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的青春期— —基于對《薩摩亞人的成年》的解讀及分析

蔣可欣 湖北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院 湖北恩施 445000

一、米德與她的《成年》

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1901—1978)，美國人類學家，美國現代人類學成形過程中最重要的學者之一，她也是一位主張婦女享有充分和平等的社會參與權利并將這種主張和對兒童的持久興趣、對滿足他們的需求的關注結合起來的女權主義者。1924年，米德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心理學碩士的時候，結識了人類學一代宗師博厄斯和他的女助手露絲·本尼迪克特。于1928年，米德完成并出版《薩摩亞人的成年》一書。她曾擔任美國自然史博物館館長、美國人類學會主席。米德先后提出文化決定論、三喻文化理論和代溝理論，并被譽為人類學之母。1978年11月15日，瑪格麗特·米德在美國紐約逝世，隨即獲授總統自由勛章。

《薩摩亞人的成年》，下稱《成年》，此書是米德的第一部人類學著作，亦是她學術聲譽的奠基之作。米德花了六個月的時間在薩摩亞的三個村莊對68位少女做了研究，在書中，她生動地描繪了南太平洋上一個小島的生活，并且對當時美國十多歲的青少年文化做了批判，換而言之，米德的這一作品典型地體現了美國人類學之父博厄斯的思想精髓——通過理解“他者”來審視自我。這里的他者，是西方后殖民理論中常見的一個術語，在后殖民的理論中，西方人往往被稱為主體性的“自我”，殖民地的人民則被稱為“殖民地的他者”，或直接稱為“他者”。“他者”和“自我”是一對相對的概念，西方人將“自我”以外的非西方的世界視為“他者”并將兩者截然對立起來。所以，“他者”的概念實際上潛含著西方中心的意識形態。在《成年》一書中，米德也是通過對他者文化的研究影響了先天與后天這個來自20世紀初就開始的爭論，為美國人類學發展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二、米德的研究狀況及方法

在《成年》一書中，作者描述了薩摩亞處在青春期的姑娘的生活、她們不久也將跨入青春期的妹妹們的生活、她們兄弟的生活、她們已經度過青春期的姐姐們以及她們雙親的生活。她們父親和母親對待生活的態度決定了她們的態度。通過這些描述，米德試圖回答此次薩摩亞之行的問題，即讓我們青少年騷動不寧的青春期危機究竟歸咎于青春期本身的特性，還是歸咎于西方的文明？在不同的條件下，青春期的到來是否會呈現完全不同的景象？我們通過閱讀可以知道，作者在書中努力地向我們展現了生活在社會環境中的薩摩亞姑娘的風貌和她們從呱呱墜地到垂暮之年一生的生活進程，還有她們將解決哪些問題，她們解決問題的價值觀是什么薩摩亞，以及她們和這個南太平洋上的小島所遭遇的一切痛苦與歡樂。薩摩亞，是一個離赤道大約13個緯度、由棕色皮膚的波利尼西亞人棲居的南太平洋島嶼。“當晨曦剛剛爬上灰褐色的柔軟的棕櫚葉屋頂，面對蒼茫無垠的大海，俏然而立的棕櫚樹剛剛現出婆娑身姿時，剛才還在棕櫚樹下或海邊獨木舟陰影下溫存耳語的情人已悄悄回到了各自的屋里......”這就是薩摩亞人悠閑又安寧的一天。在薩摩亞，從孩子出生到四五歲之前，所受的教育是十分簡單的，但在成人生活中的社會地位取代長幼順序決定人們的尊卑之前，年長者總是有支配年幼者的權力。從書中，我們可以了解到，一個薩摩亞村莊大約由三四十戶組成，每一戶由一個被稱作瑪泰的頭人負責管理，他們是公共事務的發言者，是酋長的代言人和使節，在這其間的許多戶中，孩子們能夠真正理解來自成人世界的種種侵擾的意義之前，對高位的追求就已經開始或多或少地左右著他們的生活了。在戶中的兒童們對親屬關系群體和自己的生息之地存在著強烈的眷戀，而在小女孩和小男孩之間又存在著明顯的性別界限，由此產生相互間的對峙是這種群體生活突出的特征之一。在薩摩亞，小姑娘在生活中對待男孩子的基本態度是：回避和對抗。這種態度直到這個姑娘成了幾個孩子的母親時才會重新出現，這跟薩摩亞人的婚姻觀有關，青春期時期，青年男女不會因為任何沖突而煩惱，但在婚前的兩性關系中，人們都嚴格遵守著示愛的慣例，他們把婚姻視作一種社會的、經濟的安排，人們反復掂量權衡的是財富、等級、丈夫及妻子的技能。不得不提的是，舞蹈在薩摩亞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尤其是在兒童的教育以及社會化過程中，舞蹈不僅沖淡了兒童們在生活中的消極情緒，而且降低了兒童們對羞怯的敏感性。有趣的是，薩摩亞人對別人的品格特征的描述千篇一律，遵循著固定又客觀的模式，因此，他們對人格的評價既小心謹慎，又充滿著宿命觀念。薩摩亞里，在結婚之后，特別是20——30歲的年輕已婚婦女，她們從忙碌而又快樂的壯年到即將告別塵世的暮年，一切都是那么紊然有序，仿佛安排好的一般。最后作者在對薩摩亞與當時美國文化所進行的種種比較中，得出“為選擇而教育”的結論，在米德的教育觀里，她認為，必須把全部的教育努力傾注于訓練孩子的選擇能力上，教育不應該成為某一種生活方式的特殊辯護士，不應成為只形成一種特別思維方式而拒絕所有外界影響的絕望努力，相反，它應當為所有的影響做好準備。

