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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的血氣

2019-11-13 05:29:02羅峰
江漢論壇 2019年9期

摘要:在《酒神的伴侶》中,歐里庇得斯以精妙的筆法描寫了忒拜國王彭透斯政治血氣的微妙變化。起初,歐里庇得斯把彭透斯呈現為政治血氣過盛的僭主,為了抵制推行強力狂歡教儀的酒神,他擬舉兵攻打以母親為首的狂女。然而,在酒神的“欲望”誘惑下,彭透斯徹底放棄了武力,政治血氣消弭殆盡。劇中的酒神崇拜帶有鮮明的民主特性,儼然“智慧”化身的酒神,不過是“欲望”的代表。通過強調國王彭透斯最后以“女人”身份死去,詩人揭示,民主制與僭主制雖在對欲望的追求上同根,在欲望的滿足上又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關鍵詞:酒神;《酒神的伴侶》;彭透斯;血氣;欲望

基金項目:上海市教育發展基金會和上海市教育委員會“晨光計劃”項目“歐里庇得斯悲劇翻譯與研究”(15CG25)

中圖分類號:I206.6?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19)09-0083-06

在其晚年最成熟的經典劇作《酒神的伴侶》中,歐里庇得斯以精湛的筆法呈現了國王彭透斯在應對酒神強迫忒拜接受狂歡教儀時的血氣變化:彭透斯起初譴責酒神以欲望誘使忒拜女子上山狂歡,打算以舉邦武力應對這一非常事件。然而,酒神的誘惑,使彭透斯的政治血氣淪為偷看狂女的欲望,最終讓他放棄武力,裝扮成女人,并最終被狂女撕裂。

一、彭透斯的血氣

在《酒神的伴侶》中,忒拜國王彭透斯出場即是一段面向觀眾的解釋性獨白。① 彭透斯上臺便表示,他“出門在外”,“聽說”了發生在忒拜的諸樁奇事:

我碰巧出門在外,不在這片土地上,

就聽說新奇的禍事降臨到這座城邦上:

我們的女人們拋棄家庭,

去參加捏造的酒神狂歡,在草木繁茂的

山間狂奔,用舞蹈

膜拜新神狄俄倪索斯,也不論他是誰;

狂歡隊中擺著盛滿酒漿的

調酒缸,她們一個個溜到僻靜處,

去滿足男人的欲望。

她們冒稱獻祭的狂女,

其實把阿弗洛狄特看得重于巴克科斯神。

(215—225行)②

整個句子橫貫11行,由主詞klūo(我聽說)統領,與酒神狄俄倪索斯的開場說辭構成緊張關系。③ 這個橫貫數行的復雜句子,與狄俄倪索斯開場獨白所用句式驚人相似。更驚人的是,彭透斯以ēkdemos(出門)開始了自己的敘述,而在開場中,狄俄倪索斯以ēko(我來到)拉開了他進入忒拜的序幕。這豈不意味著,彭透斯的“外出”與狄俄倪索斯的“到來”同步發生?或者更確切地說,新神來到忒拜,“碰巧”趕上國王缺席的空檔。

但事實果真如彭透斯所言,一切純屬“巧合”嗎?

興許,這種表面的偶然恰恰證明,發生在忒拜的種種“奇怪的禍事”并不簡單。至少從先知忒瑞西阿斯的反常舉動來看,這很可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④ 儼然新神代言人的忒瑞西阿斯乘國王離開城邦之時,約老王卡德摩斯上山狂歡,其居心啟人疑竇。也正是憑借他的“智慧”,忒瑞西阿斯不僅徹底擊垮了卡德摩斯內心保留的最后一道防線(羞恥),使之義無反顧一道上山敬奉新神,還以古老的習俗為幌子公然為新神進入城邦辯護。

彭透斯在這個節骨眼上趕回忒拜,不僅出于劇情的需要,也為了在彭透斯與狄俄倪索斯正面沖突前,充分展開兩端的張力。同樣巧合的是,面對這起非常事件,卡德摩斯和彭透斯的反應竟出奇一致——他們不約而同地指向新奇事。為何“新奇”總與異常如影相隨?

