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舜 羅吉



摘要:社會組織基于自身特性,在供給公共服務中可以發揮獨特的作用。采用地方性社會組織個體微觀數據進行定性響應模型分析可以發現,社會組織在供給公共服務時,會根據公共需求集聚度與組織資產專用性的差異,以供給邊際成本補償為原則,選擇自身個體規模發展的最優邊界。但是這兩者作用的機制并不一樣:公共需求集聚度通過改變供給的邊際補償成本來影響社會組織供給的最優個體規模邊界,而資產專用性通過影響組織內部治理成本來實現組織最優個體規模的有效替代。因此,政府在培育和孵化社會組織時應根據當地公共需求集聚度和組織資產專用性的差異,有選擇地幫助與支持社會組織合理擴大或控制個體發展規模,從而在分工合作的基礎上提高供給的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率。
關鍵詞:社會組織;個體規模;公共需求集聚度;資產專用性;交易成本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社會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模式研究”(19BZZ054)
中圖分類號:C912.2?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19)09-0131-09
一、文獻綜述
公共物品(和服務)的供給成本受到所在地區地理環境、市場化程度等方面的影響,與需求的集聚程度密切相關。隨著公共需求的日趨多樣化與碎片化,政府基于自身財政預算約束,對于公共需求的滿足越來越強調投入產出比和經濟效率。① 社會組織(又稱非政府組織、非盈利組織、NGO等)作為公共服務供給的另一主體,基于自身優勢可以較好地彌補政府供給的缺陷,因而也成為近年來公共服務研究的熱點。但是基于公共需求的變化特征,怎樣從社會組織的規模出發,更好地解決我國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仍然存在爭議。總結現有研究,關于社會組織總體規模(scale)與密度(density)的影響因素,可以從公共物品的需求、供給和制度(結構)三個方面進行歸納:
需求視角:社會組織可以補充和矯正政府和市場在供給中由于需求離散化而導致的“失靈”與缺位。② 其中,“政府失靈”理論認為,政府更傾向于滿足大眾化和普適性的公共需求,而相對小眾和個性化的公共物品會出現供給真空。③ “市場失靈”理論認為,當公共物品不能有效制定“市場價格”,或者消費主體(例如老弱病殘等弱勢群體)不能有效評估公共物品信息時④,社會信任會取代商品質量評估成為影響消費決定的重要因素。而社會組織的靈活性和成本優勢可以較好地滿足多樣化的公共需求,彌補“政府失靈”和“市場失靈”⑤,從而增加自身密度⑥。特別是對于社區(社群)類公共服務來說,居民異質性與社會組織密度可能具有雙向的互動性。⑦ 不過也有研究對此持反對意見,認為需求多樣性不會影響社會組織的發展規模。⑧ 總體來說,從需求層面評估社會組織規模并沒有定論,其更多取決于衡量需求的方式與手段。⑨ 從國內研究來說,更多學者從社會需求角度定性分析我國社會組織發展情況⑩,也有一些定量文獻從需求內在動力分析制約我國各省社會組織發展的差異性因素與條件{11}。
供給視角:社會組織規模會受到人力、財力以及社會資本等外部資源的影響和制約,這些因素包括人均收入、財富水平、政府支出、稅收減免、人力資本等。{12} 從國內研究來看,有學者從文化、資源角度分析我國的社會組織{13},認為公民文化的缺失、對社會組織文化認同不足以及資源供給不足導致了我國社會組織發育的先天困境與資源依賴。
制度(結構)視角:聚焦于市民結構與經濟社會動態對社會組織規模的影響,這些因素包括公民參與、社群結構、政治體系、交易成本等。{14} 國內有學者認為我國社會組織的規模受到以雙重管理體制為代表的法律法規的限制,造成發展主體不明與制度缺失{15};有學者則認為我國特有的“行政吸納社會”致使社會組織的發展依附于外部環境體制,體現出多元化及不平衡性、弱自主性、弱挑戰性、結構與功能失調等特征{16}。
