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祥 畢勁松


[摘要]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是勞動者職業安全權刑法保護機能擴張的表現,但是刑罰介入的關口和量刑幅度與勞動刑法出場的應然姿態不符。司法處理這一難題的過程中逐步發展出“前置違法”的重刑化和“事后態度”的輕緩化,淡化了安全生產單位自我管理的實現和事故預防的效果。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在刑事司法邏輯上,一方面應當通過對犯罪情節加重的認定,強化事故的預防和自我管理的實現,有效發揮刑罰的預防功能;另一方面,還應當通過適度地重刑化來實現刑罰的保障功能。如此,在現有制度規范內,有助于變“注重實害處罰”為“強化危險消除”。
[關 鍵 詞]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 ?司法邏輯 ?刑法謙抑性 ?刑法保護機能
[作者簡介]劉金祥(1955-),男,上海人,華東理工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勞動關系和勞動法;畢勁松(1982-),男,河南省信陽市人,華東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生,研究方向:和諧勞動關系。
[中圖分類號]D922.5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8-7672(2019)04-0084-08
引言
安全生產是關系到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大事,是企業發展的基本保障和生命線,也是社會經濟協調健康發展的重要標志。因此,黨和國家對安全生產問題都給予了高度的重視。2018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印發了《關于推進城市安全發展的意見》,提出了促進建立以安全生產為基礎的綜合性、全方位、系統化的城市安全發展體系。因此,研究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司法邏輯問題,對于確立量刑標準、把握裁判尺度、遏制重特大安全事故的發生,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同時,也為發揮刑法積極作用提供了茁壯成長的契機。
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確立,試圖從化解社會矛盾、維護職業安全、加強社會治理的角度對勞動者的職業安全予以保障。但是,安全生產領域的勞動犯罪屢見不鮮,勞動者職業安全的底線不斷被熱點的新聞事件所突破。馬克思說過,“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在批判經營者唯利是圖本性的同時,我們更加應該從司法邏輯的角度對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進行深入的解讀。無論是媒體的評論、民眾的呼聲還是學理的論證都夾雜著對應然的美好理想的追求,但卻不能直接反映現實狀態的寫照,罪責在實踐中最終要由司法機關來確定,法院的一紙判決既是定紛止爭的法律依據,也體現著法律適用的尺度。
在這種情形之下,法官的裁判對于職業安全的保障是否能夠帶來積極的效果,是否能夠有助于解決或者緩和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的發生?《刑法》第一百三十五條的規定在現實裁判經驗中體現著怎樣的司法邏輯?帶著這樣的疑問,筆者選取“中國裁判文書網”2006年11月至2018年3月已公開的106件涉及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典型裁判文書,提煉案件事實、判決依據和判決結果,將案件爭議起因、法院判決依據類型化,展現出法院在審理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案件中所具有規律性司法邏輯,并進一步探討其形成的深層次原因。
一、 問題意識:當代刑法對勞動者職業安全保障的時代使命
傳統刑法理論認為,刑法的強制性與制裁力度最為嚴厲,刑法是其他部門法的保護法,沒有刑法做后盾、做保證,其他部門法往往難以得到徹底貫徹實施。據此,理論上形成“刑法保障法(事后法)”的觀念,相應地,在認識論上確立了一種強烈的價值導向:堅持刑法保障法“才能”突顯人權保障功能,可以防止刑法恣意干預的風險,尤其可以抑制刑法隨意犯罪化和刑罰化,嚴密監控刑罰權的啟動。與此同時,刑法謙抑精神備受推崇?;谛谭ㄔ诜审w系中的保障法地位,謙抑精神要求刑法應依據一定的規則控制處罰范圍與處罰程度。因而,堅持刑法謙抑精神者極其擔憂出現刑法擴張與擴大犯罪圈現象。刑事立法的擴張是否起到了懲罰犯罪的目的,是否降低了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的發生,是否維護了社會秩序的安全?是其關心的問題。但是刑法的謙抑性又要求對犯罪圈的限縮,對刑罰應當輕緩。這一對矛盾應當如何協調?