酒神進入忒拜的故事,發生在前哲學時代。在那時的人們眼里,“祖傳的”即“好的”。“祖傳的”由兩大因素組成:一是“古老的”,二是“自己的”。因此,于忒拜城邦而言,至上的習慣或方式,就是襲自祖輩的“他們”的生活方式。古老性確保了“他們”的生活的正確性,因此,對他們而言,“新奇”之物就等同于不好的事物。⑤ 正是在這種強大的習俗觀念下,他們普遍對新奇事物持警惕的態度。這就不難理解,忒瑞西阿斯為何在為他的新式想法辯護之前,要千方百計為之披上“古老”的外衣。

彭透斯的敘述顯得是在全盤轉述他人看法——奇聞來自耳聞,并非眼見,因此,整個敘述難脫失實之嫌。不過,即便講述親眼目睹之事也難保不偏不倚:一個人所言取決于他對整起事件的判斷和意圖。酒神不就在講述“所見”之事時故意混淆視聽嗎?⑥ 與劇中其他人物不同,彭透斯把酒神進入忒拜視為一起非常事件。他認定,舉邦女子拋家棄子,在狂歡中醉酒縱欲,必然導致道德敗壞。實際上,彭透斯的擔心不無道理。公元前5世紀的雅典,就曾為如何“制度化”和“馴化”酒神狂歡傷透腦筋。即便雅典后來成功地將之納入體制,以集體酗酒縱樂為特征的酒神教儀,仍代表著一種外來宗教對既定秩序的挑戰和威脅。⑦

彭透斯對酒神狂歡教儀的兩項指控:酗酒和縱欲,反映了歐里庇得斯時代的雅典對新式崇拜的一般看法。在詩人早年創作的《伊翁》中,他明確地借劇中人物之口暴露了雅典存在的諸種社會問題。從文脈來看,這兩項指控隨即遭到否定:上山狂歡的女子既未酗酒,也沒縱欲(680—693行)。較之他早年對社會問題的露骨抨擊,歐里庇得斯在此劇中的態度似乎截然不同。在《酒神的伴侶》中,歐里庇得斯對酒神狂歡的描寫要節制得多——相反,他把諸種不節制的想法安在了忒拜王彭透斯身上。我們注意到,彭透斯一出場就顯得是個僭主,不僅思想不節制,行為也過激。

劇中并未透露,彭透斯的消息打哪來。但彭透斯對整起事件的判斷顯然有失偏頗。卡德摩斯的話暗示,彭透斯失去判斷力,可能源于受靈魂中某種東西的影響。彭透斯還未上場前,卡德摩斯就瞧見他已驚慌失措(214行),此處暗示了導致其靈魂失序的兩種可能——源于外物,抑或出自內心。彭透斯匆忙趕回城邦,乃因忒拜女子上山狂歡。

忒拜女子上山狂歡,使彭透斯血氣上涌,且表現得極為固執。他一口咬定,進入基泰隆山的女子純粹為了滿足肉欲:她們“冒稱獻祭的狂女”,去參加“偽裝的酒神狂歡”(224—225行)。打亂彭透斯靈魂秩序的,看來是忒拜女子離家狂歡這起非常事件。但彭透斯就此下的判斷表明,真正的原因可能源自他的靈魂。彭透斯的確正確意識到,發生在城邦女子身上的怪事是“禍事”,但過盛的血氣使他偏離了正確的方向,將他引向毫無根據的憑空臆想。我們看到,彭透斯對忒拜女子在山間狂歡的描述栩栩如生,仿佛身臨其境。更令人震驚的是,僅憑耳聞和臆測,彭透斯就下達了一系列夸張的軍事命令。從他的話中還可知,針對狂女的軍事行動早已展開,不少狂女已被收押在監(226—227行)。接下來,彭透斯還要把其他“漏網之魚……逐出山”(227行)。在這些漏網之魚中,彭透斯特別提到了塞墨勒(酒神之母)的三個姐妹,其中就有母親阿高厄。而他表示,要把她們“捆在鐵網中”。彭透斯冷酷對待至親,顯得六親不認——在強大血氣的驅使下,彭透斯竟置人世最基本的倫常于不顧。

