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解讀動畫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

胡軼男(長春大學 特殊教育學院,吉林 長春 130000)

2015年7月10日，動畫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上映，該電影別出心裁地將家喻戶曉的東方故事灌注于好萊塢經典的公路片敘事結構，以宏大多變的場景、極富東方神韻的武打設計以及無所不在的中國元素對中國傳統神話故事《西游記》進行演繹與拓展的創作方式，在媒體圈引起轟動，引發一眾媒體的廣泛報道，《人民日報》甚至稱這部電影為中國動畫電影10年來少有的“現象級”作品。最終，《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以當時國產動畫電影票房最高紀錄——9.56億元票房印證了這一評價。

《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獲得如此成功，與該電影的導演兼編劇田曉鵬的創新意識不無關系。他認為《西游記》這部文學作品中所呈現的價值觀和其他觀點與現代人有些格格不入，因此他立志編著一個更加符合現代人的價值觀及欣賞習慣，并帶有魔幻特點的“新西游故事”，從而使觀者能夠從唐僧與孫悟空的相處中理解并信服這師徒幾人西行取經的心路歷程。以此為基點，該電影講述了一個唐僧十世輪回的第一世——名為江流兒的小和尚在誤打誤撞間解除已在五行山下沉寂500年的孫悟空的封印后，一路相伴，并促使其逐漸找回初心，實現自我救贖的故事。不同于在原版《西游記》中無所不能的神通形象，《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的孫悟空由于未完全解除封印而失去所有神力，他因此狂躁不已、自怨自艾、灰心喪氣，沉浸于丟掉自我的旋渦中無法自拔。幸運的是，在與崇拜者江流兒的相處中，孫悟空一次次被江流兒善良且勇敢的品質所觸動，最終成功回歸自我。由田曉鵬塑造的這個新的孫悟空形象實質上是一個“中國美學式”俠義英雄的再創造，更符合中國人心中的“超級英雄”形象和中國傳統文化當中的“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英雄理念，再配以富有東方文化韻味的中國元素、音樂、視覺空間等的營造，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顯現出了十足的中國精神和中國氣派，審美價值極高，非常值得一看。

一、“中國美學式”俠義英雄的再創造

孫悟空是中國古典名著《西游記》的主要角色，是著名的神話人物之一，其不僅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集體記憶，更傳承著亙古不變的文化情感，代表了中國富有東方哲學韻味的美學精神。一直以來，孫悟空都扮演著一個幾乎無所不能的“齊天大圣”角色。他火眼金睛，能識破一切鬼魅伎倆；他智勇雙全，能使妖魔鬼怪在他的棍棒之下哀告賓服。他無視旁人，從不言敗，即便由于大鬧天宮被如來佛祖壓制于五行山下，也高昂著頭顱，不丟掉懾人的孤傲?？梢姡趯O悟空的心中，他自己就是那個無所不能的蓋世英雄。

然而，在《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由于未完全解除封印，孫悟空雖然得以擺脫五行山的壓制恢復自由之身，但失去了大部分法力，變成了一只在敵人眼中再普通不過的“臭猴子”，就連一個由石塊幻化的山妖都無法制服。認清現狀后的孫悟空自怨自艾，原本對自我的肯定逐漸崩塌，最終，在一次又一次的力不從心之后，他的斗志被徹底擊垮，甚至放棄了他一直秉承的果敢和正義。當“傻丫頭”被山神擄走后，面對江流兒一再提出的讓他去救她的請求，孫悟空無奈而憤怒地連聲說“我管不了?！辈⒔鲀阂话淹频乖诘?。失望的江流兒只能自己踏上去救 “傻丫頭”的兇險之路……江流兒走后，孫悟空壓抑的情緒徹底爆發，他將自己沉進水底，企圖滌蕩糟糕的情緒，但是耳邊卻不斷地回蕩著他和江流兒的對話，那一聲聲“大圣”和“我管不了”刺痛著孫悟空，令他頭痛欲裂，直到他眼前出現了手握著孫大圣玩偶的江流兒的幻象，以及慢慢掉下水底的那只玩偶，孫悟空回憶起江流兒提起他時的溢美之詞：“有了他保護你，什么也不用怕了……”“齊天大圣孫悟空，身如玄鐵、火眼金睛，長生不老，還有七十二變，一個筋斗云啊，就是十萬八千里！”也想起了令他驕傲的過往，這一切令他幡然醒悟，重拾自我和那份固有的用于匡扶正義的責任感，迅速振作起來，與豬八戒一同去救助被山神困住的眾人，毅然與妖王混沌奮戰到底，最終在誤以為江流兒被山神害死的極度悲痛和絕望中沖破封印，重獲法力，重新歸來！

