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 水
與一個罹難者交流,嘴先短了三分
心也怯了半步
誰讓你是一個死者
足足比我早到了八十年
趕上一個壞時代
詩歌比詩人更幸運
把對話搬到紙上
我用一張草稿對抗著你的千萬張
用一個愛人來反對著一億個沙揚娜拉
固守十里家鄉
來修正你的山川漫游
江山不容置疑地存在
而美女的標準卻一變再變
衣衫越來越短
漢字越來越簡
你的民國,今天還在
卻早已死在了我的教科書里
怎么復印都無法復活
唯有把漢字豎排
才仿佛聽到你的呼吸
作為后來者
我的朝拜,更近似于游玩
用一次虛擬的文學之旅
來磨亮山路上的碎石
被一個詩人占據的山岡
連荒草都望而卻步
在三個平方的范圍內,詩歌的權力
大于風雨
也高于巖石
那些覲拜的同道
每一個都是遲到者
每一個人的內心里都裝著一個不同的民國
志摩,我已活過了你的年齡
這讓我如此羞愧
又如此自信
若干年后,我的身體再一次被成為殘骸
拋棄在山巔之上
對于自己的讖言
更多的來源于想象邊界上的一棵樹
那個曾經從天而降的歌者
用自己來燃燒一塊鐵
生活的罅隙總是會在腦海里膨脹
被注入粉色的汁液
對于那顆多情的頭顱
請給予冷凍到下一個世紀
請收留這些緋聞的殘骸
將近一百年了
戰爭的殘骸還在
而分離的痛苦
卻成了仇恨的根源
一個民國的殘骸如今退到了一隅
像一個衣冠冢只剩下了袖口
那么多借尸還魂的人
都在不停地掘墓
尋找著下一個出口
給荊棘送達一份絕命書
砍伐者帶來鐮刀
當地的山民,一群工業時代的失業者
他們把憤怒發泄在巖石之中
荊棘之上
舊時代的山棗,如今依然懸掛如燈籠
幾個山川的終結者
紛紛砍下燙紅的頭顱
對比自然,其實我們永遠都是弱者
都必將輸掉草木的桂冠
荊棘的刺往往比無罪的利刃
更為蠻橫
我尊重一棵荊棘的選擇
作為一座山的俘虜
它對被風吹來的命運,并不抵抗
而堅硬的巖石,像一方主人
它也許并不歡迎我
這個陌生的訪客
所有沒有名字的野花,都是陪襯
為了趕赴一場盛宴
幾乎不同的野花都在走
但沒有一朵主動帶來霜凍的報警
一場突如其來的北風
讓幾個拜謁者加上了厚厚的秋裝
而思想的深度
卻并未因此而加深
野花的命運似乎早已注定
而孤傲自芳不僅僅是腳下的群山的專利
來自遠方的異鄉人
他們懷揣詩歌,卻沒有獻上一句頌詞
只有壓抑住內心里的火
才能防止燒到詩篇
我們一個個并不敢拿野花自擬
同樣渺小卻并無芳香
在花朵開放的山岡
摘走它們,奪取它們的性命
這自私的利潤
需要怎樣分配,才能完成一次詩意的旅行
蜿蜒的山道再一次戲耍了我們
讓我們一遍遍無功而返
在陌生的山谷里,遭遇的回聲
總是一個人的獨白
從來沒有一種回音壁,私吞下
歷史的吶喊
作為弱者,個體猶如道旁的螞蚱
沒有被捕捉
卻不一定是享受到普遍的自由
我想我也是
一個游逛在山中的人
它的孤獨并不亞于一只飛鳥
被拋棄后
我終于找到了與世界和解的借口
異鄉的山棗,它的味道依然與家鄉的相似
又不盡相同
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只有鳥獸來吞食,帶走果核
為什么在這樣的山里容不下
一個登陸者
所有來往的游客,都嘗過了山棗,卻沒有
一個想留下來
沒有一個愿意做一株帶刺的山棗樹
被吞咽的果肉
進入腹中。一定帶來胃的蠕動
像精密的機器吞進山谷的回響
我醉心于此
一顆紅透了的山棗,它帶來的記憶多么干癟
懷揣腹中的九顆山棗下山
我的體重比登山時,重了九克
對于一個山民的取水問題
我幾乎不能回答
一個異鄉的山泉,它的蹤跡
比美人更隱秘
行至半程的饑渴
比烏云慢,比雨匆忙,比山草茂密
沒有一滴水被發現
在偌大的山中
你為什么被捕?像一朵白云
輕易就給山巒帶上鐐銬
我不過是為了一瓢水,而非主動地
向地下挖掘
把取水的問題扔還給農夫
我只是一個過客
七八個同道中人,他們準備了共同的一個黃昏
黃昏中,夕陽是最后的一道大菜
直吃得讓我們熱淚盈眶
彼時的影子無限拉長,卻更容易
被茅草攔腰截斷
我們把所有的時光擰在一起,像一條麻繩
綁縛住我們的手腳
而能動的只有我們的思想,無盡的思想
蜿蜒的山道中,有許多條路
通往命運的平坦之處
與其說是我們選擇了路,不如說
我們選擇了陽光
黑暗來了,那么多的咒語附在身上
一會兒像喜鵲,一會兒像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