(一) 刑罰介入的關口與安全生產法預防宗旨的沖突
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犯罪構成以發生實際事故后果為必備要件,刑事處罰關口過于靠后。囿于傳統刑法理論的影響,我國刑法基本上不承認過失危險犯,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以造成實際事故后果為必備構成要件,在未發生事故的情況下,即使行為人實施了嚴重的違法違規生產經營行為,也不能對其定罪處罰。這種規定方式,一方面可能導致生產經營者產生僥幸心理,認為只要不發生事故,平時即使實施違法違規行為也沒有關系,無法起到一般預防的效果;另一方面,在已經發生重大勞動安全事故、造成群死群傷結果的情況下,再對犯罪人處以刑罰,已經很難起到實際效果。立法機關已經意識到這種規定方式的不足,在2015年施行的《刑法修正案(九)》中作出了有益的嘗試,將違反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規定運輸危險化學品,雖未造成嚴重事故后果,但足以危及公共安全的行為規定為犯罪,以危險駕駛罪定罪處罰。但該規定的適用范圍仍然過于狹窄,不能用于其他生產經營行業領域。
在筆者所搜集到的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案件中,2006年至2018年已公開的判決數量呈現逐步增長的趨勢(如圖1所示);案件的行業分布也以基礎性產業為主,特別是建筑施工領域占據了超過一半的樣本數量(如圖2所示)。
(二) 刑罰設置的輕重與勞動刑法出場的應然姿態不符
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在刑罰設置上未考慮業務過失犯罪的特殊性,法定刑期偏低。我國刑法原則上不區分一般過失犯罪和業務過失犯罪,對兩種過失犯罪配置了基本相同的法定刑。根據《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條的規定,過失致人死亡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從犯罪構成來看,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屬于“實害犯”,即以特定結果的出現作為犯罪成立的必要條件,而不包括危險犯的情形。在現代化工業大生產條件下,一旦發生重大勞動安全事故,可能造成的危害后果比一般過失行為更加嚴重,而且從理論上講,業務過失犯罪人作為具有專門知識、負有特定義務的專業人員,其擔負的預防危害結果發生的責任應當更重,在法律上應當有更加嚴格的要求,理應配置更重的法定刑。
本文的106件裁判文書樣本中,共有207名被告人被判處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從判處刑罰結果來看,免于刑事處罰的27人;拘役的12人;有期徒刑不足1年的15人;有期徒刑1年以上不足2件的60人;有期徒刑2年以上不足3年的25人;有期徒刑3年以上不足4年的47人;有期徒刑4年以上的21人,最長刑期為有期徒刑5年(如圖3所示)。
通過上述樣本的統計,發現如下幾項重要的特點。
第一,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案件的數量基本呈現逐年增加的趨勢,特別是一些基礎性的、勞動密集型行業中案件所占比重較大,例如建筑施工、礦山、制造加工等行業。這說明了安全生產設施或者安全生產條件在這些從業人數較多的基礎行業中呈現不理想狀態。盡管刑法對重大勞動安全事故進行了規制,但是刑罰介入的關口過于靠后,未能起到預防的效果。
第二,被告人的宣告刑罰普遍較低,免于刑事處罰以及刑期不足兩年的人數超過50%。無論從法定刑,還是宣告刑,從刑期上都難以反映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懲處力度。這與現代工業社會對刑法在勞動者職業健康保護上的預期是不相符的。
二、 以微知著:司法裁判的邏輯依據
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裁判司法基本上呈現兩個區域,一個是責任認定的根據,主要在于確定基于何種前提、基礎或決定因素而承擔刑事責任;另一個是量刑要素,主要在于確定量刑情節的適用。前者主要存在于事故發生之前或者事故進行過程中,相關要素在事故發生之時已經確定,是判斷行為人是否構成本罪、是否以及在多大范圍內承擔刑事責任的根據,是確定量刑起點和基準刑的依據;而后者除此之外還存在事后對事故本身的態度,這些量刑情節是調節基準刑、確定宣告刑的依據(如圖4所示)。
