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文申
當前,我國媒體融合事業已經到了從全面鋪開向縱深推進的關鍵時期,全程媒體、全息媒體、全員媒體、全效媒體的傳播環境已經初步形成,與此同時,媒體融合發展也進入了深水區,新型主流媒體打造進入攻堅期。值此關鍵之際,中國傳媒大學于2019年11月正式被批準為“媒體融合與傳播國家重點實驗室”(以下簡稱實驗室)建設的依托單位,既得以助業界以一臂,亦堪稱學界之首舉。在中宣部和科技部的大力推動下,學界當響應黨中央號召與國家戰略的需要,緊跟世界科技前沿,緊扣媒體融合與學科創新發展的新態勢,以中國傳媒大學國家重點實驗室為依托,開展前瞻性基礎研究和應用基礎研究,以實現引領性原創成果的重大突破,這不僅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與深遠影響,還是我國新聞傳播學界的緊迫課題和重大使命。本文擬簡述實驗室建立的時代意義并未來之研究方向,為我國新時期新聞傳播學研究打開新視野,引領新方向。
如何理解媒介和傳播?人類從誕生起既要與物打交道,又要與人打交道—前者產生技術,后者形成社會關系。一方面,人類自遠古便與技術伴生共存,沒有什么無技術的伊甸園,從發明衣服、篝火、語言、文字開始,技術就是人的外在身體,而不僅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工具。另一方面,從原始部落到當今社會,人在與他人的交流中產生和完善心智,得以成之為人;且人結群而居,彼此交互聯系而形成團體、組織、國家乃至全球世界。由此便可發現:媒介與傳播依賴于特定物質技術,來聚集、轉換和生成各種關系,從而能夠塑造人類的社會形態。伊尼斯用媒介的透鏡來探視世界文明史,微小的紙張和石頭會與龐大帝國的命運興衰相連。媒介與傳播乃是塑造人類文明的一大動力,不可輕視。
如今,新媒介與新傳播興起,深刻改變了人的定義和社會的形態。當5G技術使得醫生能夠遠程操作機械手臂進行手術,我在此處而我的行為發生在彼處,預示著人類將可以實現其他時空的遠程數字在場(digital present);“我”不再是此時此刻的唯一肉身,還分裂為其他時空的數字分身。更甚者,隨著可穿戴設備的發展普及,芯片植入人體的賽博想象也并不再是科幻小說里的場景。如果技術與人融合而出現“后人類”,且數字信息與意識直接聯通,那么現有的物質與精神、身體與心靈、傳播內容與媒介載體的二元分立,都將被抹平和消解。就社會來說,如果媒介遍布到了各個生活場景,人或將每時每刻都能進行具身傳播,萬物皆媒,萬物互聯。我們并非置身歷史之外,而是在波瀾壯闊的歷史之中;既處在歷史的風口浪尖上,中國的新聞傳播學科與高校院系,當有何作為?黨中央審時度勢,提出有前瞻性的國家戰略,在傳媒領域處于全國頂尖行列的中國傳媒大學,當響應黨中央號召,為中國社會和中華文明做出應有之貢獻,實驗室之成立,就是要回答時代的命題。
媒體融合發展已上升至國家戰略層面,是黨中央著眼鞏固宣傳思想文化陣地、壯大主流思想輿論以及維護意識形態安全與政治安全做出的重大戰略部署,對媒體融合與傳播領域的基礎理論研究,符合構建新型主流媒體、全媒體傳播格局與現代傳播體系這一國家重大需求。自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媒體融合發展。從黨和國家工作全局來認識新聞輿論工作,推動媒體融合發展、建設全媒體已經成為我們面臨的一項緊迫課題。要運用信息革命成果,推動媒體融合向縱深發展。這些重要論述,不僅為推進媒體深度融合指明了方向,也意味著媒體融合已成為國家發展戰略議題,成為中央層面部署推進深化文化體制改革的重大舉措。因此,對媒體融合與傳播的基礎性理論建構,有助于從長遠規劃上持續推動媒體融合縱深發展。建設媒體融合與傳播的基礎理論體系并開展相關應用性基礎研究,是鞏固宣傳思想文化陣地、壯大主流思想輿論、關乎治國理政和定國安邦、關乎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重大戰略舉措。
