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富政,羅能生
(1.湖南師范大學 商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2.湖南大學 經濟與貿易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6)
自1999年提出“逐步縮小全國各地區之間的發展差距,實現全國經濟社會的協調發展”以來,如何推動區域經濟協調發展成為了國內外學者關注的焦點問題。區域間資源配置是推進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核心機制,而地方政府競爭與區域市場集聚是政府與市場層面區際資源配置機制的結果。政府資源配置機制下形成的地方政府競爭,既通過彌補市場失靈驅動要素資源均衡配置,又在晉升激勵和財政分權體制下引致地方保護主義和市場分割[1]。市場資源配置機制下形成的要素層面區域市場集聚,既通過極化效應加劇區域非均衡發展,又通過擴散效應拉動區域均衡發展。那么,地方政府競爭與區域市場集聚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具體作用機制如何?在推動區域經濟協調發展過程中地方政府競爭與區域市場集聚的相互約束作用又如何?回答這兩個問題,對于政府與市場聯動視野下我國區域經濟協調發展新機制的構建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我國非均衡區域發展戰略的提出是以增長極理論為依托的,該理論意在通過極化效應使先發地區成為增長極,然后發揮其擴散效應帶動后發省份的市場機制優化和資源再配置,進而實現共同發展。非均衡區域發展戰略的實施使得我國東部沿海等先發省份在資源配置中的比較優勢逐步顯現,進而形成了在要素資源層面的市場集聚。市場集聚對區域經濟格局的作用效應表現為正、負兩個方面:其一,負向作用主要表現為極化效應,通過生產要素的集聚和產業布局的極化,加劇區域間市場化程度差異,使得市場機制完善和要素回報率高的先發省份更具比較優勢,而后發省份面臨著生產要素外流、本地市場被搶占的不利局面且無法通過要素價格調整、技術和制度創新等市場手段獲取比較優勢,進而使得區域間的經濟差距進一步擴大,不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其二,正向作用主要表現為擴散效應,先發省份通過要素回流、產業轉移、技術擴散及制度模仿等路徑,逐步帶動后發省份市場機制的優化,并推動區域間生產要素相對價格的逐步均等化(1)所謂要素相對價格(報酬)是指要素的名義價格(報酬)與要素使用成本之間的比例。一個很形象的例子可以說明要素相對價格均等化,先發省份勞動力名義工資較高、但生活成本也較高(如高房價、房租等),后發省份名義工資較低,但生活成本也較低。相比之下,兩類省份之間要素相對價格是不斷均等化的。,進而打破區域間生產要素配置的不平衡不充分,實現資源再配置,推動區域經濟協調發展。極化效應與擴散效應的博弈形成了區域市場集聚的短期效應和長期效應。短期效應是指,在區域市場集聚的初期階段,其極化效應強于擴散效應,加劇了區域間經濟發展的不平衡。長期效應是指,隨著市場機制的完善和區域市場集聚程度的進一步提升,在區域市場集聚的長期階段,其擴散效應強于極化效應[2],有利于推動區域經濟協調發展。
由于改革開放初期我國市場機制并不完善,地方政府在區域經濟增長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在晉升激勵和財政分權的框架下,為“搶奪”稀缺資源(2)稀缺資源可以是勞動力、資本等生產要素,也可以是優惠政策等制度要素。地方政府之間展開了競爭行為。地方政府競爭的正向作用,在要素流動和配置層面,加速了先發省份的生產要素結構性調整(3)主要表現為先發省份不斷淘汰低層次要素、吸納高層次要素。,強化后發省份與先發省份之間的經濟對接(4)如中西部省份承接東部地區產業轉移等。,進而使得各省份逐步明確各自的經濟比較優勢、深化地區經濟分工和專業化程度,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程度不斷提升。而地方政府競爭的負向作用,強化了各省份間的地方保護主義,進而加劇了市場分割、重復建設和資源浪費等現象,地區間的交易成本提升,不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3]。地方政府競爭行為必然引致正、負雙重效應,其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作用是這雙重效應博弈的結果。適度的地方政府競爭,其正向效應要強于負向效應,有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而過度的地方政府競爭,其負向效應要強于正向效應,制約了區域經濟協調發展。
在空間經濟格局的演變和調整過程中,地方政府競爭和區域市場集聚是一個相互影響、互動調整的過程。地方政府競爭通過政府政策得以實現,其主動性比較強;而區域市場集聚通過市場機制下的資源配置得以實現,其自發性比較強。區域市場集聚空間格局的變化往往會引起中央及地方政府宏觀經濟策略的調整,進而改變地方政府競爭態勢。同時,地方政府競爭模式、策略及效應的變化,會通過宏觀經濟、中觀產業、微觀企業三個層面的市場機制調整,改變區域市場集聚的空間格局。