總體來說,現有研究側重于宏觀和中觀視角,從社會組織總體數量、密度以及省際分布差異角度分析影響社會組織規模(scale)的各種因素。但是由于社會組織個體之間在個體規模(size)、活動范圍、資金來源、專業性等方面存在很大的差異,單純從社會組織數量維度對其進行比較,很難完全真實地評估所在地區的需求、供給、制度環境對社會組織個體發展的影響,以及不同地區社會組織的發展差異。因此,本文從社會組織個體層面出發,利用社會組織微觀數據,借鑒新制度經濟學中關于組織邊界的相關理論,分析不同地區公共需求集聚度與資產專用性對供給公共物品與服務的交易成本和治理成本,進而對供給的邊際補償成本的影響。而作為回應需求的社會組織個體,其在發展自身規模(例如組織人員)時會更多考慮邊際補償成本與邊際社會效益的均衡,從而確定個體最優發展規模邊界。為了更好地衡量影響社會組織個體發展的微觀因素,本文所有控制變量均來自組織所在地級市層面,這也是本文的創新之處。
二、理論假設
新制度經濟學中的交易成本理論認為,組織的邊界取決于由于組織代替市場而節約的交易費用與組織存在而引起的內部治理費用的比較。{17} 當組織內部交易的費用等于通過市場交易的費用時,組織就達到了最佳規模。而O. E. Williamson提出了區分交易的三個維度(或標志),即資產專用性、不確定性和交易頻率。{18} 本文認為社會組織個體在選擇最優規模邊界時,受到當地公共需求集聚程度差異的影響,也要考慮邊際補償成本與邊際社會效益的均衡以及不同類型組織的資產專用性。
公共物品需求的集聚程度表示針對特定的人口密度(人口/地區面積),對于某類(異質性)公共需求的人均消費數量占該類公共需求(異質性需求與普適性需求之和)的總消費數量的比例。公共需求集聚度越高,其被滿足的正外溢性越大,邊際社會效益越大,邊際效益曲線會略微向右上方傾斜且凸向原點。新制度經濟學認為,需求的集散程度與供給的交易成本和治理成本有關,需求的集聚程度越高,組織代替市場滿足需求的邊際成本越小(滿足規模經濟的要求)。{19} 但這種趨勢隨著集聚度飽和而趨于平穩。政府在供給公共服務時會優先考慮大眾化、普適性、集聚程度高的公共需求{20},在政府供給的邊際成本與邊際收益的交點實現成本補償與盈虧平衡,滿足對應區間之內的公共需求。對于需求集聚程度小于對應區間的公共服務,政府雖然在道義上仍然承擔供給責任,卻由于不能實現邊際成本補償而出現供給的缺位,同時由于公共物品的本質(無經濟利潤),市場也不愿意供給。
而對于社會組織來說,其固有的屬性使其在滿足集聚程度較小的公共需求時具有比較優勢:一方面,非分配約束 {21} 使其更多關注于需求滿足的社會效益而不是經濟效益;另一方面,其“小快靈”特點{22} 使其供給公共服務的邊際成本更小,從而其成本補償點相較于政府來說更低。制度經濟學認為,社會組織的這種優勢體現為其資產專用性的提高、不確定性程度的降低以及“交易頻率”的增加。{23} 從成本補償角度來說,社會組織適合供給其自身邊際成本補償點與政府邊際成本補償點之間區間內的公共服務。
假設不同地區的社會組織都是根據其所在地區的特定公共需求進行“定制化供給”,則在社會組織所滿足的公共需求區間內部,不同集聚程度的需求對應的邊際補償成本也不同。首先,這體現為所在地區地理環境的碎片化程度。相對于平原、丘陵等地勢平坦地區,山地、高原等地區地理環境更為割裂與碎片化,這些地區相對較高的交易成本使其公共需求更為分散與碎片化。{24} 沿著邊際成本曲線向上移動,山地、高原地區對應的邊際補償成本比平原、丘陵地區更高。制度經濟學認為,組織通過擴大個體生產與供給規模可以實現外部成本內部化,減小交易成本與治理成本,從而降低邊際生產成本。邊際補償成本更大的山地、高原地區的社會組織需要依托較大的個體規模達到乃至超越成本補償點,因此其組織個體規模應大于平原、丘陵等地區社會組織的個體規模。
另外,城市和農村地區所對應的公共需求集聚度也有差異。相對于居住集中、交通更為便利的城市來說,農村地區由于居民原子化程度更高{25},交通和通訊更為割裂,供給的邊際成本補償點更高,更易于受到公共需求集聚度的影響。
除了需求的集聚度,不同類型社會組織資產專用性的差異也會對其內部治理成本和組織發展最優個體規模產生影響。制度經濟學認為,隨著組織資產專用性的提高,組織內部可以通過協調交易成本,實現外部成本內部化,從而降低生產的內部治理成本。{26} 對于資產專用性程度較高的社會組織,其進入供給“市場”后機會成本較高,更有動力通過匯總需求提高需求集聚度,使其沿著內部治理成本曲線向右下方移動來降低內部治理成本。具有不同資產專用性程度的社會組織會通過調節組織個體規模大小來適應內部治理成本的變化。資產專用性程度更高的組織由于內部治理成本更小,供給所對應的邊際成本補償點更低,因而傾向于更小的組織個體規模。
