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音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及其對辭書釋義的影響

王恩旭

摘?要?釋義是辭書的靈魂，也是辭書中難度最大、學術含量最高的部分之一。為了解決雙音復合詞的釋義難題，文章基于述謂結構和降級述謂結構理論分析了雙音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然后，基于詞義構造形式分析了復合詞的釋義難度，發現構詞成分義和構造關系義的意義是復合詞詞義構造的基礎：直接利用這一基礎可以推知復合詞的整體意義，釋義難度最?。?級），比如“家產”;除了這一基礎，還需要補出一些和構詞成分有關的意義才能推知復合詞的整體意義，釋義難度較大（1級或2級），比如“牛奶”;如果利用這一基礎無法推知復合詞的整體意義，那么釋義難度最大（3級），比如“爪牙”。最后，討論了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對辭書釋義的影響。

關鍵詞?復合詞?詞義構造形式?釋義難度?述謂結構

一、 引言

釋義是辭書的靈魂，也是辭書中難度最大、學術含量最高的部分之一。（譚景春2010）目前尚無最佳辦法解決辭書釋義難題。在現代漢語詞匯系統中，雙音復合詞占大多數，是漢語詞的典型形式，因此在解決辭書釋義難題時，本文將圍繞雙音復合詞展開。先簡要介紹一下漢語雙音復合詞。

很多學者注意到，漢語復合詞的構造和句子的構造基本一致，包括主謂、述賓、述補、聯合、偏正五大結構，可以用一套術語描述它們。（趙元任1948;陸志韋等1964;李行健1982;朱德熙1982;湯廷池1991;朱彥2003;董秀芳2011;施春宏2017等）在這五類復合詞中，偏正式（定中和狀中）最多，聯合式、述賓式次之，述補式、主謂式較少。數據如下：

（1）雙音復合詞的詞匯構造形式（統計比例源自苑春法，黃昌寧1998）

a1. 定中偏正（44.9%）：家產?奶牛?財主?護士?領土?季刊?茶館?銅綠?空軍……

a2. 狀中偏正（10.9%）：家訪?速算?怒視?板書?云集?坐等?磁療?倒立?休想……

b. 聯合（21.8%）：教學?稱頌?聽寫?堅強?安危?好惡?恩怨?唇齒?河山?天地……

c. 述賓（19%）：洗車?下海?圖存?限量?起飛?移位?動身?管家?監工?護膝……

d. 述補（2.4%）：冷卻?提高?認清?干裂?畏縮?松動?馴服?推翻?勸降?調勻……

e. 主謂（1%）：性急?骨折?臉紅?心跳?人為?日出?地震?氣短?位移?質變?人均……

構造形式相同的復合詞，釋義方式往往大致相同。比如，定中復合詞的釋義方式大致都是“?+的+?”式;狀中復合詞的釋義方式也是大致相同的，都是“狀+（地+）中”式。不過，這樣說還比較籠統，顆粒度較粗，不足以用來解釋復合詞的意義，也不足以區分同一構造形式內部不同復合詞之間的細微語義差別。比如“奶?！焙汀芭Ｄ獭保瑯嬙煨问较嗤ǘㄖ惺剑屃x方式也相同（?+的+?），但具體意義不同。前者以“?！睘橹行模硎尽爱a奶+的+母牛”;后者以“奶”為中心，表示“母牛+產+的+奶”。這樣看來，要區分同一構造形式內部不同復合詞之間的細微語義差別，還應進一步細化詞義構造形式的下位分類，讓每個復合詞有與之相應的詞義構造形式和釋義方式。本文嘗試解決這些問題。

全文的結構安排：首先，基于《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和《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第3版的釋義，分析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及釋義方式;然后，參照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分析其釋義難度，建立詞義構造形式和釋義難度等級的對照表;最后，討論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對辭書釋義的影響。

二、 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

分析句子的語義構造常從述謂結構（predication）入手。一個述謂結構可能只包含謂詞和論元，如“地震了”“母牛產崽了”“小張送小李一本書”等，或還包含其他述謂結構。把一個述謂結構包含在另一個述謂結構之中有兩種方法：一種是降低述謂結構的地位使之變成一個論元，起句法上的主語或賓語的作用，比如“金兵勸岳飛投降”，“岳飛投降”是一個述謂結構，做所屬述謂結構“金軍勸……”的客體論元;另一種是進一步降低述謂結構的地位，使之變成一個“特征（feature）”，起句法上“定語”“狀語”或“補語”的作用，比如“他們在教堂里結婚”，“在教堂里”是一個述謂結構，做“結婚”句法上的“狀語”。（利奇1987）

分析詞義構造也可從述謂結構入手。利用述謂結構及降級述謂結構，朱彥（2003）考察了復合詞的語義構詞情況;李強和袁毓林（2016）分析了偏正式復合詞的語義角色關系?；谇叭搜芯?，本文將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分為以下6類。

