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磊
界限在水杯里,世界也在
在宏大敘事的桌邊,我支起一個帳篷
必須發(fā)言才能頂住那場暴雨
以及伴隨著暴雨來臨的霧氣
相反的方向,他者如此逼真
一本假面的書,多重讀法
通過物質(zhì)化的崇高,我讀懂了其中的玄機(jī)
界限。不止于對立,更進(jìn)一步
它顯示了一種跳躍,從他者的角度進(jìn)入自我
進(jìn)入迷途,兩只蒼蠅恰好路過
像蝴蝶一樣問好
巨大的會場,我仍是孤身一人
黑色的幕布是調(diào)停者
它反對一切未知的、兇險的、貧窮的力量
它再次抓緊我,在我的言說中
拎出一片草原或者沙灘
它讓我搶先像一個溺水的人
雙手在漩渦中,有分娩的痛楚
但界限仍是鮮明的
在確立了我的失敗以后,讓我
成為一個充滿言辭的玻璃器皿
我的易碎,正是
你的強(qiáng)硬
馳入黑暗的斜面,我是無力的
反駁成敵意,任何敵意都有其爆烈的酒性
我道歉,我的脆弱是再生的艱澀
我的罪馳入核心:肉體的、蒙昧的、畸形的殼
如果坐下來等一天不斷的昏暗
不如索性就醉了,像一個斗士那樣亮起來
誰不熱愛一個激越的未來?而未來
一直頹廢在我身體的夾角中,像失信的信徒
我道歉,在一切空洞的眼中,我是另一種空
它危險、銳利、盲目,帶著懲戒的溫度
赤裸裸地活著,花園會緊張得突然縮回一個點(diǎn)
而那個動力性的點(diǎn),有太多的維度,太毒辣
不能自禁。但是否有一種縱聲的沉默讓我沉浸
讓我在多次酣醉之間有一段出位的陶醉
我道歉,接受立體的質(zhì)詢之后
我仍需保持對奇異事物的憂慮
仍執(zhí)著地成為一攤爛泥
生活從不是我們完全順從的一種儀式
我道歉,一瞬間眾人穿過我的岸,也有不悔的燦爛
也看到重疊的渾濁,延綿的粗鄙,復(fù)調(diào)的繚亂
一個人的多棱鏡并非視像化的,它折射著多樣的一天
一天下來,疲倦與幻覺有著無可爭辯的軟弱
弟兄們,就讓我軟弱一次吧,暮色已沿著防波堤
旋至我的喉嚨,那是應(yīng)聲醒來的今天
椅子有一條邊
是虛的,是一種你特有的虛
像虛線,無形中,它扣住你的手腕
絕對性在挽留中顯得苛刻、無力
你掰開茶點(diǎn),像掰開一場戲劇
游戲從你開始,一個又一個角色
玻璃一樣,你中透著我和他
永遠(yuǎn)有一種數(shù)學(xué)的精確與混沌
在三角里,銳角是最弱的
你打開壺蓋,往里添熱水,你的手上
舊疤在骨節(jié)中咯咯作響
有時,它樂意滑過我的肌膚
在最凸處,尋找子彈
一種寧可灼傷的敵意,在指端
按住我的頭發(fā)。你也會突然停下來
陷入極度的寂靜。我只能看著
鰻魚穿過你的手指,一瞬間
軟下來,時間也軟下來
床單上,一種瘋狂的潔白狀態(tài)
像鳥,沿著褶皺飛進(jìn)你的目光
你不眨眼,它們就在里面盤旋
而椅子是根本上的事實
以某種巨大、細(xì)微,而又迫切的愿望
稀釋了我的虛無
別告別,在雕花的木質(zhì)澡盆前,白熾燈的光
沿著你的右臉滑下來,像剛脫掉的衣服
窗外烏云趴在山脊上,仿佛空難
是被等出來的
窗臺上,仍是你的毛巾、香皂、牙刷
橄欖味兒的死亡,從睡衣里伸著舌頭
你不需要依賴它,核心本就是空的
梳妝鏡下不是一地的水,而是
一地的火柴,你允許這樣的悖論嗎
在接受觸摸前,你允許一陣破碎的火焰
形成草原嗎?也許是去年的幻覺
在冷熱水的閥門間徘徊,讓你確信
愛也是有階級的
但告別像絞肉機(jī),熟練地絞碎生活
而你的骶骨多么寂靜,靠在浴室的門上
別以為那是拯救的力量,你抽身時
支架上的書也會崩潰,像從巖石躍向瀑布的麋鹿