在彭透斯身上,輕信與多疑奇妙地混合在一起。他既對新鮮的外來事物充滿敏感和警覺,又捕風捉影,對傳聞深信不疑。這兩個看似相悖的要素在他身上混雜在一起。彭透斯在轉述關于“異方人”的傳聞時,再次將他基于想象的判斷發揮得淋漓盡致(235—237行)。

彭透斯也表明,他要進一步展開軍事行動。從彭透斯發布的一系列針對狂女的軍事行動來看,他不分青紅皂白,不加區分地鎮壓所有狂女表明,彭透斯天性有失審慎。忒瑞西阿斯那段關于“與時間一樣古老的習俗”的演說(200—203行),就在彭透斯出場之前,更突顯了尊重習俗的重要性。彭透斯的言行顯得僭主氣息十足:武斷專行,剛愎自用,遇事直接訴諸武力。彭透斯甚至不顧親情和人倫,對禮法缺乏應有的尊敬,更可能使觀眾轉而同情他的敵手。但值得注意的是,彭透斯的形象很含混:他既是僭主,卻又與那種對城邦完全不負責,只顧滿足私欲的真正僭主判然有別。他的所言有失公允,卻又道出諸多實情,譬如他一眼就見出狄俄倪索斯的“肆心”(246行),并看出了忒瑞西阿斯對卡德摩斯的實際控制,“忒瑞西阿斯啊,這事就是你慫恿他干的”(254行)。彭透斯洞悉,真正居心叵測的是先知忒瑞西阿斯。然而,面對發生在城邦中的“咄咄怪事”,彭透斯忘了,他同樣要面對強大的習俗壓力,但他對自己的危險處境渾然不覺。當他毫不掩飾地斥責兩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老王卡德摩斯和先知忒瑞西阿斯)之時,彭透斯也使自己陷入與傳統習俗對立的境地。

二、酒神的誘惑

忒拜國王彭透斯一出場,他的血氣問題就令人印象深刻。在第一場戲劇行動中,這位忒拜國王的血氣最初就以成問題的方式呈現出來。從他匆匆上臺,卡德摩斯就注意到,這位新王的靈魂秩序已被打亂。通過將彭透斯靈魂失序的原因與“新事物”直接關聯在一起(214行),血氣問題再次凸顯。不過,盡管彭透斯的血氣的確有問題——他顯然沒有恰當節制血氣,但總體而言,這是一種政治血氣。于城邦而言,政治血氣必不可少。因為政治生活必然涉及敵友的劃分,這種劃分不僅包括對內,也包括對外。為整個城邦政治共同體劃分敵友的,乃是作為城邦護衛者的“王”。而“王”要正確劃分敵友,必須憑借靈魂中的血氣部分。⑧ 通觀全劇,彭透斯是一位極富政治血氣和正義感的統治者。正是憑著對新事物天生的警覺,彭透斯成為劇中唯一仍堅持拒新神于門外的人——余人皆消除了對狄俄倪索斯的血氣,也就此打消了對新事物的警惕。也正是憑著對自己人的友好,彭透斯不僅是城邦的護衛者,也是家族榮耀的守護者。卡德摩斯在哀悼外孫彭透斯時,就追憶起往昔的光景:

你再也不會用手摸著我的下巴,

抱著我,喚我“母親的父親”,孩兒噢,

說道:“誰對你行不義,誰侮慢你,老人

家啊?

誰擾亂你的心神,叫你不快?