構建跨學科媒體融合與傳播基礎理論體系,是順應世界科技前沿與信息傳播行業變革的需要,其中建設國家重點實驗室正是學界順應這一潮流的關鍵性一步。近年來全球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蓄勢待發,顛覆性技術和理論不斷涌現,在以5G現代通信技術為核心的新一代移動網絡、大數據科學與技術、新一代人工智能與人機混合智能等新理論與新興科學技術的驅動下,媒體融合驅動傳播主體走向多元、下沉和智能化,曾經單一而壟斷的專業化、組織化和建制化的傳播主體逐漸讓位于多元化、智能化的新傳播主體生態,媒體融合與傳播相關領域正在不斷催生新技術、新產品、新業態、新模式,并將強力驅動媒體形態、服務模式以及傳播模式變革。在新的時代條件下,要進一步研究相關理論和實踐問題,強化互聯網思維,形成學術研究體系,為媒體融合實踐提供理論保障。
從國家重點實驗室面向國民經濟主戰場的關鍵定位出發,開展媒體融合與傳播基礎理論研究是新時代提升公共服務和社會治理水平的緊要需求,更是滿足我國最廣大人民群眾多樣化需求的基礎與重點。媒體深度融合發展是當代信息技術變革和新時代中國社會發展的必然要求。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推動社會信息化不斷升級,互聯網新媒介成為當代社會發展的基礎性、結構性支柱,是社會運作不可或缺的“引擎”和“基礎設施”。媒體深度融合是傳統媒體與新媒體、媒體與社會、媒體與人之間的高層次融合,全媒體的發展根植于當代社會的信息化過程,滿足新時代中國社會治理的基本要求。因此,要站在時代和全局的高度,在新時代社會發展和治理的過程中把握媒體融合發展的基本定位和公共服務功能。
新媒體環境下,“傳播”不再是受制于人的工具,其本身就悄無聲息地改變著社會與人類的發展,經典傳播學基礎研究的理論成果都是在大眾傳播時代形成的,即使其中仍有不少理論經久不衰,依然部分適用于當今社會,但現有的依托傳統媒體時代建立的傳播學理論已是強弩之末,無法為今天的融媒體社會指引方向,發展新時期傳播學研究重點在于基礎研究的突破。實驗室是國家組織開展基礎研究和應用基礎研究、聚集和培養優秀科技人才、開展高水平學術交流、具備先進科研裝備的重要科技創新基地,是國家創新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中基礎研究和應用基礎研究是提升媒體融合與傳播領域原始創新能力的關鍵。當今學界研究皆旨在解決媒體融合領域存在的關鍵基礎性問題,實現前瞻性基礎研究和應用基礎研究、引領性原創成果的重大突破,進而加大科研成果應用轉化力度,其總體目標是創建媒體融合與傳播理論及服務模式。新時期媒體融合縱深發展與傳播學基礎研究的具體思路和方向應該包括如下幾個領域。
以媒介學的視野來看,所謂媒介,當是物質技術、文本符號和組織架構的三位一體;延森也認為媒介應理解為物質、話語和機構三個層面。“媒體融合”或“融媒體”也不單單停留在物質技術層面。把新媒介當作一種新的內容生產工具,在組織上另立“新媒體”部門,是目前大部分傳統媒體的做法。問題在于:第一,媒介不是一個靜止不動的物件,而是生生不息的傳播場景和事件。第二,占有和使用新技術易,但媒體融合不是新瓶裝舊酒,還涉及新技術下文本符號樣態的創造嘗試、組織內部架構的變革。近年來各種別開生面的新聞樣態和“新媒體”部門的設立,是值得肯定的開端。但深入的嘗試和變革即使不打破既有規則和秩序,也難免陣痛,可以說媒體融合無成規可循、無坦途可走—既定的規則是以往實踐的沉淀,已有的道路來自先行者的步步摸索。學界與業界,都是在篳路藍縷以啟山林。中國傳媒大學作為中國廣播電視界的搖籃,與媒體業一向聯系緊密,實驗室當在探索媒體融合的道路上與業界攜手砥礪共進,發揮在該領域研究的帶頭作用,真正實現新媒體、融媒體的發展,指引業界進行真正的探索實踐。