綜上所述,不同地區在地理環境、城鄉區分、組織類型、交易成本等方面的差異,會對公共需求集聚度和組織資產專用性產生影響,從而對供給的邊際成本補償所需的組織個體規模提出了不同的要求。借用新制度經濟學相關理論,本文認為社會組織在回應當地居民的公共需求時,也存在最優個體規模與供給成本之間的邏輯關系:只有當需求程度(包括數量與質量)達到一定水平,使得供給的邊際收益與邊際成本相等時,社會組織才有動力以組織的形式代替市場(或政府)來進行供給,從而實現邊際成本的補償。社會組織供給差異化公共服務的個體最優規模取決于外部成本內部化的內部治理成本與邊際補償成本,以及進入“市場”的機會成本。因此,本文提出以下理論假設:
假設1:相較于平原為主的地區,山地為主的地區社會組織個體規模更大,且山地地形占比對于社會組織個體最優規模具有正向影響。
假設2:相較于主城區,非主城區(郊區、城鄉結合部、農村)社會組織個體最優規模受到地理特征的影響(邊際效應)更大。
假設3:相較于社會保障類與文化教育類社會組織,環境保護類社會組織最優個體規模受到地理環境的影響(邊際效應)更大,更傾向于較小的個體規模。
假設4:交易的便利程度,對于當地社會組織個體規模具有正向影響。
三、模型設定與變量選擇
(一)模型設定
依據上文的理論假設,本文主要研究公共需求集聚度和資產專用性是否會對滿足需求的社會組織個體最優規模選擇產生影響。主要模型設定為:
S=α+DA+K+Control+μ
其中S為社會組織個體規模,α為常數項,DA為影響公共需求集聚度的解釋變量,K為影響資產專用性的解釋變量,Control為其他控制變量,μ為隨機殘差項。受到數據限制,社會組織個體規模(組織人員數)體現出一定程度的區間浮動性和離散性,不能用連續變量模型來衡量,因此本文采用定性響應模型ologit、tobit和oprobit進行檢驗。
(二)數據來源與變量解釋
本文所選取的社會組織個體微觀數據來源于《中國發展簡報》中的NGO名錄,并對其進行了處理。首先本文假設社會組織個體規模發展具有本土內生性,不適用于外來型社會組織,因此剔除所有境外(包括港澳臺)的社會組織。同時,本文假設社會組織僅滿足本地的公共需求,不具有地區外溢性,因此剔除所有服務范圍超過所在地級市的社會組織。對于在全國設有分會的社會組織,如若有分會當地的個體雇員數則取其作為個體規模數據,如若只有各分會加總雇員數,則剔除該樣本。從2004年開始,社會組織三大條例(《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民辦非企業登記管理條例》、《基金會登記管理條例》)正式頒行,這也成為社會組織登記管理工作制度化、法制化的時間節點。基于數據獲取限制,本文假定社會組織個體規模不變,以其注冊成立時間為個體規模確定的時間節點。為剔除制度變更對組織個體規模可能造成的影響,本文選取2004—2017成立的社會組織作為研究對象,對有信息缺失值的樣本進行刪除,共可觀測的社會組織樣本為1300余個。由于社會組織通過一定規模的公共物品供給可能對需求產生影響,即供給可以創造需求(薩伊定律),為避免這種雙向因果關系所致測量結果的偏差,如無特殊說明,本文所有控制變量數據均來源于歷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各組織樣本數據均選擇其成立(注冊)年份的滯后一年數據{27},從而形成混合時間數據。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通過組織注冊正式工作人員數(不包括志愿者)來衡量。原始數據中機構注冊人數為區間規模,分為1—10人(取0)、11—30人(取1)、31—70人(取2)、71—120人(取3)、120人以上(取4)五類,符合ologit、oprobit有序定性模型的要求。另外,由于120人以上(取4)采取了歸并數據,因此也考慮用tobit右歸并模型。
本文選取的核心解釋變量為社會組織所在地級市山地地形占比,計算方法為該市山地面積/該市總面積,用以衡量該地區公共需求的離散程度。山地面積與總面積均來源于各地級市政府官網。
為進一步衡量地理特征的影響,本文選取的穩健性解釋變量為社會組織所在地區(地級市)地理環境特征。其為一個虛擬二元變量:若所在地區山地、高原地形面積超過50%,則取1;平原、丘陵地形面積超過50%則取0。所在地區地理環境信息來源于各地級市政府官網。其他穩健性解釋變量為所在地區固定電話使用數和高速公路客運量,用于衡量該地區交易成本對社會組織個體規模的影響。數據來源于歷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