快告訴我,我要懲罰這個對你行不義的人,

老爹爹啊。”(1318—1322行)

歐里庇得斯筆下的彭透斯心氣極高,與之對應的是他強烈的羞恥感:作為希臘人,他對外邦人接受酒神崇拜的行為嗤之以鼻(483行);身為希臘的男人,他一方面百般挖苦異方人的女相,另一方面又對女人追趕男人一事耿耿于懷。在他看來,二者均是對男人的極大羞辱(778―779行)。同樣,作為一邦之主,彭透斯絕難容忍“成為女奴的奴隸”(803行)。彭透斯的這種強烈羞恥感,對其正義觀影響很大。對彭透斯來說,這些行為均有違他的正義觀,因此與惡行無異。彭透斯極端的正義觀,使他不能容忍他人的過失。為此,他可以理直氣壯地指責一身女人(狂女)裝扮的老王卡德摩斯,也能殘酷逮捕甚至屠戮上山狂歡的至親。上述引文展現了彭透斯鮮有的溫情一面,卻也暴露了其血氣的更深層問題。他把“侮慢”、“擾亂心神”和“叫人不快”的行為統歸為ādikeī(不義)。嚴格來講,這些行為均無涉正義。血氣雖根本上關乎正義,但其天生的含混性,使之很容易逾越正義標準,令道德義憤失去正當根據。在《王制》中,柏拉圖賦予血氣(比欲望)更高的地位,因為不同于與理智針鋒相對的欲望,血氣在本質上愿意服從理智。與之相應,理智以勸諭的方式統治血氣,卻以專制命令的方式統治欲望。不過,由于血氣本身沒有能力作出判斷,這也注定了其含混性所在:血氣可在理智的勸諭下趨向更高的德性,也可能在欲望的誘惑下淪為欲望。血氣在靈魂中位置獨特——它連接起人的最高部分和最低部分,賦予人統一性。⑨ 遺憾的是,作為城邦牧者(王)的彭透斯,顯然從未聽從靈魂中牧者(理智)的勸諭。

就在彭透斯的血氣高漲,打算舉兵攻打狂女時,劇情再次逆轉。而這次反高潮出現的促成者,正是自稱擁有“智慧”和節制的“異方人”(酒神)。異方人的從容淡定,與彭透斯過盛的血氣形成強烈反差,儼然智慧的化身。當異方人再度以勸諭者身份出現時(787行),他的智慧甚至得到彭透斯的認可,“你可真聰明,一向如此”(824行)。奇怪的是,一向否定異方人的彭透斯,何以會出此言?更出人意外的是,一向與異方人勢同水火的彭透斯,為何馬上變得對他惟命是從?彭透斯的血氣果真在異方人的“智慧”勸諭下走向平靜了嗎?

信使離開后,異方人與彭透斯展開了一段對話。對話由peīthei(勸諭)開啟。異方人無疑充當了勸諭者的角色。值得注意的是,彭透斯的血氣雖確實在異方人的“勸諭”下逐漸平復,卻悄然起了質變:

狄:且慢!

你想看看她們在山上擠在一起嗎?

彭:太想了,出多少金子我都愿意。

狄:但你怎么為這掉入強烈的愛欲呢?

彭:瞧見她們醉酒,我會難受。

狄:讓你難受的事,你看了還能愉悅嗎?

彭:當然,我悄悄坐在樅樹下。(810—

816行)

在古希臘語中,語氣詞ā(且慢)的出現是一種破韻,此處卻恰如其分標示了劇情的關鍵性轉折。此前,彭透斯不僅堅持以武力對抗狂女,甚至洞穿了異方人的詭計。狂女已開始入侵城邦,成了城邦的敵人。武力抗敵,沒有調和余地。為此,當異方人提議“不用武力”就能把狂女帶回時,彭透斯的第一反應便是其中必有“詐”(804―805行)。此時的彭透斯仍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他明白,我們與他們判然有別。此時此刻,彭透斯甚至認識到,“你們共同謀劃了這一出,好永遠慶祝狂歡節”(807行)。然而,片刻之后,彭透斯的態度就在“異方人”的“勸諭”下大變。但悖謬的是,彭透斯的血氣突然平復,不是由于理性的喚聲,而是聽到了欲望的召喚。在異方人的引誘下,彭透斯的政治血氣淪為欲望的盟友。對于自己不該看的低下之物,彭透斯非但沒有責罵自己,反而表現得異常向往。彭透斯的苦樂感和他的理智完全背道而馳:對于自認為邪惡甚至不義的東西,他卻表示愉悅和歡迎。而一個人最大的無知,莫過于這種苦樂感的不和諧。

