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穎:家庭教育，要先“悟道”后“謀術”

付洋

孩子的成長是不可逆的，陪伴他們長大的時光是寶貴的。身為父母，你給孩子帶來的到底是溫柔的雨露，還是刺骨的寒風？該怎樣給孩子最好的教育和陪伴？2019年，本刊將在每一期的“教育會客廳”邀請一位教育大咖來做客，告訴我們該如何做更好的父母，養(yǎng)出更健康的孩子。

采訪對象：

關穎，天津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研究員，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家庭教育研究中心兼職教授，現(xiàn)任中國社會學會家庭社會學專業(yè)委員會副會長等學術職務。學術代表作《家庭教育社會學》，主編《家庭教育指導者培訓教程》，撰寫《家庭教育是什么——家長學習讀本》等多部著作。

專家觀點：

家庭教育要先悟道后謀術，把握好一個中心和兩個基本點。

在我看來，家庭教育不是孤立存在的，不能就孩子的問題說孩子，就家庭教育說家庭教育。父母需要社會學的想象力，從而發(fā)現(xiàn)孩子成長中與父母、家庭、社會之間的聯(lián)系，以更開闊的視野更深刻地認識現(xiàn)象背后的本質，了解親子關系的全貌，以便找到解決問題的思路和更多有效的方法。所以我認為，家庭教育要先悟道后謀術。

家庭教育指導不是開藥方，引領家長悟道比謀術更重要

近年來，大家越來越重視孩子的家庭教育。許多父母努力尋找解決孩子問題的“秘籍”“絕招”，以致對某些“教育專家”、教子成功的“名人”、社會教育機構趨之若鶩。可是，追隨或效法的結果并非盡如人意。比如，有一個媽媽聽了“賞識教育”的講座，回家后開始想方設法地夸女兒。一次女兒數(shù)學考了75分，心情很沮喪，媽媽卻興奮地說：“女兒你太棒了！還差25分，你就100分了！”這樣“賞識”，孩子能被激勵嗎？

我認為問題的癥結在于有些父母太注重“謀術”了，總是糾結于孩子問題的細枝末節(jié)，著力尋找、運用各種解決方法，缺乏站在更高層面認識問題的視野和舉一反三的能力，更缺少現(xiàn)代社會具有理論意義和現(xiàn)實價值的核心教育理念。

今年初，《中國教育報》發(fā)布了“2018中國家庭教育十大熱點”，其中一個是“陪寫作業(yè)綜合征刷屏朋友圈”。里面列舉了父母為孩子寫作業(yè)著急導致心梗、腦栓塞、骨折，還有氣得咬傷孩子的現(xiàn)象。甚至有父母開始在朋友圈“拋售”孩子：不要房不要車，禮金嫁妝全都送，只求“親家”現(xiàn)在就來輔導孩子寫作業(yè)！

在解決方法方面，有的父母熱衷于尋求陪孩子寫作業(yè)的“絕招”，有的父母拿起小學課本與孩子“同步學習”;還有的家庭教育指導機構專門教授父母怎樣輔導孩子寫作業(yè)……這些“謀術”的做法，是把家庭當作學校的“第二課堂”，把父母當作老師的助教和孩子學習的拐杖。結果是父母付出的努力越多，偏離家庭教育的正確方向就越遠。

這是因為家庭教育有其自身的特點和規(guī)律，父母想把教育孩子的勁兒使到點子上，悟道是前提。通常來說，“道”是事物發(fā)展的根本、本源和機理，“術”是運用道的策略和方法;道決定術、統(tǒng)領術，是術的靈魂;術反映道、服務于道，是道的手足;沒有道，術就會變成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基于這個前提，父母首先需要明確家庭對孩子成長的作用是什么、優(yōu)勢在哪里;知道為人父母的角色職責、孩子是獨立的權利主體，懂得自己與孩子的關系和所處的地位;了解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的區(qū)別在哪里，怎樣發(fā)揮家庭的資源優(yōu)勢與學校教育互補;了解在新的社會背景下，家庭對孩子的教育責任;等等。這些根本問題才是起統(tǒng)領作用、把握方向的，是家庭教育的“道”。

就像人的大腦支配四肢，道不明，哪怕術再多也會偏離我們要去的方向，南轅北轍反而得不償失。只有先悟道，父母才會在教育孩子的實踐中靈活運用，發(fā)現(xiàn)甚至創(chuàng)造更多適合自己孩子的術。