是你的書,你溫暖的文字,你的文字
不像你一樣決絕,它們并不認(rèn)識冬天
它們永遠(yuǎn)醒著,小心翼翼地,不去
觸及整體。淋浴早就廢掉了
你早已不需要一種暴雨的揮霍了
你只寫下,敲打鍵盤,從鍵盤中敲出黑暗
綠色,呈苔蘚狀,有毒
幾乎無話可說了
話語,以沉默的語氣窺視我
鄰桌的孩子,有一張鏡子的臉
他將我變成他的篝火
因我的地是涼的,我的地上
是不及物的破碎的純粹的方格
像建筑,一個面一個面的分離
然后在失望中嚴(yán)格地統(tǒng)一
我對他擠了擠眼
一種充滿象征秩序的力量
從他的驚訝里迸散
哈,我看見的價值判斷呀
成為他今天的成長。我也使勁
跟著成長
但他卻起身走了
在離我僅一個詞的近處
他以我的名義
回避了我
如果事實是橫向的,我更渴望縱向的實體
空中的雨滴、地心的鉆石,或者
對終極的拒絕與接受
我渴望縱向的散步,它繞過花壇
繞過一條河,也許仍有無數(shù)條河在等我
我繞過它,繞過必須的行走
即使停下也是行走,是繞過
壞天氣也是好天氣,繞過
縱向的旅行,階級間有惡像雜草,繞過
真理無非是行走的秩序,也仍被繞過
謙虛的意志,還是繞過
有時候我會在權(quán)利和榮譽(yù)的臺階上停一下
停下時我的弱點(diǎn)全被敞開,而懦弱
不是弱點(diǎn),不是行走中的黑莓,而繞過
也不是懦弱,不是海壓彎了堤壩
而是用于抵消失敗的步伐
如果這仍不夠,我希望縱向的回應(yīng)至少
有吮吸的連續(xù)性,讓我不斷地
成為反斥力,成為漸行漸遠(yuǎn)的船
在織物凸凹的人生表面
一把顛簸的椅子
癱在那里
只身在那里,它
與我們保持周密的距離
在凌駕于一切之上的
間距中,它
辯證地接受著所有的目光
用它的無言、簡練、莊嚴(yán)
和一貫的耐心
那怪異的隔膜
俘虜我們,像一只野鴨
俘虜一個池塘
它甚至發(fā)出沉默的叫聲
或者用翅膀一樣的欲望
敲打地面,聲音
深入地殼
熔巖暗中牽著我們的手
走向衰老和遲暮
一把椅子
它凝視我們
看到我們的缺失
看到我們是空的
被溶化過的、虛無的
它便靠近我們
癱在那里
走太湖如同讀史書
在混濁的水上
將自己讀成歷史的仆人
實際上我痛恨語言的擴(kuò)張器
將那些雨中的寺院
讀成旅游區(qū),甚至讀成
逃避現(xiàn)實的道場
拾級而上,我回望太湖
煙云中我讀出了一種
否定的事實,就像路燈
擁戴一條夜晚的長蛇
我讀出了蛇信子
風(fēng)帶來一陣輕微的嘲諷
一些菱形的尖銳的煤粒
打進(jìn)我的喉嚨
讓我發(fā)不出聲音
撲火的螢蟲,也撲人
撲寂滅的蒲團(tuán),撲煙靄
撲迷途中三兩只野獸,也撲
被馴化的山,被圈養(yǎng)的流水
撲透石,紙面如湖面,透徹的石頭下
魚兒生風(fēng),宿命被刮得叮當(dāng)作響
撲書即是讀書,撲剩余的時光
撲向美人、酒盞、筆墨
撲向落日、長河、星空
撲潔凈的衣飾,也撲腌臜的心
而心越撲越?jīng)?/p>
撲人生,是涼的
撲死亡,卻滿溢熱血
唉,何時才能以撲死的決絕
撲搖晃不止的生
昏暗的仕途上,詩人高出了山巒
一同高出的不是散漫的心
而是又一條仕途,別處的雄心
被此處的風(fēng)景揮霍
點(diǎn)評天下,如同點(diǎn)評詩
當(dāng)一種黃昏來臨,另一個黑夜
在溪流旁,自家的庭院中
不斷稀釋著不仕的仕途
燭燈初上,山野漸黑
筆墨生動處,他人的詩章
被分層疊放。一個詩歌的皇帝徹夜不眠
一條萬古的道路終將腐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