在《法義》里,柏拉圖提到,王者和他們的計劃之所以慘遭失敗,原因不在他們“膽怯或缺乏戰爭的知識”,而在于其他邪惡,尤其是“對最重要的人類事務的無知”。這種無知便是靈魂的不節制和不和諧:厭惡自己視為高貴或好的東西,卻擁抱自己視作邪惡和不義之物。柏拉圖還進一步將感覺苦樂的欲望部分比作城邦中的雜眾和多數人,理性則是自然的統治者。由是觀之,苦樂感有違理性的彭透斯,無異于從王者變成了雜眾和多數人,因為他徹底淪為欲望的奴仆。

彭透斯最終滑入欲望表明,他身上的確具有僭主的特質。隱藏在彭透斯內心深處對女性的極端化愛欲,最終戰勝了對她們的敵意。彭透斯的政治血氣開始繳械投降,步步滑向欲望的深淵。這也證明,異方人的“勸諭”,實則誘惑。伴隨政治血氣羸弱而來的,是彭透斯的妥協。顯而易見,聽勸后的彭透斯變得對異方人言聽計從,不再與之勢不兩立。彭透斯對狂女和異方人的政治血氣的弱化,是以他的羞恥感的逐步消失為代價的。結果就是,他與狂女的界限變得越來越模糊。這點從異方人接下來的勸說中可見一斑。異方人勸說的重點不是要彭透斯上山,而是勸他穿上女人的衣服(817―821行)。有學者表示,歐里庇得斯如此強調要把彭透斯變成女人,實在令人費解:即便彭透斯不裝扮成女人,他上山的結果也一樣。⑩

那么,歐里庇得斯為何要多此一舉,堅持把彭透斯變成女人?

異方人誘惑彭透斯穿上女人的衣服,絕不僅僅為了羞辱他。通過誘使彭透斯穿戴女裝,他其實把統治者變成了女人。這本身富有政治意味。彭透斯對忒拜城的統治,更多憑靠了他的血氣。依靠這點政治血氣,彭透斯力圖抵制新神對城邦的入侵,維系政治共同體。通過勾起統治者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欲望,異方人其實已敗壞了統治者的血氣。為了能上山看狂女,彭透斯對異方人百般遷就,但他依然猶豫是否要“變成女人”(822行)。盡管彭透斯對女人有著強烈的愛欲,他卻并不想變成女人。這恐怕是彭透斯靈魂中殘存的最后一點血氣。彭透斯曉得,穿上女裝會讓他變得與治下的“女奴”無異。于對權力同樣有著極端愛欲的彭透斯來講,“是可忍孰不可忍”(786行)。彭透斯的靈魂中出現了一場“僭主式”欲望與政治血氣的拉鋸戰。在彭透斯的靈魂深處,對女人的極端欲望與對權力的極端欲求勢均力敵。這種兩難選擇,的確足以把“他的心智逼入絕境”(853行)。彭透斯對二者有著同樣的癡迷,難舍其一。但他被迫作出非此即彼的選擇。于是,彭透斯僥幸地認為,興許,姑且放下對狂女的血氣,先扮成女人上山“打探”軍情(838行),也不失為權宜之策。但他永遠也不會明白,這種暫時的妥協不可逆轉。