就電影的整體故事架構而言，《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實質是一次對經典神話故事的繼承、改寫與創新，既映照了文學原型，又實現了美學變遷，實為一次“中國美學式”俠義英雄的重構。電影塑造的新版孫悟空形象既有視死如歸的大義，又有迷途知返的魄力，他從否定自我走向自我救贖進而重拾正義救助他人的過程是一次充滿了中國風骨與品格的英雄涅槃，體現了電影創作者蘊含厚重人文韻味的美學思考。

二、中國元素的匠心排布

導演田曉鵬曾直言，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是一種中國文化的多重表達，而在一次針對該電影的研討會上，中國著名文學家仲呈祥對該電影的中國風特質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認為該電影洋溢出一種“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的中華民族的古典美學氣質”?？v觀電影不難發現，電影整體透露出的東方美學特質與導演關于中國元素的匠心排布不無關系，電影中無論是角色的性格、造型乃至服飾設計，都運用了較為豐富的中國元素。

青、黃、赤、白、黑五色為古代之正色，是中國傳統色彩的代表，不僅象征了我國人民在時代發展長河中逐漸形成的審美習慣，更蘊藏著厚重的民族底蘊。《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田曉鵬巧用色彩“大做文章”，恰到好處地以顏色交代了孫悟空乃至眾人的性格特點。電影中，孫悟空這個人物形象以大片的黃色示人：淡黃色的面部皮膚，明黃色的罩衣。在中國古代，黃色是一種非常尊貴的顏色，象征著皇權、富貴與威嚴，這與孫悟空作為“齊天大圣”所擁有的齊天法力是相契合的。電影前段，雖然孫悟空法力盡失，但電影創作者仍以黃色作為這個人物形象的主色調，實質是對這個電影結尾的直接呼應和暗示，可謂十分巧妙。電影中最大的反派妖王混沌的主色調為黑色，輔以白色的面龐和配飾，其嚴肅、冷血且奸詐多疑的性格被輕而易舉地勾勒出來，同樣顯示了電影創作者關于色彩運用得恰到好處。

另外，為了進一步顯示人物特點乃至豐富角色造型，該電影也借鑒了古代戲曲臉譜元素運用手法，配以現代化的抽象變形，為經典形象加入了全新的范型。譬如在孫悟空這個角色的處理上，田曉鵬就顯示出了符合現代潮流的特立獨行。眾所周知，“美猴王”是孫悟空的別稱，之所以被如此尊稱，主要原因是其帶領群猴進入水簾洞而成為眾猴之王，但恰恰因為這一個“美”字，在中國經典的影視作品中，孫悟空都是以一種極具美感的外在形象示人，不過在《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孫悟空卻被田曉鵬塑造成了一個臉上的主色調和眼窩呈十字狀的“京劇十字門臉”形象，且色調為殷紅色，全然不見了以往孫悟空形象擁有的圓融俊俏的臉龐，卻塑造出了孫悟空剛正不阿、俠氣十足、桀驁不馴的英勇氣質，很好地切合了孫悟空的性格特征。妖王混沌是一個原著中沒有的形象，但是中國古籍中將混沌描述為一條無面目的大蟲形狀，電影對此做了十分形象的還原?；煦缥达@現原型之前的人形設計則參考了京劇中曹操臉譜中的淡眉尖眼，顯現出了其心懷叵測的詭譎性格特征。

