪題材電影使觀者跟隨厄爾的運貨經歷獲悉毒品交易肆虐，也為老人即將身陷囹圄而感到不安。影片亦是通過運送毒品這段故事的危機感和緊迫感隱喻人們的現實生活同樣充滿不確定性。但導演在敘述厄爾為毒品團伙運貨的波折中更想讓觀眾看到的是老人在掙扎運貨風險中直面家人的執著和毅力，更深層次地洞察老人在家庭與工作之間的矛盾性，如果說厄爾此次遭遇的生活重創，能夠換來他對家人、愛人更多一些的關懷與陪伴，那么，導演對觀眾的啟迪意義便能夠顯而易見了。

三、敘事主體呈現影片主旨

老人回歸愛人身邊給予陪伴是遲到的愛，厄爾坐在急診室里，當老伴問起他是如何致富的時候，他向她編織謊言，盡管最終吐露事實，老伴卻當作玩笑。兩個老人的對話讓觀者感覺凄婉悲情又遺憾，這也在某一層面映射了大多數家庭在工作和家人的問題上普遍經歷的無奈與辛酸，有時會有一些善意的謊言，謊言背后是苦不堪言，是為生存所作的犧牲和妥協。事實上，讓觀眾感受到愛與真情的時刻，不是厄爾賺錢后給家里帶來了多少物質上的回報，也不是其為家人帶來的各種榮耀，而是面對事業與家庭時的那種平衡。人們總是會在經歷遺憾中學會成熟。也許厄爾為自己而活的前半生令人艷羨不已，但其所擁有的財富會隨時間逝去，而其所以遺留的愛與親情卻如此寶貴與長久。在《騾子》中，導演并不著重呈現親情與愛的鏡頭，而是將敘事主體集中在厄爾破產之后的經歷上。正是這一經歷使其最后落入法網，也使其以犯罪之名挽回曾經內心的不安。當厄爾選擇回歸親人身邊的時候，久違的感情雖然能夠彌補，但總會帶有遺憾。影片中的厄爾作為一個八旬老人，為了生活仍然要賭上自己的生命去冒險，不由得引起觀眾對現實的深思，而在影片最后厄爾又選擇挺身而出主動擔當實則是對自己以往對家人虧欠的自我懺悔與救贖。

影片中厄爾被帶到審判庭上，律師為其進行辯護時，厄爾卻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本可以規避這次運貨的罪行，但他卻選擇認罪。導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另有一番思考，他更想通過影片像觀眾傳遞一種思想和價值，投射到厄爾的身上，如果可以通過自我入刑得到家人的寬恕和諒解，也未嘗不是一件最美好的“交易”。影片結尾，厄爾最終在監獄種花的畫面，也是在向觀眾傳遞一種信號，厄爾給自己的心靈拴上了枷鎖，是對曾經倔強執拗的反思，也是對很少陪伴家人的贖罪與懺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執導的這部犯罪題材的電影《騾子》不避諱來自各方面的咒罵，也不沉湎于任何贊美”[6]，影片得到美國市場的認可就是對該片價值的最好證明。

影片詮釋的親情與愛的主題不張揚、不渲染，卻令觀眾細細反思與考量。影片在敘事上節奏鮮明，鏡頭干凈簡潔，敘事風格幽默，情節線索鮮明。人物形象刻畫讓人印象深刻，克林特扮演的厄爾老先生，那股不服輸的勁頭令人敬仰。人生也許總是在矛盾中掙扎，而伊斯特伍德將人生抉擇的矛盾性體現得甚是深刻。他在畫外音中說：“家庭是最重要的，別走我這條路，我把工作擺在家庭之前。”鏡頭最后表現厄爾對人生世事的看淡對繁忙一生工作的初衷悔之晚矣，盡管一生中對家人的陪伴少之又少，這已無法用金錢形式來補償，當在法庭上厄爾并未選擇為自己的罪行開脫時，這也是他進行自我懲罰的一種方式。在一瞬間，厄爾的最終抉擇激發了他心底深處最寶貴的東西。這種愛與情愫是久違的，也許當他在監獄播種花苗時，才能對人生的各種倫理價值有更加通透的思索和感悟。

參考文獻：

[1]華萊士·馬丁.當代敘事學[M].伍曉明，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

[2]楊茜.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電影導演藝術研究[D].重慶：重慶大學，2015（05）：12-26.

[3]李向武.美國犯罪電影的敘事邏輯解讀[EB/OL].（2018-08-12）[2019-06-02]

http：//mall.cnki.net/magazine/Article/DYLX201808012.htm.

[4]夏清泉.后“9·11”時代的好萊塢犯罪片：意識形態 與類型電影[ J ].當代電影，2017（08）：37-41.

[5]林冬梅.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從“西部牛仔”到“全能大師”[ J ].電影，2007（12）.

[6]張志華.當代美國犯罪題材電影的多元主體透視[EB/OL].（2016-10-21）[2019-06-02]

http：//wuxizazhi.cnki.net/Search/DYLX20161800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