地方政府競爭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效應受到區域市場集聚的約束。區域市場集聚的負向極化效應加劇了資源配置的不均衡及區域間市場化程度的差距,使得后發省份市場主體更加傾向于向地方政府尋求政策支持,此時地方政府競爭行為可以一定程度上彌補資源配置過程中的市場失靈現象,其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會被強化。區域市場集聚的正向擴散效應推進了區域間的要素價格均等化,并加速了區域間的要素回流、產業轉移、技術擴散及制度模仿,進而強化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削弱了地方政府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此時,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負向效應被放大,政府對市場的干預應當更加謹慎和合理。
區域市場集聚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效應受到地方政府競爭的約束。地方政府競爭的正向效應使得地方政府通過行政手段在區域間進行的資源配置更具有效率,其機制實現的交易成本比市場手段更低,此時企業群體傾向于尋求政府支持以節約交易成本,市場機制下市場集聚的擴散效應被擠出,其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被削弱。地方政府競爭的地方保護主義等策略使得企業群體通過政府支持獲取經濟發展資源的交易成本比市場手段更高,市場的資源配置效應強化,隨著市場集聚擴散效應的顯現,其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越發顯著。
對地方政府競爭的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Tiebout(1956)[4]的“蒂博特”模型,Oates(1972)[5]沿襲了“蒂博特”模型特點提出稅收競爭理論。之后,國內外學者從三個方向發展了對地區競爭機制的研究:一是財政競爭機制,即政府為爭奪稀缺性社會經濟資源而實施差異化財政政策[6-7]。二是標尺競爭機制,即基于財政收入、政績評價或晉升激勵而實施的地區間的政府競爭行為機制[8-9]。三是外溢效應機制,即政府行為的正向或負向區際外溢效應對地方政府間競合關系的塑造機制[10]。
關于地方政府競爭對區域經濟發展的影響,學術界的相關研究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認為地區競爭對區域經濟發展產生正向效應影響。吳振球等(2013)[11]等認為地區競爭通過稅率和政策等作用框架在全要素生產率等路徑下對區域經濟發展形成正向的影響。二是認為地區競爭對區域經濟發展產生負向效應影響。Qian等(1998)[12]、周業安(2003)[13]等認為,在政治晉升激勵等框架下,地區競爭形成的政府部門對市場過度的和不當的干預是不利于區域經濟發展的,甚至會引致區域經濟差距的擴大。三是認為地區競爭對區域經濟的影響呈現出正、負雙向效應。付強等(2011)[14]、傅強等(2013)[15]等將地區競爭的作用效應劃分為正向和負向雙重效應,前者表現為適度競爭下市場化程度的優化和區域經濟發展的推進,以及短期作用下經濟機制的內部修正與區域經濟發展;后者表現為市場分割與過度競爭作用下的“蜂窩狀經濟”,以及長期作用下經濟制度的支撐不足。盡管如此,關于地方政府競爭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影響的較為成熟的研究還相對較少,且研究契入點各異。一是政府投資異質性及其外部性的視角,如謝曉波(2004)[16]將政府部門的投資分為進取性投資和保護性投資兩類,增加進取性投資可以通過正外部性路徑優化資源配置,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而增加保護性投資會通過負外部性路徑加劇市場分割,不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二是雙重效應視角,如王惠琴等(2010)[17]將地區競爭的作用效應劃分為正向和負向雙重效應,前者表現為資源優化配置、制度及公共服務供給創新等,后者表現為重復建設、無序競爭及公共服務供給失調等。
區域市場集聚是一個多層次的概念,既包括微觀的勞動集聚[18]、資本集聚[19]、技術集聚[20],也包括中觀的產業集聚[21]與宏觀的經濟集聚[22]。
關于區域市場集聚的經濟效應,其理論緣起是法國經濟學家佩魯首創的增長極理論。該理論認為,區域空間集聚通過極化效應使先發地區成為增長極,然后發揮其擴散效應,通過資源再配置帶動欠發達地區的發展。區域市場集聚空間擴散效應的作用機制包括要素流動[23]、產業轉移[37]、創新擴散[25]、制度傳播[26]等。