彭透斯對狂女裝束表現出的極度興趣,暗示了靈魂中的突變(830—835行)。彭透斯一再追問異方人將如何裝扮自己。長發、長袍、束發帶、酒神杖、小梅花鹿皮,都是典型的狂女裝束。此時的彭透斯不僅在服飾上任人擺布,他的靈魂也受欲望宰制。有意思的是,當彭透斯表示要改變戰略,裝扮成狂女,而非訴諸武力時,異方人的回答令人震驚,“總比以惡制惡聰明”(839行)。前一個“惡”所指明確,后一個“惡”卻令人困惑。如果說異方人指控彭透斯的武力是惡,他不也同時承認了自己帶來的也是惡?那么,他在此千方百計以愛欲的誘惑取代彭透斯的武力,無非是要把以武力制惡(愛欲)轉化為以愛欲制惡(愛欲)。但這能成功嗎?還值得一提的是,化成異方人的酒神一再自詡“智慧”,他在此處又提到,以愛欲制惡(愛欲)要比以武力制惡“聰明”,這是否意味著,以愛欲制惡(或人的各種愛欲、弱點、恣肆妄為)成了一種聰明的做法,并進而成了民主政治的理智基礎?{11}

對話最后,彭透斯仍舉棋不定,是“武裝前行”,還是“聽從”異方人的“計劃”扮成狂女(845—846行)?但從異方人的獨白可以看出,彭透斯最終的決斷,將把他和城邦引向萬劫不復之地:“現在,我要去給彭透斯穿衣服,他會穿著它走向冥府……”(857—858行)在古希臘,男人生前穿上女人的亞麻布長袍,不僅是恥辱,本身也暗含死亡。或許,彭透斯必須以女人的方式就死。狄俄倪索斯要在忒拜推行其具有民主特性的崇拜,必須以僭主之死為前提。{12} 而彭透斯最終以女人的身份死去,更凸顯了僭主制與民主制的深層關聯。在忒拜的現行政體下,只要彭透斯的政治血氣尚存,新神狄俄倪索斯永遠是忒拜政治共同體的敵人,他欲求的世界城邦也無法通過武力之外的方式實現。換言之,“只有用愛欲徹底澆滅他的政治血氣,向他的靈魂‘注入輕靈的瘋狂,亂了他的心智,狄俄倪索斯才能以一種比武力(他所謂的‘惡)更‘聰明的方式推翻僭主的統治(850—851行)。”{13}

三、國王之死

在第三場戲末尾,狄俄倪索斯預示了彭透斯最終的決定和命運。第四場的重頭戲是彭透斯的轉變:他“心思”迷亂(944行)。第四場并未直呈彭透斯的女人形象,而突出仍化作異方人的狄俄倪索斯的向導身份。不過,異方人上臺后所言令人費解:讓彭透斯裝扮成女人上山打探原是狄俄倪索斯的提議,他卻反說成是彭透斯本人的意愿:“既然你想去看那不該看的東西,渴望去做那不該追求之事”(912—913行);狄俄倪索斯以近乎譴責的口吻強調彭透斯的無知,卻也掩蓋了一個重要事實:彭透斯的苦樂感之所以會違背其理性,直接原因正是狄俄倪索斯愛欲的引誘。正如忒瑞西阿斯叫開王宮大門后將卡德摩斯帶上山,此時立于宮外的異方人呼喚彭透斯走出宮門,同樣意味深長。在第三場末,彭透斯對狂女的政治血氣尚存,因此他選擇了暫時退回王宮。如今,彭透斯以一身典型的狂女裝扮出宮,忒拜國王徹底變成了女人,“你這模樣真像卡德摩斯的一個女兒”(917行)。