米德關于薩摩亞的研究，在方法上是至今值得我們思量的。第一，除了運用觀察法之外，還收集了大量的文獻資料。米德選擇了一個只有600人的小地方，花了長達六個月的時間來收集這一社區所有青春期姑娘的私密和詳細的情況，并且還仔細觀察了生活在塔烏島一條海岸邊的三個村莊里的一群女孩，還從馬努阿群島的七個村莊里，圍繞出生、青春期和結婚，收集了許多與儀式性習慣有關的資料。當然，對于一位收集與青春期有關習慣和儀式資料的民族學者來說，有必要對那些由于受西方宣傳和外來示范作用的影響而部分衰亡的風俗做出描述，那么，米德在這一點上，做得很好。第二，作者用橫剖面的研究方法取代了傳統的歷時性研究方法。橫剖面即米德選取了處在不同生理發展階段上的個體樣本的方法，以及某些特征在一個群體上出現得較早、在另一個群體上則出現得較晚的討論。出于個案數量的龐大，米德的這種橫剖面研究方法似乎更為合理。第三，對口述資料的收集與運用。米德通過與信息提供者的面談，將他們的陳述和其他信息提供者的陳述進行比較驗證，并采用了大量的例證和實驗個案，她除了少量但次要的資料是借助翻譯之外，其他的材料都是通過當地的薩摩亞語直接獲得的，并且運用于書中各章節，在附錄中也對當地語言做了注釋，便于讀者理解。所以一手口述資料具有相當的可靠性與真實性，這也是米德研究方法的一個特色。

三、關于《成年》的啟示

瑪格麗特·米德雖然已經離我們比較遙遠了，可她的作品至今讓人津津樂道，雖然褒貶不一，但是對后世的影響也不小。著名的瑪麗·比弗博士就曾高度評價米德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花兒”嬉皮士，她熱衷于和平、公正、性自由以及冒險，而《成年》這本書在當時影響了先天與后天自20世紀之初就開始的爭論，就其意義而言，此書完全能夠和喬治亞·艾琪芙的油畫、艾莉諾·羅斯福的政治激進主義。瑪麗·奧利弗的詩歌、林櫻的越戰紀念碑，以及安·弗蘭克的日記相媲美，要知道，這些人在那時的美國社會可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但是米德的《成年》也遭到了不少人的攻擊，譬如新西蘭人類學家弗里曼就是其中一位，他認為《成年》一書沒能真實地反映薩摩亞文化，米德完全沒有注意到薩摩亞文化中暴力的一面；同時，米德也沒能嫻熟地掌握當地的語言，并且在當地待的時間也沒有足夠的長等各種問題使米德對薩摩亞文化產生了許多誤解。不僅如此，弗里曼還指出，米德在田野工作中的兩位主要報告人實際上欺騙了米德，正是如此，才導致了米德的文化決定論——完全忽視了演化和其他生物學因素對人類行為構成的影響，等等。

《薩摩亞人的成年》一書讓我們明白了，青春期是個人身心發育的重要階段，只是在過去的美國社會，人們對此缺乏充足的和正確的認識，對青春期中的孩子的心理和生理需求沒給予足夠的關心和積極的引導，而引發了青少年中的一系列社會問題。以《成年》一書的邏輯來推究，在西方的傳統里，社會文化并沒有在真正的意義上認可個體存在著一個從未成年到成年的過渡階段。所以米德的結論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是顯然成立的，我們應當注意到，年輕人的充沛精力和性成熟過程中所特有的騷動是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和體驗到的事實，在這期間，家長所能引導他們的并不是思考什么，而是怎樣去思考。在書中，米德為了強調和證明自己的結論，還提出了一系列假設，并且通過驗證其假設，推翻了人們從未懷疑過的預設，而她并非通過程式化的論證來支撐她的假設，而是通過一種帶有文學色彩的白描和敘事來把它烘托出來。可能對于鉆研社會科學的學子來說，米德對薩摩亞人的研究顯得更為有意義。

隨著人類學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地發展，人類學的研究對象和研究熱點也隨之而變化，以及人類學者的視角和研究方法也在相應不斷地改變，許多人可能對《成年》是否值得再閱讀有所疑問，也許米德在書中所看到的景象如今已不復存在了，但是不等于說她所寫的東西就毫無意義，也不等于說她的書就完全失去了價值，米德給我留下的至少是那個社會的一段時空片段，因為有這樣的一個片段存在，讓我們對她所研究的那時候的社會有了或多或少、或深或淺的了解。今天，我們重讀米德的經典——《成年》，并不在于我們能從中獲取什么新知識與新視角，也不在于為了開拓新的研究領域而完成一篇學術論文，我們考慮更多的應該是如何像米德一樣發現我們自己感興趣并且可供研究的問題。以及她那開門見山卻又娓娓道來，把枯燥的研究寫得讓人興趣勃勃的寫作風格和行文也為我們提供了一種范例，這也是我們應當學習的。馬林諾夫斯基曾說過，雖然作研究不應當理論先行，但問題永遠是為有理論儲備的人而準備的。而《成年》的閱讀及再閱讀正好給后世學子提供了一個增加自身理論儲備的機會，來幫助莘莘學子們在學術上完成“非成年”向“成年”的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