區域市場集聚對區域經濟格局的影響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正向擴散效應,即通過要素及產業等層面的經濟外溢和跨區域流動帶動欠發達地區的經濟增長,縮小區域間經濟差距[27-28]。二是負向極化效應,即通過要素資源的極化引致區域間經濟差距的擴大[29]。同時,學者們認為區域市場集聚的布局是動態的,如趙永亮(2012)[30]認為未來市場集聚的增長極將由沿海邊界線向內陸圈后移,這也體現了極化效應向擴散效應的轉化。
綜上所述,在區域經濟關系格局的形成和演變過程中,地方政府競爭與區域市場集聚發揮著重要的作用,然而關于二者之間互動作用的相關研究卻鮮見文端。相較于前人的研究,本文厘清了地方政府競爭與區域市場集聚互動機制下的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為政府與市場聯動機制下的區域經濟格局優化提供重要參考。
假定一國只存在i和j兩個區域。就地方政府而言,其財政支出可分為生產性支出和保障性支出兩類,其中生產性支出進入企業的生產函數,保障性支出進入消費者的效用函數[31]。假定i區域生產函數的投入變量包括i區域私人資本、i區域生產性財政支出、j區域生產性財政支出及j區域私人資本。借鑒羅富政等(2016)[32]的研究,本文采用柯布道格拉斯生產函數形式構建函數如下:
(1)
其中,yi、Ai、ki、vi分別表示i區域的人均產出水平、技術因素、人均私人資本、人均生產性財政支出;vj表示j區域人均生產性財政支出,反映出了j區域生產性支出的溢出效應;k0+ηkj表示外區域私人資本對本區域產出的影響,且k0+ηkj>0,k0為基準影響系數,kj為j區域人均私人資本,η為人均私人資本的外溢效應,若η>0表示市場的擴散效應,若η<0表示市場的極化效應。α、β、γ、τ分別表示各投入變量的產出彈性,且0<α<1、0<β<1、0<γ<1、0<τ<1,α+β+γ+τ=1。

(2)


構建漢密爾頓函數如下:
(3)
求解可得:
(4)
(5)
公式(5)變形可得:
(6)

(7)
從共同增長的視角來看,區域經濟協調發展機制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可以促進本區域的經濟增長,二是可以促進其它區域的經濟增長,即保障兩區域經濟的共同增長和發展。
此時,求解區域市場集聚的作用效應可得:
(8)
(9)
由式(8)可知本地區私人資本的增長(即要素資源的區域市場集聚)有利于拉動本地區經濟增長,而由式(9)可知本地區私人資本是否能拉動外地區經濟增長取決于η,即區域市場集聚是否能促進區域經濟協調發展取決于η是否大于0。若擴散效應弱于極化效應(η<0),則區域市場集聚不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反之,若擴散效應強于極化效應(η>0),則區域市場集聚有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由此可知:
命題1: 若區域市場集聚的極化效應強于擴散效應,其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是負向的;若區域市場集聚的擴散效應強于極化效應,其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是正向的。
此時,求解地方政府競爭的作用效應可得:
(10)
(11)

命題2: 適度的地方政府競爭有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而過度的地方政府競爭不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

命題3: 區域市場集聚的負向效應強化了地方政府競爭的正向效應,而區域市場集聚的正向效應加劇了地方政府競爭的負向效應。地方政府競爭的正向效應削弱了區域市場集聚的正向效應,而地方政府競爭的負向效應強化了區域市場集聚的正向效應。

通過數據分析發現:(1)我國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程度呈現出波動性緩慢上升的趨勢。2009年以前,在市場的沖擊下特別是受2008年經濟危機的影響,我國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不穩定性較強。2009年之后,在政策性因素(國家戰略區域規劃的下達)作用下我國區域經濟協調發展呈現出了穩定的回升態勢。(2)我國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區域不平衡性相對較強,同一省份與不同省份之間的經濟協調發展程度存在較大差異。以安徽為例,其與江蘇之間的經濟協調發展程度為22.92,而其與北京之間卻僅為12.49。同時還發現,地理區位臨近性、交通基礎設施狀況及區位比較優勢相似性,都是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特征性影響因素。(3)我國各省份的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程度呈現出顯著的空間集聚特征。走勢較好的區域基本上是在區域發展戰略中扮演著“承東啟西”角色的中部地區省份,如安徽、河南、湖北、湖南等。推動這些省份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程度提升的動力機制包括生產要素互動、后發優勢顯現、承接產業轉移等。