隨著彭透斯在裝扮上變得與狂女無異,他的心智也開始迷亂。這首先表現在一系列幻覺上:彭透斯眼前出現了“兩個太陽”,兩座“忒拜城”,領著他的異方人也變成了“公牛”(918—921行)。彭透斯這番囈語,卻意外道破了天機:前兩種幻像仿佛是預示王政更迭的“異象”;而后一種幻像,則揭示了新神狄俄倪索斯在劇中的原形——他是“公牛”,是獸(922行)。彭透斯的說法甚至得到了狄俄倪索斯的證實,“現在你看見你該看的了”(924—925行)。的確,在隨后的合唱歌中,歌隊還呼喚這位神以多種“獸”形現身,“快以公牛、多頭蛇或吐火的雄獅的樣子現身吧”(1018—1019行)。這毋寧說,在《酒神的伴侶》中,歐里庇得斯賦予狄俄倪索斯的真實原形是“獸”神。{14} 政治血氣和羞恥感逐漸消失的彭透斯,如今不僅完全放棄了武力攻打狂女的計劃,而且開始不辨敵友。在愛欲的誘惑下,先前被彭透斯視作城邦頭敵的狄俄倪索斯,成了他的“盟友”和“最好的朋友”(924—939行)。歐里庇得斯的筆法讓人覺得,似乎只有把統治者變成女人,蒙蔽其心智,才能使之敵友不分。現在的彭透斯不僅不再為穿上女人長袍“害臊”,反而十分在意他的女人扮相,“我看起來究竟怎樣?站相像不像伊諾,或是我的母親阿高厄”(925—926行)。接下來的一系列整理衣冠的舉動,像是在戲仿格勞刻公主。正如伊阿宋的這位新娘不曉得,她精心穿戴的華服將給她帶來厄運,全身女人裝扮的彭透斯也在不知不覺中走上了一條向(新)神獻祭的不歸路,“我可托付與你了”(934行)。“托付”一詞的含義,更加重了劇中的反諷意味——彭透斯主動請求把自己“托付”(獻祭)給新神。

彭透斯糾結于用哪只手執酒神杖的情形,令人啼笑皆非。在劇里,酒神杖具有多重象征含義。首先,作為酒神崇拜的重要裝束之一,它是神力的象征。卡德摩斯表示要在酒神杖的敲擊聲中“遣年忘歲”,似乎表明酒神杖還有回春之效(188―189行);而狂女們在山上過著“奶與蜜”的美好生活,酒神杖更發揮了關鍵作用(704―711行)。在這個意義上,酒神杖也是狄俄倪索斯的權杖(496行、553―554行)。其次,酒神杖還是狂女攻擊忒拜男人的武器——狄俄倪索斯就把酒神杖描述為“利器”(25行)。酒神杖也實際充當了攻擊村民(733行、762―763行)和國王彭透斯的武器(1099―1100行)。酒神杖集王權與武力(強力)于一身,王權的保障離不開強力。可悲的是,彭透斯拋棄了充當統治者“拐杖”的強力。變成女人后的彭透斯主動拋棄了王者的“拐杖”,握住了將給他和忒拜帶來滅頂之災的酒神杖。

瀕于瘋狂的彭透斯不僅幻想著要扛起基泰隆山,而且主動放棄了用暴力對抗狂女。通過把彭透斯仰仗的兵力置換成為匹夫之勇,歐里庇得斯將國王統治仰仗的強力扭曲成一種可笑之舉。

在劇中,歐里庇得斯一方面極力隱藏酒神崇拜中可能帶有的欲望成分,另一方面又將國王的愛欲極端化。如果說彭透斯之前尚存幾分政治血氣,那么如今已淪為赤裸裸的欲望。從前急于攻打狂女的彭透斯,而今墜入了愛欲的深淵,“我想象她們在灌木叢里,像鳥兒一樣套在了最美妙的情網里!”(957―958行)。隨之而來的轉變是,原本可以大張旗鼓討伐狂女的彭透斯,不得不另尋“藏身”之所(954行)。這其實是新神來到忒拜的必然結果。早在他來到忒拜之初,狄俄倪索斯就通過迫使忒拜女子拋下機杼上山狂歡,把原本應隱藏在家的女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本應公開的王者與本應隱蔽的女子的處境的徹底顛轉,暗示著忒拜政制起了質的變化。這種變化同樣象征性地投射在彭透斯身上。在夸口男人的勇敢和榮耀時,變成女人后的彭透斯絲毫未意識到,他的勇敢已服務于欲望。他也沒有意識到,在新神的引導下,他充滿男子氣概的勇敢,已悄然演化為勇敢地變成女人,“快帶著我穿過忒拜土地的中心吧!天下男人敢為此行者,舍我其誰”(行961―962)。