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刑罰確定給法院造成的難題是如何對責任認定的根據和量刑情節進行衡量。在司法處理這一難題的過程中逐步發展出“前置違法”的重刑化和“事后態度”的輕緩化。
(一) 對行為人“前置違法”重刑化的同時,淡化了自我管理的實現
在事故發生之前,行政部門已經采取執法程序的,往往作為加重其刑罰的重要因素。例如在事故發生之前,“安全生產監督管理部門下達決定書,要求停止礦山基建施工時,仍非法從事礦山井下施工作業”“未按照安監部門的要求停產整頓”“已發現事故隱患并經有關部門責令整改,仍不采取措施”“在工地存在安全隱患,經相關部門告知限期整改后,仍不采取措施”。
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在司法裁判中通過較重的刑罰強化了事前行政執法的力度,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敦促安全生產單位按照行政機關的要求進行整改。就一般的公力救濟途徑而言,當發生侵害勞動者職業安全的行為之時,首先適用的應當是仲裁、訴訟等糾紛解決機制,或者是通過行政執法程序對生產經營單位進行處罰。例如我國《勞動法》第九十二條規定,用人單位的勞動安全設施和勞動衛生條件不符合國家規定或者未向勞動者提供必要的勞動防護用品和勞動保護設施的,由勞動行政部門或者有關部門責令改正,可以處以罰款;情節嚴重的,提請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決定責令停產整頓;對事故隱患不采取措施,致使發生重大事故,造成勞動者生命和財產損失的,對責任人員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因此,只有當通過行政執法之后勞動安全設施和條件仍然不符合國家規定,適用其他法律或者途徑仍然無法保障勞動者的職業安全之時,才可能對責任人員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這與刑法的謙抑性恰恰是相符的,即凡是適用其他法律足以抑止某種違法行為、足以保護合法權益時,就不要將其規定為犯罪;凡是適用較輕的制裁方法足以抑止某種犯罪行為、足以保護合法權益時,就不要規定較重的制裁方法。只不過這里的謙抑性是通過因行政執法未起到改善效果而加重刑罰的方式來強化行政執法的作用。
對于行為人“前置違法”而加重刑罰的做法具有積極的意義,但是與此同時也暴露出其他環節的弊端,即對于安全生產自我管理的過程,卻未能得到足夠的重視。例如“沒有安監部門頒發的安全生產許可證,對職工沒有進行安全教育、培訓的情況下生產作業,并且在生產作業時沒有采取任何安全防護措施”,這些安全生產設施和條件同樣不符合國家規定,卻往往未能加重其刑罰。在生產經營活動中,自我管理是改善安全生產設施和條件的最前端、最重要的途徑之一。我們強調自我管理,它有兩層意義。一是,生產經營單位通過自我管理,能夠使不同的利益訴求在一個彈性的平臺中得到理性表達,緩和勞動過程中的沖突和摩擦,滿足從業人員體面勞動和自我實現的需求。正如馬克思所說,“人是人的最高本質”,“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二是,因為只有從業人員最為關心自身的職業安全,安全生產設施、環境和條件的好壞與其自身的利益最為相關。強調自我管理,是勞動者職業安全權利實現的最為高效和便捷的途徑。然而,在勞資力量嚴重失衡的局面下,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在加重刑罰方面淡化了自我管理的實現,顯然使得權利的自主實現更加缺少了強有力的后盾支持。
(二) 對行為人“事后態度”輕緩化的同時,淡化了事故預防的效果