三、抑揚頓挫的聽覺盛宴

配樂是一部電影的重要構成元素之一，對于展現電影內涵和烘托電影美感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田曉鵬正是深諳此理，因而誠意邀請了擅長對東西方音樂元素進行兼容并蓄的香港配樂大師黃英華作為電影的音樂監制，為觀眾奉獻了一場中西合璧、現代古典兼具的聽覺盛宴。

首先，在配樂方面，電影采用古典樂較多。比如，在電影開場所展現的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橋段中，配樂為民族管弦樂合奏曲《闖將令》。這首曲子是由民族音樂家于會泳與胡登跳兩人于1958年——中國“大躍進”時代合著的，描繪的是新中國成立初期奮斗在祖國建設各條戰線上的英雄們前赴后繼、不屈不撓的大無畏精神。《闖將令》以高亢的嗩吶領奏，同時運用上行與下行旋律音型的結合及樂器聲部疊置的手法展現了奮進的精神與活力，整首曲子充滿了磅礴的盛大氣勢。這首曲子創作以來曾被多部電影作品引用，如電影《大圣歸來》《如來神掌》《東成西就》《唐伯虎點秋香》《功夫》等。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闖將令》的應用很好地烘托出了孫悟空“大鬧天宮”時與各路神仙酣戰時的緊張之感，營造了激烈卻有條不紊的敘事節奏，展現了獨特的音樂魅力。在電影的高潮階段——孫悟空乘著白龍馬深入混沌巢穴，準備與其激戰的過程中，電影采用了《小刀會序曲》作為配樂?！缎〉稌蚯烦鲎陨虾８鑴∥鑴≡航ǔ珊笥?962年推出的第一部大型民族舞劇《小刀會》，由作曲家商易創作。序曲以嗩吶開頭，隨著樂曲的推進逐漸加入琵琶、二胡、鑼、鼓等樂器，從而營造出一種聲勢浩大而又循序漸進的緊張氛圍?！缎〉稌蚯芬苍欢嗖侩娪八茫ā饵S飛鴻之男兒當自強》《大內密探零零發》《俠盜一枝梅》《大話西游》《龍門飛甲》《西游·降魔篇》等，其中以《龍門飛甲》對這首曲子的運用最為登峰造極?！段饔斡浿笫w來》中，《小刀會序曲》的運用正是大圣即將歸來之時，其逐漸豐富的音樂層次恰好與孫悟空披荊斬棘、正義回歸的自我救贖之旅相吻合，因此，其運用恰如其分。

其次，在人物出場配樂方面，黃英華也別具匠心，每一種樂器的登場都與人物形象的性格、身世等相得益彰。例如，為表現失去法力的孫悟空的落魄無奈以及無法割舍的俠義情懷，黃英華采用一段男低音的吟唱將孫悟空內心的落寞與滄桑表現得淋漓盡致。電影后段，逐漸被江流兒的善良與勇敢所感染的孫悟空實現了自我成長，重新拾回應有的責任與擔當。此時伴隨他的配樂則越發飽滿溫暖且充滿力量?？梢姡錁窞殡娪叭宋镄蜗蟮牧Ⅲw性塑造提供了恰到好處的支撐。

四、結 語

《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作為一部不可多得的動畫電影作品，在肯定民族氣質、汲取文化靈感、大膽重塑經典形象從而營造強烈的美學觀感方面做出了大膽的嘗試。這為長期處于低迷狀態的國產動畫市場的覺醒帶來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其獨樹一幟的創作風格對上升期的國產動畫電影具有里程碑式的參考價值，將極大鼓舞國產動畫電影人在困境中破冰前行，從而為國產動畫電影市場的產業化發展創造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