基于張宇(2013)[33]等人對財政支出結構異質性的分析,借鑒柳慶剛等(2012)[34]關于地方政府競爭與生產型政府邏輯關系的論述,本文構建地方政府競爭指標(govc)如下:
(12)
其中,地方財政總支出包括生產性財政支出(FEp)和保障性財政支出(FEg)兩類。考慮到從2007年開始調整的財政支出結構統計路徑,本文將“科學技術”、“文化體育與傳媒”、“節能環保”、“農林水事務”、“交通運輸”、“資源勘探電力信息等事務”、“商業服務業等事務”、“金融監管等事務”、“國土資源氣象等事務”及“其他支出”10類財政支出界定為生產性財政支出,而其它類型財政支出界定為保障性財政支出。govc是正向指標,其值越高表明地方政府競爭程度越高。基于此,本文測算出了2007-2015年我國31個省份的地方政府競爭程度。
通過數據分析發現:就時間走勢而言,我國地方政府競爭程度呈現出了波動性緩慢上升的趨勢。2008年經濟危機的爆發加劇了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程度。2012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大力發展社會事業,促進經濟社會協調發展”,保障性財政支出比例適度提升,地方政府競爭出現小幅下降。2013年之后,為緩解我國區域經濟的下行壓力,地方政府加大了對市場的干預,提升了生產性財政支出的占比。就空間布局而言,我國地方政府競爭呈現出2個特點:①我國地方政府競爭的區域間差距較大、不平衡性顯著。2015年我國政府競爭程度排名前5的省份的均值是0.42,而排名后5的省份的均值卻僅為0.29。②地方政府競爭程度呈現出了空間區域特征。先發省份更加傾向于程度較低的政府競爭策略(如沿海的津冀魯地區),而后發省份更加傾向于實施程度較高的政府競爭策略(如內陸的藏青滇地區)。
區域市場集聚是由非均衡區域發展戰略引起的,而其演變和格局形成卻是在市場機制下通過資源配置得以實現的。區域市場集聚的直觀表現形式是要素資源的空間極化,進而形成資源的空間集聚點。從靜態視角來說,假定某個時間點全國要素資源總量是既定的,那么某個區域的要素資源占全國的比例越高說明該區域的市場集聚程度越高。事實上,區域市場集聚是地方政府競爭與區域市場競爭的產物,因為要素資源具備稀缺性,在資源配置既定格局下各層次市場主體通過競爭機制實現資源再配置,進而形成了區域市場集聚的格局。基于本文對區域市場集聚的概念辨析,本文構建區域市場集聚指標(mara)如下:
(13)
其中,Nini,t為i地區t年份的非國有固定資產投資額。mara指標對區域市場集聚的刻畫體現了“市場”和“集聚”兩方面特征。首先,考慮到物質資本在勞動、技術等要素層面的形式轉換作用(5)其他生產要素均可以通過物質資本形式進行轉換,如針對勞動力要素的人力投資,針對技術的創新投資或技術改造投資等。以及固定資產投資對市場主體投資愿望、經濟活動運行特點、市場活動態勢的揭示作用[35],本文采用固定資產投資額來表征要素資源,進而利用某個地區固定資產投資額占全國總額的比例來刻畫要素資源的空間集聚格局,并顯示區域市場集聚的“集聚”特征。其次,固定資產投資額的空間結構布局不能單純地視作市場機制的結果,因為政府是國有企業的“出資人”,政府行為會通過國有企業決策影響固定資產投資額的空間結構布局。為此,本文以非國有固定資產投資額來表征市場機制下的要素資源,以體現區域市場集聚的“市場“特征,進而通過式(13)對區域市場集聚指標進行刻畫。mara是正向指標,其值越高表明區域市場集聚程度相對越高。基于此,本文測算出了2007-2015年我國31個省份(不含我國的港澳臺地區)的區域市場集聚程度。
通過數據分析發現:我國區域市場集聚呈現出了典型的階梯式布局特征。首先是區域市場集聚程度較高的主要是東部沿海省份,如廣東、山東、江蘇、浙江等;其次是中部省份,如湖南、江西等;再次是西部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高的省份,如甘肅、貴州等;最后是西部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低的省份,如西藏等。經濟發展水平與市場化程度是影響區域市場集聚空間布局的兩個重要因素,一方面隨著GDP水平的不斷提升,我國各區域的市場集聚程度在不斷提升;另一方面,市場化程度越高、市場機制越完善的地區,其區域市場集聚程度就越高。

另外,本文相關控制變量如下:城市化水平(ub)采用“年末常住人口中城鎮人口占比”衡量;對外開放程度(open)采用“各地區進出口總額(按經營單位所在地分)占各地區GDP的比重”衡量,其中歷年進出口總額(美元)以當年人民幣對美元匯率中間價轉化為人民幣金額;投資水平(inv)采用“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額占GDP比重”衡量;社會網絡(net)采用“互聯網上網人數(億人)”衡量。互聯網是社會網絡的重要構成部分,互聯網上網人數越高,說明社會網絡寬度越廣,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外在條件越優越。