司法裁判邏輯顯示,行為人的事故發生后的態度會直接影響刑罰確定的結果。這些“事后態度”包括自動投案、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自首和立功表現、事故發生后參與搶險救援的情況、賠償被害人近親屬經濟損失或者取得諒解等。根據本文樣本的刑事責任,共涉及207名行為人,其中139人被判處有期徒刑不足3年、拘役或者免于刑事處罰,占總人數67.15%;68人被判處3年以上有期徒刑,占總人數的32.85%(如圖3所示)。其中60人被執行緩刑,為全部樣本的28.99%。從刑罰確定的結果來看,較輕的刑罰在宣告刑中占據了絕大多數,緩刑也具有很大的比重。但是與此同時,106份裁判文書中明確表述“情節特別惡劣”的有58份,占案件多數的54.72%。犯罪情節嚴重程度較高的裁判文書盡管占據多數,但是判處3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卻不足1/3。這說明在事故發生之后,行為人通過一系列的態度和表現,在量刑情節方面減少了刑罰量。由于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屬于過失犯罪,盡管造成了嚴重的后果,但是行為人的主觀惡性相對較低,且勞動者人身損害在一定程度上又可以通過金錢賠償等形式得到彌補。因此,事故發生后行為人如果積極彌補損失,法院綜合考慮犯罪性質、賠償數額、賠償能力以及認罪、悔罪程度等情況,一般都可以在基準刑的基礎上予以減少,最高可達50%以上。
這種通過“事后態度”的補救獲得刑罰的輕緩化傾向加劇了刑法謙抑性在司法領域的擴張,使得勞動者職業安全的保障轉向注重事后的補救,從而淡化了事故的預防。在司法階段,受制于罪刑法定原則的刑法解釋具有有限性,每一分則條款均有其保護的特定法益,如果借口刑法謙抑精神而在構成要件之外尋找行為的社會意義從而實現具體事案的非刑罰化、刑罰的輕緩化,刑法懲治和預防犯罪的功能必然會大打折扣,失去本身應具有的社會功能。
因此,通過“事后態度”得以強化行為人對損害結果的補救,但是基于成本、收益和風險因素的考量,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行為人在事前對安全生產設施和安全生產條件進行投資投入。甚至,被害人或其家屬和行為人之間可能得以通過刑事和解制度將勞動者職業安全保障制度予以完全消解。在一個特定案件中,涉案各方共同解決犯罪問題,處理犯罪后果的過程及其對未來的意義,對傳統犯罪本質和刑事責任理論帶來了嚴重的挑戰。當然,這種刑事和解的做法在輕微犯罪案件中具有一定的適用前景,然而重大勞動安全事故危害的是一種“公共安全”,刑罰輕緩化的司法傾向應當受到特別的限制。
三、 向新而生:明確刑事司法的邏輯走向
設想這樣一幅場景,法官們在處理一起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案件,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有多少:被害人家屬要求嚴懲企業主,但企業主卻大喊冤枉;勞動者有正當的訴求,法官在內心中可能是認同勞動者所處的境遇的;企業僅僅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忽,卻造成了巨大的損失;一個事件之中到底有多少人需要承擔刑事責任;促進社會生產和勞動者職業安全的保障之間應當如何協調。上述諸多的難題和壓力迫使法院必須謹慎而嚴格地適用現有明確的法律規定,在保證“形式性、程序性”的前提下相對保守地定罪量刑,而這一點似乎也是現階段法治建設的組成部分。
應當看到,法官之所以會面對如此難題,其原因在于刑法謙抑性的要求和勞動者職業安全的保障之間如何協調的問題。要解決這一難點,并非是一個簡單的答案所能夠涵蓋一切不同事實的。對于刑法的根本任務,羅克辛總結道:刑罰有助于穩固規范,但我們不能為了穩固規范而穩固規范,穩固規范的作用實際在于防止個人或者社會在將來遭受現實的損害(即法益侵害),因此穩固規范最終服務于法益保護,如果沒有這個目的,它將變得毫無意義。既然在風險社會中刑法的根本任務仍然是保護法益,那么刑法保護的正當性就仍然必須圍繞法益來展開。具體來說,就是要確立法益侵害危險作為法益保護的限度。法官適用法律的同時也是對法律進行解釋的過程,刑法謙抑性理念所起的作用就是通過對法益的衡量來把握刑法的有效性,也即對各要件解釋時有必要充分考慮刑罰效果。在司法階段討論輔助原則或者謙抑原則,只能以法律和刑法為執法者提供了相應的選擇或者裁量范圍為前提。事實上,司法適用中的謙抑性并非一種解釋規則,更多地是為限縮解釋提供正當性的支持或者作為擴大解釋的反思工具檢驗解釋結論的妥當性而出現。
出于勞動者職業安全權的保障而采取刑事擴張的立法傾向,而刑法的謙抑性在一定程度上將這一擴張的立法又進行了充分的限制,最終勞動者職業安全權的呈現出難以保障的局面。既然刑罰是和平時期國家對公民使用的最強烈的譴責機制,那么,立足于刑法謙抑性,在立法上強化重大勞動事故安全罪的刑法保護條款的同時,在司法上,一方面應當通過犯罪情節加重的認定,強化事故的預防和自我管理的實現,有效發揮刑罰的預防功能;另一方面,應當通過適度地重刑化來實現刑罰的保障功能。如此,在現有制度規范內,有助于變“注重實害處罰”為“強化危險消除”。
(一) 通過犯罪情節認定實現刑罰的預防功能