考慮不同類型社會組織資產專用性差異對其個體規模的影響,按照黨的十六大報告對公共需求的分類,可以將公共需求分為社會保障類、文化教育類、環境保護類等(由于樣本太少,本文刪去醫療衛生類組織樣本),分別設置三個虛擬變量對應三類社會組織(是,取1;否,取0)。按照《中國發展簡報》NGO名錄對社會組織的劃分,將性別與性少數、老人、婦女兒童、殘障、三農與扶貧、勞工與外來務工、社區發展、社會創新/社會企業、企業社會責任、社工劃入社會保障類,能力建設/研究/支持/咨詢、民族/宗教/文化/藝術劃入文化教育類。
本文選取的控制變量有平原地形占比、人均收入、人口密度、總人口數、教育水平、GDP增長率、財政支出等,其來源與計算方法見表1。所有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見表2。
以山地占比為核心解釋變量,構建ologit模型(1)。考慮數據的右歸并,以山地占比為核心解釋變量構建tobit模型(2)。以地理特征虛擬變量為核心解釋變量(不再加入平原占比控制變量),并加入表示時間效應的各年份虛擬變量構建ologit模型(3)。考慮不同組織類型資產專用性的影響,加入組織類型虛擬變量,構建ologit模型(4)和tobit模型(5)。
考慮城鄉差異對公共需求集聚度的影響,依照社會組織注冊所在地址信息,將樣本分為主城區和非主城區分別構建ologit模型(6)和(7)。為進一步考察公共需求集聚度對不同資產專用性類型組織個體規模的影響,將樣本分為社會保障類、文化教育類、環境保護類三個子樣本,分別構造ologit模型(8)、(9)、(10)。本文采用Stata13.1軟件進行回歸,各模型回歸結果見表3。
對各模型解釋變量進行Wald檢驗、LR檢驗,結果均拒絕其原假設,驗證解釋變量聯合顯著。對各年份虛擬變量進行聯合檢驗,所得P值在1%水平上拒絕無時間效應原假設,證明存在時間效應。進行信息準則擬合優度比較,表明所選擇的解釋變量個數是最優的。
四、實證結果
山地占比和地理特征在大多數模型中均顯著為正,驗證了假設1,即山地地形占比對于社會組織個體規模具有正向影響。從不同公共需求類型角度來說,相對于社會保障類、文化教育類社會組織來說,環境保護類社會組織系數顯著為負,證明其個體規模相對較小,且在分樣本回歸中地理環境因素對于環境保護類社會組織個體規模的邊際效應更大(系數更大),驗證了假設3。社會保障類公共需求受眾面廣、普適性較強,且具有高人力資本密集性,體現為所在社區或轄區公共服務的均等化與公平性。文化教育類公共需求同樣體現出高人力資本密集性和規模效應:當前期教育投入的進入成本既定時,多增加一個人的平均教育成本遞減。相較于前兩類,環境保護類社會組織提供的公共服務異質性和小眾性更強,更傾向于通過匯總需求提高需求集聚度,實現外部成本內部化,降低內部治理成本,進而以更小的個體規模實現供給的邊際成本補償,受到公共需求集聚度的邊際影響更大。
模型(6)和(7)非主城區地理環境系數要大于主城區(雖然非主城區系數不顯著),部分驗證了假設2。這可能是由于城市地區市場交易成本相對較低,組織通過外部成本內部化實現組織供給的成本補償點更低,公共需求集聚度更大,因此其在滿足城市居民公共需求時選擇范圍和自由度更高,受到地理環境的影響較小。由于城市地區人口密度更大,居民公共需求的多層次、多樣化、差異化更為明顯,城市地區社會組織個體規模有可能并不呈單調變化的連續趨勢。
相對于主城區社會組織來說,非主城區社會組織地理環境系數不顯著的原因可能有兩方面:一是主城區社會組織注冊的交易成本更低,因此在樣本選擇時易造成偏差,非主城區社會組織樣本較少(僅占20%),使得其系數不顯著。二是城市選址本身就與當地地理特征相關,其更傾向于選擇建立在地形更為平坦的地區,因此兩者可能存在多重共線性與自選擇效應,造成結果偏誤。
對于控制變量來說,人均收入反映的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與社會組織個體規模負向相關。有學者證明,地區人均收入與社會組織活躍度和總體數量存在正相關關系。{28} 有人則認為,一方面,經濟發展可以激發市場活力,減少供給的交易成本與組織內部治理成本,使得社會組織供給公共物品更容易實現規模經濟。另一方面,經濟發展與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可能會激發其更為高級和小眾化的公共需求,使得社會組織的個體規模趨于多元化和離散化。{29}從模型回歸結果來看,前一方面的成本遞減效果無疑更大,而后一方面的激發效果由于時間滯后期比較長,還有待進一步驗證。另外,人均收入所代表的經濟發展水平對于社會組織個體規模的影響有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人均收入和經濟水平的提高,可以通過交通和通訊設施的改善,便利人員、資源和信息的交流與溝通,從而降低供給公共服務的交易成本,影響社會組織個體發展的最優規模邊界。因此本文將進一步驗證這一假設。