以上指標數據均來自于2008-2016年《中國統計年鑒》以及EPS數據平臺。表1報告了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1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變化是一個復雜的緩慢動態調整過程,即當期的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程度會受到其自身過去值的影響。為此,本文基于固定效應模型進行了序列相關檢驗,Wooldrdgetest和LMtest結果顯示,拒絕不存在一階序列相關的假設。這意味著,不僅前一期的解釋變量會影響后一期的被解釋變量,而且前一期的被解釋變量也對后一期的被解釋變量產生影響。所以,借鑒丁守海(2012)[38]的研究,本文構建了一個動態面板模型,在解釋變量中引入了被解釋變量的滯后一期項。加入被解釋變量滯后一期項后,不僅可以控制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程度指標數據自身的慣性調整力量,同時也能在相當程度上剔除掉那些系統性遺漏變量的干擾。
為克服一期滯后項引入可能引致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廣義矩估計(GMM)方法估計模型。GMM方法包括差分GMM和系統GMM兩種形式。系統GMM可以克服差分GMM的局限性提高估計效率,并可以估計不隨時間變化的變量系數,故此本文采用系統GMM方法進行估計。然而,系統GMM估計的有效性受到兩方面因素的制約:一是工具變量的有效性,二是差分殘差的二階序列相關性問題。首先,本文采用Hansen和Sargan檢驗來甄別工具變量的有效性。相較于Hansen檢驗,Sargan檢驗存在非一致的可能性,故此本文著重關注Hansen檢驗結果。對于Hansen檢驗,如果不能拒絕零假設就意味著工具變量的設定是合理的。其次,本文給出AR(1)和AR(2)統計量,進行差分轉換方程的一階和二階序列相關性檢驗。若殘差序列均存在顯著一階自相關但不存在二階自相關,則意味著模型設定總體上是可取的。
為考察地方政府競爭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非線性影響,本文借鑒劉洪鐘等(2014)[39]的方法,設計加入交互項的二次項估計模型如下:
(13)


表2 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實證結果
注:*、**、***分別表示在10%、5%、1% 的水平下顯著,[]內為統計量的伴隨概率。內生變量為L.ln(ec),工具變量為L.[ln(govc)]2與L. ln(govc)。
如表2所示,地方政府競爭指標的二次項系數和一次項系數均顯著為負,表明地方政府競爭的作用效應是非線性的倒U形結構,即地方政府競爭程度存在一個闕值(在模型1-4中闕值分別是0.3649、0.3641、0.3657、0.3734),當地方政府競爭適度(即小于闕值)時通過地方政府競爭可以推進區域經濟協調發展;而當地方政府競爭過度(即大于闕值)時地方政府競爭的加劇抑制了區域經濟協調發展。
為討論地方政府競爭作用效應的微觀機制,表2中進行了交互項的估計。①正向效應,表現為地方政府競爭加速了先發省份的生產要素結構性調整,強化后發省份與先發省份之間的經濟對接,進而使得各省份逐步明確各自的經濟比較優勢、深化地區經濟分工和專業化程度,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程度不斷提升。交互項ln(govc)×ln(apr)指標系數為正,即地方政府競爭引致區際要素流動,使得地方政府競爭作用效應倒U形路徑闕值右移,正向效應強化,顯示了要素流動視角下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②負向效應,表現為地方政府競爭加劇各省份間的市場分割、地方保護主義、重復建設和資源浪費等,地區間的交易成本提升,不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交互項ln(govc)×ln(lpro)指標系數為負,即地方政府競爭引致地方保護主義,使得地方政府競爭作用效應倒U形路徑闕值左移,負向效應加劇,顯示了地方保護主義視角下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負向效應。地方政府競爭行為必然引致正、負雙重效應,其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是這雙重效應博弈的結果。地方政府競爭適度時,其正向效應要強于其負向效應;而地方政府競爭過度時,其負向效應要強于其正向效應。