拿陪孩子寫作業(yè)這事舉個例子，有個媽媽說：“我就沒有那些家長的煩惱，抱怨學校沒有用，做好自己就夠了。”原來，她從孩子很小的時候，就注重培養(yǎng)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上學后，她教孩子時間管理，每周跟孩子一起制定學習、娛樂活動、做家務等安排，由孩子自己支配時間。她認為，寫作業(yè)是孩子自己的事，如果磨磨蹭蹭，他就少了玩的時間，自然不會磨蹭。孩子遇到什么問題，可以向父母請教或者一起尋找答案，但是她不會替孩子著急或者逼他做什么，作業(yè)出了錯是他自己承擔責任，爸爸媽媽只是幫他分析原因，告訴他解決問題的思路。

我覺得這位媽媽最值得稱道之處，是她把孩子當作一個獨立的人，注重培養(yǎng)孩子的良好習慣、教孩子自己承擔責任。她懂得家庭教育之道，悟出了教育孩子的真諦，做了父母真正該做的事。

父母悟道的前提是要有大局觀，放開視野。通過學習了解孩子的特點和教育規(guī)律，看到孩子發(fā)展的全局和長遠，有了開闊的思路、正確的方向和理念，再去謀術，尋找并創(chuàng)造解決具體問題的方法，才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而發(fā)揮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父母，也會在實踐的過程中變得更加自信和靈活。

家庭教育最重要的“道”：把握一個中心和兩個基本點

對于家庭教育的“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從社會學視角來看，我認為其中最重要的道，是把握好家庭教育的一個中心和兩個基本點。

“一個中心”是教孩子做人。“立德樹人”是教育的根本任務，家庭教育是把孩子由一個自然人、生物人培養(yǎng)為社會人的過程，這就是“樹人”的過程。父母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把孩子培養(yǎng)成一個長大后能自食其力、對社會有用的人，而不是一個“廢物”或“禍害”。

有些父母認為教孩子做人是“軟指標”，可有可無;督促輔導孩子學習是“硬任務”，不可怠慢。還有的父母過于看重為孩子提供物質、人脈的資源，而不注重以生命影響生命的作用。一位爸爸對我說：“我知道陪伴孩子很重要，但是如果我現(xiàn)在不努力奮斗，等孩子將來沒錢擇校、買房子、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時，他一定會怨恨我，他的人生也不會幸福的！”

事實上，孩子的一生是不是幸福，家庭才是最重要的影響因素。父母教孩子做什么樣的人，他將來就會有什么樣的未來。如果忽視做人的教育，那么我們很可能會培育出一批“馬加爵”和“林森浩”。

做人的教育是融于日常生活之中的，是父母對孩子的言教、身教，還有在家庭中給孩子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學習和成長環(huán)境，這就是境教。家庭教育與家境貧富、是否有學區(qū)房無關。家庭的氣氛、傳統(tǒng)、習慣、孩子對成年人家庭角色的模仿、家人之間互動的關系等，都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孩子，浸潤、沉淀在他的思想和行為中。正是在父母與孩子朝夕相處中，漸漸造就了孩子的人格和行為習慣。孩子長大之后可以不是“精英”，但不能不會生活。

“兩個基本點”：一點是以孩子為本—把孩子作為一個人、一個整體來認識，尊重和保護兒童的權利;另一點是以父母為主體—父母首先要知道自己是誰、應當做什么，提高自身的教育素質。

從孩子的角度來說，他需要父母的呵護和引領，父母為孩子所做的一切歸根結底是為了孩子的生存和發(fā)展。聯(lián)合國《兒童權利公約》倡導的和我國法律規(guī)定的兒童的生存權、發(fā)展權、受保護權、參與權等基本權利幾乎包含了父母撫養(yǎng)教育孩子的全部內(nèi)容。只有把孩子當作一個獨立的權利主體，對孩子的教育才能真正有助于他的成長。

家庭教育中對兒童權利的漠視主要表現(xiàn)為：父母失職、行為失當—侵害孩子的生存權和受保護權，比如父母遺棄、虐待和粗暴管教孩子;以父母為本—忽視孩子的發(fā)展權，比如父母不尊重孩子的成長規(guī)律，急功近利，只注重學習，忽視孩子的全面發(fā)展;親子一體化—剝奪孩子的參與權，比如父母不傾聽孩子的聲音，不給孩子選擇的機會，過多地包辦替代。

家庭教育中出現(xiàn)的許多問題，以尊重和保護兒童權利的視角去分析，就是父母在與孩子的互動中，以長者的權威對兒童權利的漠視和剝奪，是對孩子社會化過程的粗暴干預。結果是，父母的失誤使孩子失去了在童年理應得到的生命健康和童年的呵護，扼殺了兒童作為權利主體的自我意識和獨立意識。他們由在家庭中缺乏獨立的機會開始，逐漸發(fā)展為缺少獨立成長的內(nèi)在動力和勇氣，弱化了在現(xiàn)實社會生存與發(fā)展的能力。甚至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自立于社會的人，這是家庭教育的最大失敗。也可以說，兒童權利實現(xiàn)是家庭教育的起點和歸宿，尊重和保護兒童的權利是撫養(yǎng)教育孩子的底線和基本內(nèi)涵，也是現(xiàn)代社會家庭教育必須強化的新理念。

