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卉 東北師范大學 吉林省長春市 130024
自2018年開始,全球排外主義思潮泛濫,一些國家對本民族的命運及國家利益產生了集體焦慮。世界全球化所倡導的合作、多元思想正讓步于各國趨于保守化的戰略思想。焦慮的產生意味著國家在政治、經濟和文化等領域出現了問題,但像排外主義這樣的政策不是化解矛盾、處理問題的正確方式,它只會帶來更多因排斥、歧視和偏見而產生的集體焦慮,歷史的悲劇終將重新上演。
多麗絲?萊辛的《野草在歌唱》是一部展現種族隔離制度下南部非洲的社會現狀,以及窮白人殖民者尤其白人女性艱難求生經歷的悲劇小說。透過英國殖民者對黑人打破固化的種族身份,以及被壓迫者突破“范疇身份”追求“實際身份”的焦慮小說折射出“在經濟和政治上維持白人的優越性正變得日益困難”這一問題。(Whittaker, 1988: 19)同時,展現出英國殖民社會化解主體性危機的復雜性:危機不僅來自于南非土黑人,還存在于白人種族內部不同性別、階級之間 帝國支配性話語被顛覆的危機以及殖民社會“理性”被破壞的危機。
在殖民語境中,西方白人社會所建構的種族等級結構實際隱含著一種具有奴性特質的集體無意識——殖民者剝削被殖民民族的奴性 被殖民者對殖民者跟隨性的服從。無論是由上而下的盤剝,亦或是自下而上的順從,都是對白人至上主義及南非本土黑人本性低劣、無知和野蠻等觀念的內化。英國殖民者先入為主的種族偏見使土黑人成為一種被標簽化、去人性化的存在。對被統治種族身份的解構和“他者化”,實則是對英國白人種族優越性的一種建構。《野草在歌唱》中,不乏對土人約定俗成化的描述,例如“狡猾透了的豬”、“下流、懶惰的黑色野蠻人”、“他們不懂得勞動的光榮,更不知道要通過艱辛的勞動來改善白己的生活。”(一蕾,2008: 83)
《野草在歌唱》中,“這個國家”強調大英帝國的絕對統治權威,“這個地區”則強調南非社會中“社團精神”的不容顛覆,殖民者通過設立界限和倫理禁忌來建構國家權力的至高無上性以及白人種族地位的優越性這一永恒真理幻象。由此看來,土黑人只能接受被剝削、被奴役的身份。然而,根據福柯的定義,身份特質具有流動性、可塑性,是在經濟、歷史和社會文化中不斷被建構出來的。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反殖民運動、民族解放運動加劇了白人殖民者和南非土黑人之間的種族矛盾,部分覺醒的土黑人決心通過反抗來為本民族獲取與白人主流話語進行對話、雄辯的機會,從而改變原有固化的種族身份范式。在廣袤的南非草原,白人殖民者雇傭土黑人作為出苦力的雇工和低賤的仆人,給予他們的卻是低薪資、非人待遇和高負荷的工作,這就使得罷工事件時有發生。《野草在歌唱》中,因女主人瑪麗誹謗自己偷竊而扣除其兩個先令薪金后,農場主迪克家的老仆人薩姆森“便提出辭職,理由是自己的村子里需要自己去干活。”(63)土黑人將自己與白人殖民者的關系視為雇主與雇工的工作關系,而非種族身份優越者與低劣者的關系。因此,白人殖民者支配性話語權在這里受到了土黑人的挑戰。
根據福柯知識即權力的觀點來看,英國殖民者將黑人種族定義為愚昧無知的民族,這是殖民統治者對黑人固化的種族能力的歧視。語言是所有民族表情達意和交流對話的工具,語言在《野草在歌唱中》被敘述成了一種隱蔽但卻有力的種族身份越界能力,它打破了之前白人殖民者對土黑人的知識與能力的固化思想,結果引起了統治者在文化權力方面支配性霸權地位的危機和焦慮。書中,當瑪麗催促摩西去干活的時候,他“大模大樣地看了瑪麗一眼”并用土話表達自己要喝水的意愿,但是瑪麗因為聽不懂土語而對他破口大罵,就在這一刻,摩西露出一副“遲疑不決的可笑樣子。”(123)遲疑,是因為他內心的自我斗爭:是任憑瑪麗因為他不會用英語表達也不愿理解他母語話語的含義而對他任意辱罵,還是突破白人禁止土黑人“厚顏無恥”地去說英語的禁忌,進行語言上的越界與交流。最終,他用不熟練的英文向瑪麗表達了喝水的訴求,并微笑著用肢體動作向她進行解釋。摩西友善的微笑,蹩腳的英文和形象的肢體語言都在傳達一種渴望與白人進行平等對話和交流的愿望,正如巴赫金對話理論所傳達的思想:殖民與被殖民的權力關系雖然對種族邊界進行了建構,但是邊界的歷史性終將突破思想的阻礙。摩西作為土黑人想要從瑪麗的身上得到的是平等和對話精神,是將他作為獨立的“人”來對待,他要逾越殖民者劃定的既有界限,借此釋放屬于“人”的本性。因此,土黑人語言的越界帶給英國殖民者的是對英語和土語之間語言優劣性被模糊的憂慮。
為了對南非殖民地進行全面入侵,《野草在歌唱》中英國“銀行金融家、商業巨頭在屋旁攔起籬柵花園并在花園里栽滿了英國花。”(42)“英國花”作為外來品種,受到自然環境的限制只能生長在人類精心照料的花園中,同時,被種植在花園里說明殖民者有意將英國花卉與南非本土花卉進行隔離。但是在小說中,“天竺葵”作為南非本土花卉,生命力極強,花朵會聚集在一起,可平撫焦慮,振奮情緒。這象征著黑人堅強、團結和生命的旺盛。在南非大草原上還遍布著具有同等生命力和適應能力的“灌木叢”,殖民者瑪麗認為它們是土黑人的化身來“向她報仇”。在小說的最后一章,白人女性瑪麗被土黑人摩西殺害,而她的丈夫迪克最終走向瘋癲,他們作為房子的主人至此失去了對房子的支配權,而代表殖民主義權力機構的房子“等她一走,一定會毀在灌木叢手里”因為“這片灌木叢一直那樣恨它”,它們像被剝奪了話語權的土黑人“不吭一聲的站在它周圍,等待著有朝一日朝它猛撲過來,把它完全蓋沒。”(211)因此,英國殖民者對自身的統治地位感到恐慌和焦慮,于是他們派大農場主斯萊特接管迪克的農場,目的是維護自身的支配性話語權不被顛覆,同時繼續固化土黑人低劣的種族身份,將他們控制在殖民霸權話語中。
以摩西為代表的南非土黑人通過大膽的越界行為,打破了英國殖民者對白人至上主義的內在優越性同土黑人種族劣根性的本質化界定,削弱了帶有偏見與壓制性的思維模式,結果必然引起西方白人主流文化對其支配性話語權減弱,甚至被消聲的焦慮。
《野草在歌唱》中,多麗絲?萊辛以窮白人女性瑪麗被南非黑人摩西謀殺一案開篇,展現了在種族隔離制度下南部非洲的社會現狀,以及窮白人殖民者尤其白人女性的艱難求生經歷。書中人物命運所展現的個體問題實際是國家問題的個人呈現:土黑人摩西打破種族身份固化的問題使得英國殖民者意識到白人種族的支配性話語權和社會理性規約受到了挑戰,可以說殖民地的政治、經濟文化等被種族化。同時,對于上述社會問題的集體焦慮折射出殖民地統治者的主體性出現了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