隨著用戶自制內容(UGC)、機器自制內容(MGC)以及算法推薦技術的興起和繁榮,媒體融合驅動傳播主體走向多元、下沉和智能化,曾經單一而壟斷的專業化、組織化和建制化的傳播主體逐漸讓位于多元化、智能化的新傳播主體生態。多元主體的復雜互動成為媒體融合的新常態,也影響著社會輿論格局的分化與重組。在傳播主體的多元化進程中,傳統的新聞傳播秩序和輿論格局也出現分化和重組,并呈現出兩個方面的鮮明特征:第一,多元主體導致的輿論高度不確定性和政府、企業危機應對的常態化;第二,輿論場的分化,即傳統媒體權威性和把關力的下降,以及社交媒體驅動的多元表達生態的出現。媒體信息傳播智能處理研究主要解決國家媒體內容生產的“四力”,即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提升的問題。信息傳播已經從文本、音頻、圖像、視頻等單一媒體形態過渡到相互融合的跨媒體形態。海量媒體數據的快速增長環境下,融媒體與傳播研究急需探索研究面向未來媒體的信息智能處理關鍵技術,提高內容生成速度和質量,推動公信力的快速建立、輿論的正確引導、內容的精準傳播和影響力的迅速提升。新時代的新特征、新任務下,如何壯大主流媒體、有效有力地傳遞黨和政府的主流聲音,是媒體深度融合發展的重點和難點。而面對日趨復雜的社會輿論場域,傳播途徑和模式的創新應用為主流媒體影響力建設提供了新的思路。更好地發揮出媒體融合傳播的潛力,強化主流融合媒體在社會輿論當中的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在互聯網上做大做強正面宣傳,讓黨的創新理論“飛入尋常百姓家”,讓網絡空間的主旋律更響亮、正能量更強勁應是新時期融媒體研究的落腳點。
藝術創作離不開媒介和技術。中國商周時期的造型和文字依附于青銅器,古希臘的“藝術”一詞也屬于“技藝人”的領域。藝術和其他符號及知識,依憑特定媒介進行的傳播,便形成文化。因文化藝術與媒介傳播的密切關系,新媒介和傳播方式的出現,每每衍生出新的文化藝術形態,同時改變舊有的文化藝術。歐洲近代谷登堡印刷術帶來了報紙、期刊、圖書的印刷文化;19世紀攝影和電影的機械復制技術改變了傳統藝術的定義,標志著現代視覺文化的開端。如今,我們又面臨一個虛擬現實的、邊界越發模糊的新時代:這不但指難以計數、無處不在的技術性影像深刻地構建了現實,還指字面意義上VR、AR等技術直接讓我們體驗到了一種全新的現實。如果說,20世紀是電視、電影的百年,21世紀將有基于數字互聯網媒介的動畫、游戲等豐富和改變人類文化藝術的生態。同時值得關注的是,上述這些領域都是中國傳媒大學的王牌專業,依靠深厚的歷史積淀、雄厚的師資力量、豐富的實踐經驗和先進的研究理念,國家重點實驗室也應在媒介文化和數字藝術方面進行深入研究,旨在為業界提供強有力的理論和學術支撐,開拓學界在該領域下一階段研究視野,共同引領研究,不斷積累,使該領域形成質的突破。
新時期媒體融合縱深發展與傳播學基礎研究的初衷之一就是助益社會治理。“社會”之概念具化到現實生活中,往往落實在“城市”場景。現代化進程除了市場化、工業化和民主化等,也包括城市化,尤其21世紀以來中國城市化速度迅猛,城市問題浮現。而城市從起源上就與傳播有關,不論是古希臘城邦繁盛的交流,還是商周王朝的國都作為天人交流與四方匯聚的中心。早期社會學家強調現代城市是一種關系的形式或心理狀態,城市不僅有實體的人和建筑,還有報紙等媒介凝聚起來的社會關系。近年來的移動互聯網,又創造出數字城市和智慧城市。當今的中國大城市如北京、上海等,個人移動終端與公共屏幕無處不在,無形的數字傳播實踐與有形的建筑實體,一起組成了中國當代城市。此外,社會治理之不同于社會管理,在于政府和企業、公民等各方力量協商和溝通,這也關系到新聞傳播學。