從父母的角度來說，父母必須認真履行對孩子的角色職責和法定義務，承擔起養(yǎng)育孩子的主體責任。父母的教育觀念、教育方式、教育能力是教育素質的基本內(nèi)涵，決定了家庭教育的效果，也決定了孩子生存和發(fā)展的質量。從這個意義上說，提高父母的教育素質，教育孩子的目的才不會落空。

父母教育素質的各要素是相互聯(lián)系的，比如在教育觀念上認為孩子是屬于我的;在教育方式上就會表現(xiàn)得很專制，你不聽我的，我就罵你、打你;在教育能力上，常常是不能正確處理好親子關系，必定沒有好的教育效果。

父母提升教育素質，這樣“謀術”才得法

在家庭教育中，父母的悟道與謀術是相輔相成的。對父母來說，了解孩子的成長規(guī)律，學習相關的教育理論非常必要，這樣才能把握大方向不偏離，做正確的事。而遇到具體問題怎么做，未必有一個正確答案，關鍵是針對孩子的情況和具體情境，靈活運用自己所學的理論和原則，尋找和探索解決具體問題的辦法。我認為，正確謀術有3個基本原則：

眼睛向內(nèi)，從改變自身想辦法。著名教育家馬卡連柯斷言：“如果教育者個人有很多的缺點，那么，任何的方法都是沒用的。”在很多情況下，孩子是父母的一面鏡子，他身上出現(xiàn)的所謂問題言行，往往與父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所折射的其實是父母的問題。如果父母只盯著孩子的問題而意識不到自身的問題，自己沒有成長和改變，孩子常常會“不買賬”，父母甚至給孩子的成長幫倒忙。

有個孩子的家庭條件很好，父母都很重視家庭教育，可是他卻整天沉迷網(wǎng)絡游戲。父母先是苦口婆心地勸說，又送孩子去做心理咨詢，結果孩子卻離家出走了。這是因為這對夫妻平時總是吵架，尤其在教育孩子的方法上常常有分歧，孩子“在家就心煩”，他沉迷網(wǎng)游、離家出走是為了尋求解脫。所以，尋找解決孩子問題的方法首先是協(xié)調(diào)夫妻關系，夫妻和睦相處，這是對孩子健康成長最有價值的投資。

系統(tǒng)思考，從多角度認識問題。家庭教育是一門科學，在學習、掌握其基本常識的基礎上，當面對孩子的問題時，才能用整體的、動態(tài)的、本質的思考方法，而不是只看到局部的、靜止的、表面的現(xiàn)象。

一個上小學四年級的孩子，寫作業(yè)時總是坐不住，寫幾分鐘就站起來玩一會兒，媽媽想糾正他的“多動癥”，動手打了孩子。又一次挨打后，孩子忍不住大喊：“椅子太矮了，我坐著不舒服！”媽媽這才意識到這套桌椅還是孩子上學前買的，換了一套適合的桌椅后，孩子坐不住的問題就解決了。再比如，有的父母把孩子淘氣的特點當缺點去“糾正”，把測驗、考試的一兩次失誤當結果否定孩子等。

從尊重兒童權利的視角來認識：孩子是發(fā)展中的人，家庭中孩子學習生活環(huán)境的創(chuàng)設要滿足孩子的不斷成長需求;孩子是不成熟的人，要接納他那些不盡如人意的行為;孩子是獨立的人，父母要傾聽孩子的聲音，不要主觀臆斷。

系統(tǒng)思考運用于解決孩子的問題，需要把握幾個基本點：先判斷問題是什么，然后思考為什么，三是學習了解怎么做，四是實施并觀察效果，五是決定繼續(xù)做或者調(diào)整教育行為。

反復實踐，從孩子的反饋中總結方法。“三天一頓打”的狼爸，確實讓孩子上了北大，但不是所有上北大的孩子都是被父母打出來的。有的父母盲目效法狼爸，結果沒等孩子上大學就厭學了。

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生命體，每個父母對教育的感悟、對孩子的認識、解決問題的能力存在很大差異。現(xiàn)在許多父母注重家庭教育知識和成功教子方法的學習，但知識和別人的經(jīng)驗并不等于自身的能力。能力是自身經(jīng)驗的積累，是在反復實踐中形成的內(nèi)化了的東西。所以父母在轉變觀念、學習方法的同時，尤其應當注重在與孩子互動中，提升自身的教育能力。

只有父母的教育素質提升了，在面對孩子五花八門的問題時，才能舉一反三，才能事半功倍，所以家庭教育，一定要先悟道后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