到此為止,歐里庇得斯完整呈現了僭主如何變成女人,并進而在女人(母親)懷里迷亂心智,最終成了稚童的過程,“你硬要縱壞我!”(968行)。在整個過程中,愛欲起了關鍵性作用。彭透斯對狂女的態度一向強硬,直到愛神住進了他的靈魂……

化作異方人的狄俄倪索斯,突然宣布要正式拋棄凡人的偽裝。他毫不避諱地預告,“勝出的會是我和布洛彌俄斯”(975―976行)。接下來,狄俄倪索斯打算以真面目示人。這不禁令人不寒而栗。因為狄俄倪索斯此前自稱“最可怕,卻又最和善”。化作“異方人”的狄俄倪索斯戴著一張“微笑的面具”,已然展示了其“最和善”的一面。如今他打算收起“微笑的面具”,豈不預示著他將展示其“最可怕”的一面?彭透斯即將開始的上山之行,注定充滿兇險:狄俄倪索斯已向彭透斯透露其“獸神”原形,山上的狂女也早已顯露獸性(725―768行)。這就決定了即將到來的那場“盛大的競技賽”,必然遵循動物界的殘酷法則。彭透斯最終也必須以獵物的方式死去(975行)。狂女們像“母犬”一樣在山中待命,靜候獵物(977行、1017―1018行)……

經前文鋪墊,彭透斯的最終結局已相當明了。歐里庇得斯并沒有直接描寫彭透斯之死,而是采用了第三方敘述。這種獨特的視角,保證了整個描述的客觀可信度。除此之外,第二信使與第一信使的敘述還有某種內在關聯:第一信使的報告已暗示國王彭透斯的具體死亡方式。在牧羊人的報告中,狂女們撕裂野獸,追趕男人,這兩種情況將同時發生在國王彭透斯身上:彭透斯不僅獵物般被捕,最終也會屈辱地慘死于女人之手。劇本在狂女撕裂彭透斯的暴行中臻至高潮,國王之死卻只是城邦走向死亡的先兆。在退場中,詩人以精湛的筆法表明,新神成功進入城邦之時,不僅古老的禮法將不復存在,城邦也將走向末路。

注釋:

① 參見歐里庇得斯:《歐里庇得斯悲劇集》,周作人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社2003年版。

② 文中引文均為筆者根據希臘原文譯出,以下隨文注出。

③⑥ 參見羅峰:《狄俄倪索斯的肆心:歐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侶〉開場解讀》,《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5期。

④ 參見羅峰:《歐里庇得斯的啟蒙》,《國外文學》2016年第3期。

⑤ 參見施特勞斯:《自然權利與歷史》,彭剛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年版,第83—84頁。

⑦ Deborah MacInnes, Prophecy and Persuasion: Tiresias in Greek Tragedy, Diss. Duke University, 1995, p.252.

⑧ 參見柏拉圖:《理想國》,王揚譯注,華夏出版社2017年版,第375—376頁。

⑨ 參見施特勞斯:《古典政治理性主義的重生》,郭振華等譯,華夏出版社2011年版,第98頁。

⑩ Richard Seaford, Euripides: Bacchae, England: Aris & Philips Ltd., 1996, p.214.

{11} 參見劉小楓:《設計共和:施特勞斯〈論盧梭的意圖〉繹讀》,華夏出版社2013年版,第3—4頁。

{12} 羅峰:《酒神與世界城邦》,《外國文學評論》2015年第1期。

{13} 羅峰:《歐里庇得斯悲劇與現代性問題》,《思想戰線》2014年第2期。

{14} R. P. Winnington-Ingram, Euripides and Dionysus: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Bacchae, London: Gerald Duckworth & Co. Ltd., 1948, p.118.

作者簡介:羅峰,華東師范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上海,200241。

(責任編輯? 劉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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