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寂寞

文/李建田

錫尼河

鷗鳥的羽翼，一次次觸碰

蕩漾的微瀾，起起落落的側影

很快激活了，肉體的欲望

夕光燦爛，慢慢涌動的波光

可以更加燦爛

一縷風，帶來了

西伯利亞寒涼的氣息

葳蕤的冰草，遲緩地釋放斑斕

叢林深處，懷揣異術的喇嘛

橫握一支斑駁的銅簫，吹奏

過重的憂傷。萬物與風曖昧地糾纏

生命的呼吸，在對抗和妥協中

停在露水滴落之間

荊棘雜蕪的山坡上，孤獨的牧羊人

瞇著眼，懷念起故園

緩慢的夕光，暴露了

他最熟悉的部分

遠方的親人已成白骨

河邊教堂的鐘聲

不疾不徐地回旋

多布庫爾河

異鄉人，我想告訴你

薄暮中夕光，禁不起

鷗鳥的滑翔，波紋的廝磨

逐漸收攏的光線，一束束

射進水里，被暗流洗劫

你們是知道的，俯沖的群鳥

無法辨識，虛幻的藍……

說起來，顫動的水

是一個抽象的概念

其實洶涌只是河流表象

沉靜才是水的精神內核

棲息在，樹枝間的一只寒鴉

以決絕的姿態，有了

不斷哭啼的理由。它的眼中

流水克制、緩慢、綿延不絕

并且瘋狂地侵蝕著峭壁

盡管一切都會重新回歸寂靜

可它黑暗的靈魂，會隨著流水

離塵世越來越遠……

秋風乍起

秋風乍起，草木戰栗

巴顏塔拉濕地，蟲鳴斷斷續續

順著堆滿枯葉的小徑，瑟縮的馬、牛、羊……

跑過起伏的坡地。庫克老漢

趕著運草車，不斷拐彎，爬坡

氣喘吁吁，衣衫襤褸

到了巴丹寺，怎么也繞不過

落滿松針的寺院。僧侶們席地而坐

虔誠地誦經。庫克瞇著眼

卷上一支旱煙，深深吸了幾口

風一吹，裊裊的煙縷

幻化成糾結的思緒

你們看！蝴蝶還在寂寂地飛

一座孤零零的荒冢，靜默在叢林中

庫克老漢手捂胸口說：不管你活著做過什么

是好人還是壞人，在這個蒼涼的地界

與你陰陽相遇，我都會為你祈禱

流水如此沉靜

暮色降臨，兩岸雜樹生花

莫日格勒河的流水

一道道夕光斜射過來

璀璨而干凈

水面浪花細碎，跳躍

草葉與光芒，混合在一起

旋轉出一種斑駁的美

巨大的水流，相互浸潤

繼續分解和消融，然后

遲滯地繞過一座崖壁

前面陡然出現，萬丈深淵

這粉身碎骨的跌落，篡改了

流水洶涌的持續性

兩岸霧氣升騰，青草葳蕤

樹蔭后的墳塋，傳出鴉啼，鳥鳴

風不疾不徐地旋轉。沒什么

流水很快會進入草地

鋪展遼闊舒緩的奔騰

道爾吉的帳房

從西伯利亞吹來的風

夾帶著寒涼的氣息，彌漫著

遼闊的哈達圖濕地。搖擺的蘆葦

放射出白色的光芒，穿越了

洶涌的黃昏，河岸的高處和低處

注定要省略輕薄的秋霜，露水的冰涼

只有那個蒼老的打魚人，在薄光中

像蘆花一樣游蕩

夕陽收斂著光芒，醉酒后道爾吉搖搖晃晃

誰要是走近他，會聽見馬頭琴的憂傷

繞過白色的蒙古包，河流邊經幡紛飛

不遠處的墳塋，閃爍著幽幽的磷光

這一刻，沒有人驚醒草原的沉睡

道爾吉夢中騎虎，和馬一道憂傷

群星降臨，他仰望深邃的天幕

天河燦爛。想想不快之事，再沉默一會兒

走進腥膻的帳房，躺在鹿皮褥子上睡一覺

醒過來，輕輕地吹一口氣

熄滅了，最后一盞酥油燈的微光

阿南喇嘛

獵人在巴丹寺邊停下

體會漸漸逼近的梵音

他沒有聽懂，因為還沉浸在