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案件的現實情況說明,刑法本身的預防功能未能很好地予以發揮。筆者認為,要更好的完善和增進刑罰的預防功能,應當從重大勞動安全事故本身的特點入手,既要避免其過于嚴苛而阻礙生產經營活動,又要防止其過大的謙抑性。囿于傳統刑法理論的影響,盡管我國刑法基本上不承認過失危險犯,但是通過犯罪情節的認定,仍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實現刑罰預防的功能。
事故的發生往往是眾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事故發生及其后果的嚴重程度具有隨機性質。例如:某機械師企圖用手把皮帶掛到正在旋轉的皮帶輪上,由于他站在搖晃的椅子上,徒手不用工具,又穿了一件袖口寬大的衣服,結果被皮帶輪卷入而死亡。事故調查表明,他用這種方法掛皮帶已達數年之久,曾被擦傷手臂33次,估計無傷害、輕微傷害及嚴重傷害的比例為1200:33:1。由于機會因素嚴重影響著事故的發生及其嚴重程度,勞動安全設施和條件不符合國家規定而不采取整改措施,也未必造成事故,而造成嚴重事故的幾率更小。在這種極低概率的前提下,即使對受害人進行高額賠償所支付的金錢,也會遠遠低于對勞動安全設施和條件進行改善以符合國家規定所需要投入的資金。但是由于我們無法預測這種人的不安全行為和物的不安全狀態的確切發展后果,便必須對所有的隱患加以消除,對制造隱患或明知隱患的存在而不采取措施的行為人嚴厲懲罰。但是,按照現行刑法,對制造隱患者和不排除隱患者,只要不造成嚴重的實際損害結果,行為人就無須承擔刑事責任。這大大放縱了企業主的僥幸心理和不負責任的態度,使勞動者的生命安全和國家、企業的財產處于危險的境地,為重大勞動安全事故埋下了隱患。因此,通過犯罪情節的認定,對現實危險拒絕采取措施的予以情節加重的認定,既遵循了現有的刑罰制度的理論框架,又可以較好的起到預防事故的效果。
2006年《刑法修正案(六)》在犯罪構成中刪除了“經有關部門或者單位職工提出后,對事故隱患仍不采取措施”的表述,這一點有極大的成功之處,在于簡化了犯罪構成要件,更加便于明確企業主對勞動者職業安全保障的責任。但是這一修正也存在很大的弊端:(1)“有關部門”的行政執法在犯罪構成或量刑情節的認定缺少法律依據,也就是說即使“有關部門”提出整改措施或者進行行政處罰,也只能在行政行為的范圍內對生產經營單位進行干預;(2)刪除了“單位職工提出”這一表述,弱化了自我管理的環節,從業人員基于趨利避害的心理也不愿意對生產經營中的問題進行民主管理。
從上述弊端的角度出發,筆者認為應當恢復該條款的表述,只不過并非將其作為犯罪構成要件,而是將其作為情節加重的要件,將“經有關部門或者單位職工提出后,對事故隱患仍不采取措施”的,視為“情節特別惡劣”的情形。盡管相關司法解釋已經對“情節特別惡劣”做出了規定,但是這種僅僅以事故所產生的人身傷亡和財產損失為判斷依據的界定,對于事故的預防難以起到積極的效果。此外,為了強化刑罰的預防功能,在實行安全生產許可制度的行業,如礦山企業、建筑施工企業和危險化學品、煙花爆竹、民用爆炸物品等行業,“未經許可從事生產經營活動”,應當作為加重情節予以一并規定。同時,須強化安全生產的教育培訓,對于“未經安全生產教育和培訓”的,也可以作為加重情節。
通過犯罪情節的認定來實現刑罰的預防功能,優勢不言而喻。它能夠強化生產經營單位內部治理的規范化,通過事前指標的管理,促使其更加重視事前預防投入的效果。此外,這樣并未破壞當前刑罰的體系結構,反而更加豐富了刑罰的內容和邏輯自洽性。
(二) 通過適度地重刑化實現刑罰的保障功能
雇主犯罪是勞動領域中的一個常發性的犯罪?,F實中,雇主為了盡可能多地占有社會資源,會采用各種犯罪手段壓榨勞動者的血汗錢,甚至侵犯勞動者的自由、健康或生命。問題的關鍵是,應以什么方法來禁止這種情形的發生,行政的抑或法律的?社會變遷促使刑法主動求變,順應潮流而不盲從,驗證刑法的適宜性與有效性。傳統刑法理念與體系的合理內容應當保留,但為了應對不確定性的風險,確保社會公眾的普遍安全感,維護社會有序發展,倡導預防性刑法理念并非不可。在必要領域,可以采取早期介入、刑罰處罰前置化等積極預防思維,逐步調整和置換傳統刑法體系,滿足現實需要。主張刑法保障性的功能,必定在一些具體問題上表現為“刑法優先”,特別是在關系到生命財產和企業發展的安全生產領域。