小學學生數反映的教育水平在大部分模型中系數顯著為負。有學者認為教育水平對于公共需求也有顯著影響{30},一般來說當地公民教育水平越高,其對于不同類型、程度的公共需求要求越高。另外,較高的教育水平有可能通過減少供給的交易成本與組織內部治理成本,使得社會組織可以以更小的個體規模實現供給。這與本文預期一致。
而人口密度與總人口數系數并不顯著,可能由于其更多的是影響所在地區社會組織的總體數量,而對于社會組織個體規模的影響不大。這也是社會組織在某一地區發展中整體規模(數量多少)與個體規模的不同影響因素的體現。由于公共需求集聚度很大程度上與人口密度有關,因此在人口總數基礎上對于人口密度的控制能夠較好地剔除人口數量變動而不是公共需求離散度變動對社會組織個體規模的影響。{31}
總結回歸分析結果可知,不同地區公共需求集聚度和資產專用性對其當地的社會組織個體最優規模選擇確實會產生顯著影響。這種影響的產生可以分為兩條路徑:一方面,地理環境與城鄉差異的割裂對公共需求的集聚度產生影響。公共需求碎片化趨勢更嚴重,其邊際補償成本更高,對于社會組織實現供給的規模效應提出了更高要求,因此社會組織更傾向于擴大自身個體規模來集聚公共需求。另一方面,基于不同類型組織的資產專用性和人力資本密集程度,社會組織資產專用性程度越高,實現供給規模效應所要求的邊際補償成本越小。因此其更傾向于通過外部成本內部化,降低組織內部治理成本,以更小的個體規模實現供給。
五、穩健性檢驗
考慮到交易成本對公共需求集聚度和資產專用性的影響,因此將社會組織所在地級市高速公路客運量和固定電話用戶數作為穩健性解釋變量,選擇時間為社會組織注冊年份的滯后一年,分別構建oprobit模型(1)和(2)。
考慮到北京作為首都其社會組織可能受到政治制度以及外溢性程度等方面的影響,與其他地區社會組織個體規模發展的影響因素存在差異,因此剔除北京的社會組織,剩下1000余家社會組織,引入時間效應構建tobit模型(3)。
同時,社會組織的不同形態受到資金來源、專業化程度和社會監督等方面的不同影響,對于其個體規模發展路徑具有差異化的選擇,其中社會團體更多基于成員之間的互益性,公共服務的地區外溢性相對較小,而民辦非企業和基金會在供給公共服務中更多基于社區社群,公益性和地區外溢性更強。{32} 因此,為控制不同組織形態的影響,將樣本中少數基金會(共83家)剔除,剩下的組織按照類別分為社會企業和社會團體分別構建oprobit和tobit模型(4)、(5)、(6)、(7)。所有模型回歸結果見表4。
以高速公路客運量和固定電話用戶數衡量的交易成本系數均顯著為正,驗證了假設4。交易成本影響社會組織個體規模的路徑可能有兩條:一是交通和通訊便利程度的改善可以減少供給中的信息不對稱和邊際成本,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減小社會組織在供給中的資產專用性程度,以及其通過外部成本內部化來代替“市場”供給的需求,這對組織個體規模有正向影響。二是交易成本的減少還可以更好地集聚離散化的公共需求,降低滿足公共需求的邊際補償成本,這會對組織個體規模有負向影響。至于哪條路徑占據主導優勢,從系數符號來看可能更傾向于第一條路徑,但其背后影響組織個體規模的內在機理,可能還需進一步研究。
在剔除北京的社會組織樣本后,地理特征變量仍然顯著為正。這進一步證明了剔除其他政治制度因素的影響后,本土化社會組織所在地區地理特征對于其公共需求集聚度乃至社會組織個體規模有顯著影響。這與本文的預期相一致。
通過對社會組織類型進行區分,證明不同類型社會組織個體規模邊界的發展途徑存在差異。相對而言,地理環境因素對于社會團體的個體規模邊際影響更大,而對社會企業(民辦非企業)的影響并不顯著。這一方面與民辦非企業的樣本數不大(300多個)可能造成偏誤有關,另一方面也與民辦非企業不同于社會團體的發展路徑有關:民辦非企業強調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并重,其邊際成本曲線相較于社會團體向右平移,最優均衡供給的邊際補償成本更高,組織發展會更傾向于考慮經濟效益,而不是單純滿足邊際成本補償;而社會團體在供給公共服務時主要考慮供給的公共性與社會效益,更注重供給的邊際成本補償,因此更易于受到公共需求集聚度的影響。除此之外,其他控制變量的符號也與基本主模型保持一致。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借用新制度經濟學關于組織邊界的相關理論,本文認為政府和社會組織在供給公共服務時具有不同的區間分工:政府更傾向于供給公共需求集聚度高的公共服務,而社會組織基于自身優勢可以在公共需求相對離散的情況下實現碎片化公共服務的供給。但是社會組織的這種供給也要考慮邊際補償成本和資產專用性。公共需求集聚度可以影響供給的邊際補償成本,從而決定社會組織在供給公共服務中個體規模的最優邊界。不同類型組織在資產專用性和人力資本密集度上的差異,可以通過影響供給的內部治理成本和機會成本,實現社會組織外部成本的內部化。本文通過理論和實證分析對上述主要思想進行了證實,但基于數據樣本分布的限制,關于公共需求集聚度的城鄉差異與資產專用性在不同組織種類之間如何分布有待進一步研究。