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

香案前煙火繚繞，阿南微閉雙眼

枯干的雙掌，要消化

那么多的塵世孤獨

風從巴爾虎的邊緣吹來

撩撥著阿南隱秘的心跳

草香襲人，一只羽化成蝶的蛹

血肉殘存大地，靈魂浮游天堂

茫茫世界，一雙無形的巨手

捆綁住前世今生

天堂要蓄積多少光芒

才能照亮深邃的蒼穹

放浪形骸的肉體

沉積的罪惡，必須得到卸載

但經過數次懺悔，也沒有

找回良善的人性，阿南無奈地

抬起老邁的手指，讓飄逸的靈魂

不要驚動神，繚繞而行……

大其拉哈

草木隱秘的生命

是什么時候開始荒蕪的

像一滴露珠，在戰栗中破碎

與你們一樣，一只尋找花粉的蜜蜂

每一秒都豎起耳朵，判斷著

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大其拉哈，一條密實叢林中的小徑

黃昏降臨，山間的霧氣漸漸凝重

風不停地吹拂，游刃于懸崖

峽谷深處，凜冽的溪水鋒芒畢現

萬物找到了凈身之法

靈魂從來沒有離去

超度亡靈的薩滿，臉印上了

夕陽的殷紅。一陣踉蹌的迷宮步

禪修心法大亂，誰能擦亮眼睛？

誰能舉重若輕？站定后他斷言

荒冢之下：血肉養育蛆蟲，脆骨閃爍磷火

只有借一粒金蓮花的種子

才會還魂于春天的幻境

鄂倫春旗

西沉的落日，總是令人傷感

多布庫爾河的流逝，幽幽低緩

山谷間那幾座陳舊的木板房

部分停留在老時光，部分回到虛幻

鳥雀歸巢，牛羊歸圈

茅舍中喝著奶茶的巴特

又回到了寂寞的原點

叢林詭異，茅屋前后

都是羊群的圍欄，誰會知道

巴特與采藥女人的藕斷絲連

內心要歷經多少次嘩變

夜來臨，彎月如刀，羊羔咩咩

一只蝴蝶飛向花叢，停在一朵

顫抖的花蕊上面

巴特不清楚，蝴蝶為什么

不順勢而飛，卻一直在凌空獨舞

可以預見，蓬勃的生機

從身體內部蔓延，虛無的幻境

還留在前世那個瞬間……

阿里河

從緩坡上往下走

阿里河濕地愈加幽深

幾片凌亂的白云，繚繞著

豐盈的山腰。叢林間

一條隱秘的小徑，突兀閃現

散淡的采藥人，他撥開蔥郁的藤蔓

攀爬過雜亂的樹木，薄霧中

難辨模糊的身影

遠處，青翠的群山連綿

一片片次生林落滿了松針

厚厚的苔蘚長勢飽滿。只是

夏末的光線，給植物們抹上了一層暗綠

你們看！灰色的松鼠鉆出樹葉

啃食著散落的堅果

在這個凹形的山谷

溪水凜冽，墓冢荒涼

巖畫詭異，嘎仙洞幽深

你們知道嗎？在這里

一只飛過的蜜蜂，都暗藏著機鋒

一只翩躚的蝴蝶，都在青煙縹緲處修行

牧歌

暮色蒼茫，風怎么也無法摁住

草細微的抖動，萬物抗拒著蕭條

世界回避著蒼老。一只綿羊

在低頭啃草，后面的羔羊

聞嗅著花香，黃昏降臨

片片樹葉墜落水中

濺起細微的聲音

額爾登兄弟，舊光陰滑過草葉的沁涼

誰都知道塵世蒼茫，除了這些

向最微妙的維度探取，無法確定

眼前這處水泊，陽光旋轉的碎片

是否會從樹葉間漏下

一場輕霜過后，草原上的植物

又增加了生長的重量。連雜亂的野草

瘦瘦的根莖，都從睡眠中醒來

窺視飄來飄去的麻雀，細小的蛾蟲

如此熟諳飄游的法則

額爾登兄弟，風漸漸大了

刮來那么多熟悉的風

打在臉頰，刺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