媒體業日新月異,業界實踐與高校教育如何同步共進,是人才培養的當務之急。中宣部和科技部創立國家重點實驗室,就是依靠中國傳媒大學的國家一流學科,兼納新聞傳播學、信息與通信工程、戲劇與影視學、設計學、互聯網信息等,以搭建融媒體“高、精、尖”人才培養體系。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上強調,媒體競爭關鍵是人才競爭,媒體優勢核心是人才優勢。要提高業務能力,勤學習、多鍛煉,努力成為全媒型、專家型人才。媒體融合領域高精尖人才培養模式研究應緊扣融媒體領域的創新發展情況和行業需求變化,注意動態調整學術方向,大力推動科教融合、產學結合。培養方案要與時俱進,創新機制,積極推進個性化培養和國內外聯合培養模式,全面提升人才綜合素質。
現階段傳播學研究更要力求以全球視野,聚天下英才,風云際會,共襄盛事。作為陣前先鋒,國家級實驗室將與國際著名媒體機構、互聯網公司、媒體教育研究機構展開合作,并為國際學者和學生提供高端國際交流平臺,建立成熟的國際學者和學生駐校合作研究制度,并通過開放課題申請、合作研究和主辦系列國際學術活動等方式,吸引國內外高水平研究人員來華開展合作研究,共同發表具有國際學術影響力和引領力的學術成果,為我國新聞傳播學研究與世界接軌,響應國家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方針,助力國際合作與人才培養。
媒介之力與傳播之網,將要或已經改變人的定義和人類社會形態,關乎21世紀中國乃至人類世界的共同命運,當真“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從行業變革的實踐需求來看,我國的媒體融合正在全方位深入展開和持續創新變革,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但也存在不少問題,亟需從更為廣闊的前瞻視角,進行媒體融合與傳播基礎理論的研究,為構建強大的新型主流媒體、全媒體傳播格局與現代傳播體系提供關鍵理論指導和核心技術支撐;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媒體融合與傳播國家重點實驗室將與學界勠力同心、秉燭先行、洞照未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注釋:
① 習近平.加快推動媒體融合發展 構建全媒體傳播格局[J].求是,2019(6).
② 伊德.技術與生活世界:從伊甸園到塵世[M].韓連慶,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③ CHARLES H C.Social Organization:a study of the larger mind[M].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1983.
④ 藍江.5G、數字在場與萬物互聯—通信技術變革的哲學效應[J].探索與爭鳴,2019(9).
⑤ 喻國明,耿曉夢.智能算法推薦: 工具理性與價值適切[J].全球傳媒學刊,2018(12).
⑥ 延森.媒介融合:網絡傳播、大眾傳播和人際傳播的三重維度[M].劉君,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8.
⑦ 本雅明.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M].王才勇,譯.北京:中國城市出版社,2001.
⑧ 庫蕾.古希臘的交流[M].鄧麗丹,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⑨ 張光直.中國青銅時代[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
⑩ 帕克,等.城市社會學[M].宋俊嶺,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