指標ln(ub)的二次項和一次項系數均為負,表明城市化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是倒U形的。指標ln(open)和指標ln(inv)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對外開放程度的提升以及投資水平的提升均能有效帶動區域經濟的協調發展,這與2018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建立更加有效的區域協調發展新機制的意見》提出的政策要點是一致的。
為估計區域市場集聚的非線性影響,本文設計加入交互項的二次項估計模型如下:
(14)


表3 區域市場集聚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實證結果
注:*、**、***分別表示在10%、5%、1% 的水平下顯著,[]內為統計量的伴隨概率。內生變量為L.ln(ec),工具變量為L.[ln(mara)]2與L. ln(mara)。
如表3所示,區域市場集聚指標的二次項系數和一次項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區域市場集聚的作用效應是非線性的U形結構。以區域市場集聚程度進行階段劃分,在區域市場集聚的初期階段(短期效應下),區域市場集聚程度相對較低(在模型5-8中表現為小于闕值0.0266、0.0379、0.0293、0.0365),其極化效應強于擴散效應,抑制了區域間的經濟協調發展;隨著區域市場集聚程度的進一步提升,在區域市場集聚的長期階段,擴散效應越發顯著甚至超過極化效應,進而推動了區域經濟協調發展。
同樣,為分析區域市場集聚的極化效應和擴散效應作用,表3中進行了交互項的估計。①負向效應。交互項ln(mara)×ln(mdc) 指標系數顯著為負,即區域市場集聚極化效應引致區域間市場化程度差異擴大,使得區域市場集聚作用效應U形路徑闕值右移,負向效應加劇。通過生產要素的集聚和產業布局的極化,加劇區域間市場化程度差異,使得市場機制完善和要素回報率高的先發省份更具比較優勢,而后發省份面臨著生產要素外流、本地市場被搶占的不利局面且無法通過要素價格調整、技術和制度創新等市場手段獲取比較優勢,進而使得區域間的經濟差距進一步擴大,不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②正向效應。交互項ln(mara)×ln(apr) 指標系數顯著為正,即區域市場集聚擴散效應引致區域間要素流動,使得區域市場集聚作用效應U形路徑闕值左移,正向效應強化。先發省份通過要素回流、產業轉移、技術擴散及制度模仿等路徑,逐步帶動后發省份市場機制的優化,并推動區域間生產要素相對價格的逐步均等化,進而打破區域間生產要素配置的不平衡不充分,實現資源再配置,推動區域經濟協調發展。在短期效應下(即在區域市場集聚的初期階段),區域市場集聚的負向作用(極化效應)要強于其正向作用(擴散效應);而在長期效應下(區域市場集聚程度進一步提升的長期階段),區域市場集聚的正向作用(擴散效應)要強于其負向作用(極化效應)。
在區域市場集聚作用效應的計量框架下,指標ln(lpro)系數顯著為正,似乎估計結果可能與現實理論邏輯是相悖的,但在區域市場集聚極化效應的理論路徑下,地方保護主義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后發省份生產要素的過度外流,進而為后發省份追趕先發省份的經濟水平提供短期動力,進而縮小了區域間經濟差距。指標ln(net)系數顯著為正,表明社會網絡寬度越廣,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外在條件越優越。
① 考慮到實證估計中考察的是govc和mara的交互作用,為避免對內生變量影響因素的估計遺漏,故此將govc和mara滯后一期的二次項和一次項同時設計為工具變量,下同。
本部分設計加入交互項的二次項估計計量模型如下:
ln(ec)=β0+β1·ln(eci,t-1)+β2·[ln(govci,t)]2+β3·ln(govci,t)+β4·ln(govci,t)×ln(marai,t)+βk·INterk+τt+ηi+εi,t
(15)
在式(15)中,INterk為第k個交互項指標,包括ln(govci,t)×ln(marai,t)×ln(apri,t)和ln(govci,t)×ln(marai,t)×ln(mdci,t),前者反映區域市場集聚正向效應(ln(marai,t)×ln(apri,t))對地方政府競爭作用效應的約束性,而后者則反映區域市場集聚負向效應(ln(marai,t)×ln(mdci,t))對地方政府競爭作用效應的約束性。表4報告了式(15)計量模型的估計結果。為了緩解有三重交互項可能引致的數據多重共線性問題,在表4的實證分析中本文未引入其他控制變量。

表4 區域市場集聚約束下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實證結果
注:*、**、***分別表示在10%、5%、1% 的水平下顯著,[]內為統計量的伴隨概率。內生變量為L.ln(ec),工具變量為L.[ln(govc)]2、L. ln(govc)、L.[ln(mara)]2與L. ln(mara)①。
