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愛

季琳翰

歲月正在成熟我的生命，但不能不承認，它也在讓我的感覺變得敏感。水珠慢慢凝聚，凝成一顆巨大的水滴，平日里不知不覺，它墜落破碎的那一刻將自此積累起來的所有情愫極盡噴發(fā)，浸染那多情的脈絡(luò)。記憶力搜刮出很多不曾褪色變質(zhì)的情節(jié)，一旦深入思索，嬌氣的眼眸便盈滿了閃亮的光，光的內(nèi)涵是很深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它便會散射出美麗的虹光，總是絢爛著。

一、觸動讓我回眸

自小我就圍在爺爺身邊，像一只瘦小的飛蟲，不論我怎樣旋轉(zhuǎn)、盤桓，他總是用抹了蜜糖般的臉容回應(yīng)我，就連眼角的皺紋里都滲滿了慈愛。爺爺領(lǐng)我去一個類似什么“喬遷”的酒席上吃飯，我小小的身軀每一次挪移都充滿了茫然，可我的手外卻包裹著37°C的溫暖，爺爺?shù)拇笫肿屛艺业揭揽浚辛颂嵏小Ｎ铱粗車蛭覀兇蛘泻舻娜耍覜]有察覺到真正的熱情，反倒是客套多一點。爺爺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安排我坐下，在同一張大圓桌上，爺爺硬是被推到了上席，我只能遠遠地看著他，膽小讓我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其實也沒有坐得很遠，只是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我的旁邊坐著一個中年婦女，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格外惹眼，微卷的齊耳短發(fā)讓她看起來多一點暴躁，她穿著黑色的高跟鞋，鞋尖很尖，應(yīng)該是出門前的刻意擦拭讓它锃亮，這樣的鞋子讓我覺得它的冰冷酷絕，她的腿不好看，還翹著二郎腿，發(fā)出拽到骨子里的抖動。我移開了視線，耳朵里盡是她嗑瓜子吧唧嘴的聲音。我實在難以忍受這樣的行為，于是我讓自己的靈魂努力皺縮，隔離身旁的這個人，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上菜了。其實我對這些食物沒有多大興趣，可是盤邊用胡蘿卜之類雕刻出來的裝飾品狠狠地抓住了我的目光。我拿起筷子，把那些做裝飾的食材夾到自己的盤子里，我夾得力氣很輕，生怕把這樣美麗的藝術(shù)品毀壞。我把它們擺在盤子里，不敢用手擺弄，輕輕地、靜靜地、只是欣賞著。爺爺不時地提醒我多吃菜，我拿起筷子應(yīng)付似地從盤子里夾起一片在被魚肉鮮羹的包圍下毫不起眼的青菜送到嘴里，我嚼得很慢，只要讓爺爺看到我的嘴巴里填有吃的就好了。這時我注意到我旁邊的中年婦女左臂里摟著一個男孩，男孩看起來很聽話，他的眼睛沒有在餐桌上，而在我的盤子里。從他的眼睛里不難看出他也是被這些食材做成的裝飾品深深地吸引，我明白這種期盼，對他溫和地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的把我面前的“精品”放到了桌上一個菜已經(jīng)被吃光的盤子里，并在心里暗自期望小男孩可以把它夾走，我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覺得這一定是我長這么大最完美的一次安排。男孩看了看我，臉上顯出一份怯意，我故意瞄了他一眼，如同一滴水滲透在紙張并暈染開來。就在此時，一切都那么平靜、那么和諧的時候，抱著男孩的婦女豁開嗓門把他那兩只被化學(xué)藥品涂蓋住的目光壓在我的身上，那樣尖銳的聲音直鉆我的耳膜：“哎！你這小孩怎么回事啊？你把東西都用手摸得臟兮兮的又放回去了，惡不惡心啊？你讓別人還怎么吃啊？誰家小孩，都不帶管管的！”一大桌人都看向我，我心里有千句萬句的委屈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只覺周圍一片一片陰影涂抹在我站立的范圍內(nèi)。

二、周圍有陰影，陰影之外就是陽光

爺爺?shù)念^發(fā)已經(jīng)白光了，可他的顏容還是有小孩子般的童真，頭上的白發(fā)映襯著他的面容，真的是鶴發(fā)童顏了。他邁了不過幾步來到我的身邊，他沒有責(zé)問我，只是握住我的手，溫柔地說：“以后夾出去的東西就不要再放回去了。”他用那能夠融化冰雪的眼睛將我的陰影照亮，我也不做什么解釋，將這仿佛能讓人窒息的隱情咽到肚子里，只是輕淺地點了點頭。我看向那婦女，她的臉上表現(xiàn)出極其復(fù)雜的神色，半天憋出一個難看的假笑：“小孩兒看著挺可愛，您孫女啊？”爺爺也只是笑，只是這笑里給了我踏實感。

這頓飯仿佛吃了很久，我忘了品嘗或是咀嚼的過程。只是記得爺爺那只一直緊牽我的溫暖的手。回家的路上，我抬起頭問：“爺爺，為什么他跟你講話你卻一直笑啊？”回應(yīng)我的是一句響亮渾厚又別有深意的話：“人嘛！”

人越是長大，越是難以邂逅純粹的愛。喧囂的成長路途上，有時選擇等候，有時選擇回眸，偏在回眸深處，尋到最柔軟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