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政府在培育和孵化社會組織時,應根據當地地理環境差異,有選擇地幫助與支持社會組織發展個體規模,而不是一味地強調社會組織個體的自我擴張與壯大。具體來說,山地、高原等地區的社會組織在供給公共服務時,更傾向于通過加總離散化的公共需求來補償供給的高邊際成本。這些地區的政府可以通過制度創新、財政政策和行政審批改革,減小社會組織合并或聯合發展的交易成本,使得當地社會組織可以通過合并來擴大自身規模,降低供給成本,更好地服務于當地公共需求。而平原、丘陵等地區的社會組織在滿足公共需求時,更容易以較小的個體規模彌補相對較低的邊際補償成本。這些地區的政府應在啟動資金、財政補貼和稅收最低金額上予以相應優惠和降低標準,側重于增大多元化社會組織的覆蓋率和密度,而不是集中發展少數代表性社會組織。
除此之外,政府在激勵不同類型本土社會組織的發展時,應根據各行業內部治理成本的差異,提供彈性化、浮動化的稅收和政策環境,而不是“一刀切”式的統一標準。特別是環境保護類社會組織,其供給的公共服務(例如清潔空氣)具有無實體性與典型的純公共物品性質,應更注重和倡導“原子化”與多樣化的社會組織發展模式,而不是一味采取同質化和標準化的管理和監督方式。
最后,多元化的社會組織在滿足當地公共需求時,以其擁有的社會資本、信息優勢和草根性嵌入當地真實需求與社會制度環境{33},發揮著聚合離散化公共需求的作用。而社會組織供給公共服務時的非分配約束使其在擴大自身規模邊界時更多考慮成本補償與社會效益,并通過有效降低交易成本與治理成本,實現外部成本內部化。政府應充分認識社會組織的這種“民主化分配”效用,在公共服務的供給過程中與社會組織合理分工和合作{34},提高供給的整體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率。
注釋:
①⑤ M. Kim, Socioeconomic Diversity, Political Engagement, and the Density of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in US Counties, The American Review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2015, 45(4), pp.402-416.
② K. A. Gr■nbjerg and L. Paarlberg, Community Variations in the Size and Scope of the Nonprofit Sector: Theory and Preliminary Findings, Nonprofit 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 2001, 30(4), pp.684-706; M. M. de Costa, Assessing Government-Nonprofit Collaborations and Density of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in Brazil, Revista de Administr?觔o Pública, 2017, 51(3), pp.330-347.
③ H. Hansmann, Economic Theories of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The Nonprofit Sector: Research Handbook,1987, pp.27-42.