刑罰的適用以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為基礎,并以預防犯罪為目的,這已無爭議。那么,在這種“基礎”和“目的”的制約下,如何定位生產經營單位犯罪的刑罰體系呢?不難看出,從總的方面來看,生產經營單位針對勞動者實施的犯罪不僅容易,而且普遍。加之,更多的勞動者受到雇傭者犯罪侵害之后,往往是欲告無門,忍氣吞聲,所以,這種犯罪行為不僅給勞動者的人身、財產等權益造成極大的危害,影響到勞資關系和諧發展,而且對這種行為的放任不管,已經嚴重危害到了社會主義公有制的性質,畢竟,在社會財富的分配中,“按勞分配”、“共同富?!笔巧鐣髁x區別于資本主義的最明顯標志,失去這兩個方面,社會主義公有制將形同虛設。所以,我們有必要嚴厲懲處這種危害勞資關系和諧的犯罪行為,即應該在擴大雇傭者犯罪圈的同時,給以適當重刑化。在這里,適當重刑化意味著對生產經營單位侵犯勞動者犯罪的行為,以比較重的刑罰予以應對,即在面對侵犯勞動法益犯罪行為之時,我們應構建出一個健全的刑罰體系,以合理組織對雇傭者勞動犯罪的反映。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矯正勞資關系不平等之下雇傭者勞動犯罪頻發,及其引發的嚴重的集體勞資沖突的社會畸形,才能有力地促進勞資關系的和諧發展。
結語
伴隨著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的頻發,當今世界已經步入了風險社會的時代。作為保障法地位的刑法應當更為及時、深入和廣泛地介入社會風險的防范和管控,以滿足人民群眾對社會安全日益強烈的要求和期待。關于勞動領域的刑法干預,目前在理論上還缺少整體性的目標設計,在保護弱勢群體和維護社會公平的問題上,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刑罰體系也還有待改進。本文的結論是:在現有法律規范和理論框架內,完善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的刑罰邏輯走向,應當改變“注重實害處罰”為“強化危險消除”。一方面,通過犯罪情節的加重,將“經有關部門或者單位職工提出后,對事故隱患仍不采取措施”,“未經許可從事生產經營活動”,“未經安全生產教育和培訓”等內容作為本罪的加重情節,強化事故的預防和自我管理的實現,有效發揮刑罰的預防功能;另一方面,通過對雇主適度地重刑化來實現刑罰的保障功能,從而服務于勞動者職業安全保障的中心目標。
(責任編輯:肖舟)
Abstract ?In the process of judicial handling of this difficult problem, the severe punishment of “pre-discrimination” and the mitigation of “post-event attitude” have been gradually developed, which has weakened the realization of self-management of safety production enterprises and the effect of accident prevention. In order to solve this problem, in the criminal justice logic, on the one hand, through the identification of the aggravation of the crime, strengthen the prevention of accidents and the realization of self-management, effectively play the preventive function of punishment; on the other hand, it should also be moderately criminalization to achieve the guarantee function of punishment. In this way, within the existing system norms, it is helpful to change “focus on practical punishment” as “enhanced danger elimination”.
Key words major labor safety accident crime; judicial logic; criminal law modest; criminal law protection fun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