如表4所示,交互項ln(govc)×ln(mara)的系數為負,即區域市場集聚使得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倒U形路徑闕值向右移動,即區域市場集聚整體上強化了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其結構性約束效應表現如下:
(1)交互項ln(govc)×ln(mara)×ln(apr)的系數顯著為負,說明區域市場集聚的正向效應越強(ln(mara)×ln(apr)值越大),地方政府競爭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倒U形影響路徑的闕值向左移動,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負向效應加劇、正向效應被削弱。這一結果驗證了前文的理論觀點:區域市場集聚的正向擴散效應推進了區域間的要素價格均等化,并加速了區域間的要素回流、產業轉移、技術擴散及制度模仿,進而強化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削弱了地方政府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進而使得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負向效應被放大。
(2)交互項ln(govc)×ln(mara)×ln(mdc)的系數顯著為正,說明區域市場集聚的負向效應越強(ln(mara)×ln(mdc)值越大),地方政府競爭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倒U形影響路徑的闕值向右移動,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強化、負向效應削弱。這一結果驗證了前文的理論觀點:區域市場集聚的負向極化效應加劇了資源配置的不均衡及區域間市場化程度的差距,使得后發省份市場主體更加傾向于向地方政府尋求政策支持,此時地方政府競爭行為可以一定程度上彌補資源配置過程中的市場失靈現象,其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會被強化。
比較兩類交互項的結果,后者的顯著性強于前者,進而形成了區域市場集聚整體上強化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正向效應的結果。
本部分設計加入交互項的二次項估計計量模型如下:
ln(ec)=β0+β1·ln(eci,t-1)+β2·[ln(marai,t)]2+β3·ln(marai,t)+β4·ln(marai,t)×ln(govci,t)+βk·INterk+τt+ηi+εi,t
(16)
在式(16)中,INterk為第k個交互項指標,包括ln(marai,t)×ln(govci,t)×ln(apri,t)和ln(marai,t)×ln(govci,t)×ln(lproi,t),前者反映地方政府競爭正向效應(ln(govci,t)×ln(apri,t))對區域市場集聚作用效應的約束性,而后者則反映地方政府競爭負向效應(ln(govci,t)×ln(lproi,t))對區域市場集聚作用效應的約束性。為了緩解有三重交互項可能引致的數據多重共線性問題,在表5的實證分析中本文未引入其他控制變量。

表5 地方政府競爭約束下區域市場集聚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
注:*、**、***分別表示在10%、5%、1% 的水平下顯著,[]內為統計量的伴隨概率。內生變量為L.ln(ec),工具變量為L.[ln(govc)]2、L. ln(govc)、L.[ln(mara)]2與L. ln(mara)。
如表5所示,交互ln(mara)×ln(govc)的系數顯著為負,即地方政府競爭使得區域市場集聚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U形路徑闕值向右移動,即地方政府競爭整體上加劇了區域市場集聚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負向效應。其結構性約束效應表現如下:
(1)交互項ln(mara)×ln(govc)×ln(apr)的系數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負,說明地方政府競爭的正向效應越強(ln(govc)×ln(apr)值越大),區域市場集聚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U形路徑闕值向右移動,即當地方政府通過行政手段在區域間進行的資源配置更具有效率時,其機制實現的交易成本比市場手段更低,此時企業群體傾向于尋求政府支持以節約交易成本,市場機制下市場集聚的擴散效應被擠出,其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被削弱。