1. 定中式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

根據定中式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及釋義方式，可概括為以下8類：

（2）a. 定+的+中??比如【家產】家庭+的+財產

b. 定+V+的+中比如【牛奶】母牛+產+的+奶

c. V+定+的+中比如【財主】占有+大量財產+的+人

d. 定+N+的+中比如【護士】護理+病人+的+人

e. N+定+的+中比如【領土】國家+領有+的+土地

f. 包含“定”的述謂結構[1]+V+的+中比如【季刊】按季度+出版+的+刊物

g. V+包含“定”的述謂結構+的+中比如【茶館】供+客人喝茶+的+地方

h. 包含“定”的述謂結構+（V）+的+包含“中”比如【銅綠】在銅表面+（氧化生成）+的述謂結構+N的+綠+銹

構詞成分意義和構造關系意義是定中式復合詞詞義構造的基礎。直接利用這一基礎，可以解釋較為簡單的偏正式復合詞意義，比如例（2）a;在此基礎上，補充一個和構詞成分有關的意義（N或V），可以解釋較為復雜的偏正式復合詞意義，如例（2）b—e;補充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和構詞成分有關的意義（包含“定”的述謂結構、N或V）后，可以解釋更為復雜的偏正式復合詞意義，如例（2）f—h。[2]

2. 狀中式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

和定中式復合詞不同，狀中式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相對簡單。主要有四類：

第一類：狀+（地）+中。比如：

（3）【不斷】?不+間斷?【速算】?快速+計算

【誤解】?錯誤+地+理解【怒視】?憤怒+地+看著

第二類：狀+著+中。此時“狀”是動詞性的，表示行為的伴隨狀態或方式。比如：

（4）【坐等】?坐+著+等待【哭訴】?哭+著+訴說或控訴

第三類：包含“狀”的述謂結構+（地）+中。包含“狀”的述謂結構，形式上表現為“在/向/從/到/往+狀”或“用/以/通過+狀+（的方式）”，功能上表示動作行為的處所、方式、工具、材料等。比如：

（5）【板書】?在+黑板上+書寫【家訪】?到+家里+訪問

【食補】?用+食物+補充（營養）【刊授】?以+寄發刊物+的方式+教授（學員）

第四類：像+狀+那樣+中。此時“狀”多是名詞性的，表示動作行為像什么。比如：

（6）【云集】?像+云+那樣地+聚集在一起【波動】?像+波浪+那樣+起伏變動

【牛飲】?像+牛+那樣地+（大口）喝水【火熱】?像+火+那樣+熾熱

3. 聯合式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

聯合式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有三類：（A、B表示構詞成分）

第一類：AB=（偏指）A或B。比如：

（7）【教學】?教（書）【都城】?國都?【安?！?偏指危險?【恩怨】?偏指仇怨

第二類：AB=A+（和/或/且+）B。比如：

（8）【稱頌】?稱贊+頌揚【唇齒】?嘴唇+和+牙齒

【成敗】?成功+或+失敗【弱小】?弱+而且+小

第三類：AB=A+和/與+B，借指/比喻C。此時A+B的意義依然存在，但在A+B的基礎上又產生了新意義C。比如：

（9）【河山】?河+和+山，借指國家的領土

【風雨】?風+和+雨，比喻艱苦的處境

【好惡】?喜愛+與+厭惡，指喜愛與厭惡的感情

4. 述賓式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

述賓式復合詞的詞義關系非常復雜，包括動作受事（洗車）、動作對象（愛國）、動作主體（搖頭）等多種，但詞義構造形式卻相對簡單。主要有三類：

第一類：述+賓。有時需要補出“賓”的修飾性、限制性成分。比如：

（10）【洗車】?清洗+車輛【入學】?進入+學校（學習）

【圖存】?謀求+（國家或民族的）生存【趁勢】?趁著+（有利的）形勢

第二類：（指）述+賓+的+N。本類復合詞雖然形式上是述賓式的，但意義上已經變成定中式的，通過概念轉喻轉指動作行為的發出者、工具、時間、處所、結果等。比如：

（11）【管家】?（指）管理+家務+的仆人【護膝】?（指）保護+膝關節+的+用品

【沿?！?（指）靠+海+的+地帶

【題簽】?② （指）題寫+的+書簽或書名[3]

5. 述補式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

述補式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主要有三類：

第一類：述+補?！笆觥薄把a”的行為主體相同，作用對象（如果有的話）也相同。比如【撈著】，行為主體都是“人”，作用對象都是“機會/好處”。同類的還有：

（12）【撈著】?得+到（機會/好處）【步入】?走+進

第二類：因述+而補?！笆觥薄把a”之間存在因果關系，行為主體往往相同。比如“畏縮”的“畏”與“縮”之間存在因果關系，行為主體都是“人”。同類的還有：

（13）【干裂】?因干燥+而裂開

【畏縮】?因害怕+而退縮

【松動】?（牙齒/螺絲等）因不牢固+而活動

【銹蝕】?（金屬）因生銹+而腐蝕

第三類：（通過）述+使N+補。“述”“補”之間有使成關系，前者動作行為的作用對象是后者動作行為的主體。比如：

（14）【馴服】?（通過）馴化+使它+順從

【勸降】?（通過）勸說+使他+投降

【修復】?（通過）修理+使它+恢復（原樣）

【改正】?（通過）修改+使它+正確

6. 主謂式復合詞的詞義構造形式

和前幾類復合詞相比，主謂式復合詞的數量最少，且條件限制比較嚴格：“主”所指的對象多是無生的，“謂”多是低及物性和不可控性的（董秀芳2002），比如“日出、心疼、質變”等。主謂式復合詞的構造形式主要有兩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