④{21} R. Steinberg, Economic Theories of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in The Study of the Nonprofit Enterprise,Boston, MA: Springer, 2003, pp.277-309.
⑥ J. D. Lecy and D. M. Van Slyke, Nonprofit Sector Growth and Density: Testing Theories of Government Support, Journa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Research and Theory, 2012, 23(1), pp.189-214.
⑦ L. M. McDougle and M. Lam, Individual—and Community—Level Determinants of Public Attitudes Toward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Nonprofit 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 2014, 43(4), pp.672-692; T. Harrison and J. Thornton, Too Many Nonprofits? An Empirical Approach to Estimating Trends in Nonprofit Demand Density, Nonprofit Policy Forum, 2014, 5(2), pp.213-229.
⑧ W. Bielefeld, Metropolitan Nonprofit Sectors: Findings from NCCS Data, Nonprofit 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 2000, 29(2), pp.297-314.
⑨{31} K. A. Gr■nbjerg and L. Paarlberg, Community Variations in the Size and Scope of the Nonprofit Sector: Theory and Preliminary Findings, Nonprofit 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 2001, 30(4), pp.684-706.
⑩ 俞可平:《中國公民社會:概念、分類與制度環境》,《中國社會科學》2006年第1期;王名、陶傳進:《中國民間組織的現狀與相關政策建議》,《中國行政管理》2004年第1期;吳玉章:《結社與社團管理》,《政治與法律》2008年第3期。
{11} 謝舜、王天維:《中國農村社會組織發展的內在動力和約束條件——基于2007—2014年31省面板數據的實證研究》,《江漢論壇》2017年第7期。
{12} M. Kim, Characteristics of Civically Engaged Nonprofit Arts Organizations: The Results of a National Survey, Nonprofit 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 2017, 46(1), pp.175-198; S. Van Puyvelde and W. A. Brown, Determinants of Nonprofit Sector Density: A Stakeholder Approach, VOLUNTA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Voluntary and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2016, 27(3), pp.1045-1063; J. D. Lecy and D. M. Van Slyke, Nonprofit Sector Growth and Density: Testing Theories of Government Support, Journa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Research and Theory, 2012, 23(1), pp.189-214.