(2)交互項ln(mara)×ln(govc)×ln(lpro)的系數為正,說明地方政府競爭的負向效應越強(ln(govc)×ln(lpro)值越大),區域市場集聚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U形路徑闕值向左移動,即地方政府競爭的正向效應使得地方政府競爭的地方保護主義等策略使得企業群體通過政府支持獲取經濟發展資源的交易成本比市場手段更高,市場的資源配置效應強化,隨著市場集聚擴散效應的顯現,其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越發顯著。
比較兩類交互項的結果,后者的顯著性相對較弱,前者更能發揮作用,進而形成了地方政府競爭整體上加劇區域市場集聚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負向效應的結果。
地方政府競爭與區域市場集聚分別是政府與市場層面制約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兩類重要因素。厘清地方政府競爭與區域市場集聚及其交互作用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效應,對于我國區域經濟協調發展新機制的構建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基于理論解釋、模型演繹及經驗實證,本文分析了地方政府競爭與區域市場集聚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路徑及其相互作用效應。研究結果表明:(1)適度的地方政府競爭有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而過度的地方政府競爭不利于區域經濟協調發展。(2)短期效應下,區域市場集聚的極化效應顯著,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是負向的;而長期效應下,區域市場集聚的擴散效應顯著,對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影響是正向的。(3)區域市場集聚的負向極化效應強化了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而區域市場集聚的正向擴散效應加劇了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負向效應。(4)地方政府競爭的正向效應削弱了區域市場集聚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而地方政府競爭的負向效應強化了區域市場集聚影響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正向效應。上述結論表明,在區域協調發展的區際資源配置作用中,政府機制與市場機制是相互補充的,政府機制可以彌補市場失靈,而市場機制可以彌補政府失靈。
在區域經濟發展模式構建中確立“市場機制主導”與“政府調控引導”的結合,即充分發揮市場在區域協調發展新機制構建中的主導作用,更好發揮政府在區域協調發展方面的引導作用,促進區域協調發展新機制有效有序運行。既要發揮“政府調控引導”的政策性驅動作用,又要發揮“市場機制主導”的市場自發性驅動作用。既要通過適度的政府競爭彌補市場機制引致的短期經濟“陣痛”效應和市場失靈現象,又要通過合理的市場競爭避免政府盲目和過度的市場干預。
在“市場機制主導”方面,政策著力點包括:其一,實施全國統一的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消除歧視性、隱蔽性的區域市場準入限制,進而通過要素相對價格均等化等市場機制,優化區域間資源配置,促進區域間要素合理空間布局;其二,通過規劃制度統一、發展模式共推、治理方式一致、區域市場聯動等策略,推動區域市場一體化發展市場新機制的構建,進而強化市場融合和市場規模優勢的發揮;其三,基于市場機制視角,通過社會外部性效應的調節作用, 加強省際交界地區城市間交流合作,建立健全跨省城市政府間聯席會議制度,完善省際會商機制。
在“政府調控引導”方面,應當做到:其一,優化區域互助機制,深入實施東西部扶貧協作,深入開展對口支援,創新開展對口協作;其二,在資源輸出與輸入方面健全區際利益補償機制,完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機制,特別是區域間基本公共服務銜接;其三,實行差別化的區域政策,建立區域均衡的財政轉移支付制度,建立健全區域政策與其他宏觀調控政策聯動機制,創新區域政策調控機制。
另外,推進地區間市場制度演進與政府制度供給的積極互動。一方面,通過正外部性的政府制度供給帶動市場機制外溢效應,而推進先發地區與后發地區之間的市場機制銜接,進而實現區域經濟協調發展。另一方面,通過市場制度演進和優化,改變政府對市場的干預態度,進而避免負外部性政府制度供給的加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