{13} 石國亮:《中國社會組織成長困境分析及啟示——基于文化、資源與制度的視角》,《社會科學研究》2011年第5期;胡宏偉、朱曉紅、高敏、李延宇:《民非組織發展因素分析:關于政府作用的討論——基于北京市民非組織的發展數據》,《中國非營利評論》2013年第2期。
{14} T. L. Brown and M. Potoski, Managing the Public Service Market, 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 2004, 64(6), pp.656-668.
{15} 李紅艷:《我國非政府組織發展面臨的困境分析》,《華東經濟管理》2008年第2期;汪莉:《非政府組織發展困境的制度性因素分析及制度重構》,《中國行政管理》2009年第2期;胡建鋒:《我國非營利組織發展的制度非均衡論析》,《行政論壇》2010年第6期。
{16} 康曉光、韓恒:《行政吸納社會——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再研究》,《Social Sciences in China》2007年第2期。
{17} R. H. Coase, The Nature of the Firm, Economica, 1937, 4(16), pp.386-405.
{18} O. E. Williamson, Transaction-Cost Economics: The Governance of Contractual Relations, The 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 1979, 22(2), pp.233-261.
{19}{23} O. E. Williamson, Transaction-Cost Economics: The Governance of Contractual Relations, The 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 1979, 22(2), pp.233-261; R. H. Coase, The Nature of the Firm, Economica, 1937, 4(16), pp.386-405.
{20} J. Douglas, Political Theories of Nonprofit Organization, The Nonprofit Sector: A Research Handbook, 1987, 43, pp.45.
{22} L. M. Salamon, Of Market Failure, Voluntary Failure, and Third-Party Government: Toward a Theory of Government-Nonprofit Relations in the Modern Welfare State, Journal of Voluntary Action Research, 1987, 16(1-2), pp.29-49.
{24} 陸超云、馮海波:《地區異質性與農村公共品需求偏好》,《財經科學》2015年第12期;陸益龍:《新農村建設中的農民需求及影響因素》,《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8年第3期。
{25} 吳孔凡:《新時期農民公共需求的特點與農村公共服務供給的取向》,《經濟研究參考》2008年第69期;汪錦軍:《農村公共服務提供:超越“碎片化”的協同供給之道——成都市公共服務的統籌改革及對農村公共服務供給模式的啟示》,《經濟體制改革》2011年第3期。
{26} O. E. Williamson, The Institutions of Governance,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998, 88(2), pp.75-79.
{27} 由于年鑒的統計口徑不一致,2012年采用滯后兩年的數據。
{28}{32} 李國武、李璐:《社會需求、資源供給、制度變遷與民間組織發展》,《社會》2011年第6期。
{29} 徐虹、林鐘高、吳玉蓮:《內部控制治理契約:一個理論框架——從交易成本、信任與不確定性的組織內合作的角度分析》,《審計與經濟研究》2009年第2期。
{30} 孔祥智、涂圣偉:《新農村建設中農戶對公共物品的需求偏好及影響因素研究——以農田水利設施為例》,《農業經濟問題》2006年第10期;孫翠清、林萬龍:《農戶對農村公共服務的需求意愿分析——基于一項全國范圍農戶調查的實證研究》,《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3期。
{33} W. R. Scott, Institutional Theory: Contributing to a Theoretical Research Program, Great Minds in Management: The Process of Theory Development, 2005, 37, pp.460-484; M. Granovetter, Economic Action and Social Structure: The Problem of Embeddedness,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85, 91(3), pp.481-510.
{34} 劉瓊蓮:《全面深化改革視域下優化基本公共服務分配研究》,《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4期。
作者簡介:謝舜,廣西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廣西南寧,530000;羅吉,廣西大學商學院博士研究生,廣西南寧,530000。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