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國產動畫電影中的傳統文化及其當代價值

華云剛

20世紀50、60年代是中國動畫電影的第一個高峰期，《大鬧天宮》《哪吒鬧海》等國產動畫電影為中國動畫電影贏得了國際的影響力以及各類獎項。特別是具有傳統文化特色的水墨動畫，更是其中鮮活的“亮色”，《小蝌蚪找媽媽》《山水情》等無不對后世產生深遠的影響力。然而，到了20世紀80、90年代，國產動畫便因種種原因力不從心，很長一段時間內缺少佳作。近十年來，國產動畫人為創造新的動畫電影佳作而不斷努力。2014年的《秦時明月之龍騰萬里》，2015年的《西游記之大圣歸來》，2016年的《大魚海棠》，2018年的《風語咒》，2019年的《白蛇·緣起》《哪吒之魔童降世》，成為國產動畫電影的優秀作品。這類動畫電影的最大特色是對傳統文化借鑒與重新闡釋，當代動畫人從傳統文化中汲取了哪些養分？國產動畫電影中的傳統文化在當代有何價值？成為當下中國動畫界關注的重心。

一、傳統文化：動畫電影的背景與底色

追溯過去、講述傳統的文藝作品永遠不會過時，電影也是如此。在動畫電影中，傳統文化成為很多動畫電影的故事背景與底色。具體表現如下：

《秦時明月之龍騰萬里》源于《秦時明月》系列動畫，故事主要講述秦漢之際的動蕩歲月中，各方勢力的博弈。雖然動畫中有諸多的想象，但故事基于秦漢之際的歷史，很多人物都是歷史中的真實人物。傳統文化給了作者發揮才華的背景，也奠定了故事開始的底色，其他的內容則可以由作者傾盡才華去發揮。

《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則依托于《西游記》。不管是小說還是電視劇，都給這部動畫帶來了重要的靈感，正是這部動畫電影開啟了觀眾對國產動畫的期待。《西游記》中孫悟空被壓五行山：“我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只因犯了誑上之罪，被佛祖壓于此處。前者有個觀音菩薩，領佛旨意，上東土尋取經人。”動畫以小說《西游記》中孫悟空被壓五行山下五百年后開始講起，展現了孫悟空與江流兒、豬八戒之間的友情。《西游記》以及西游文化是整部動畫的基色，其中的食人妖和混沌正是這成長之路上的各種艱難險阻，這一點完全承襲了《西游記》。

在《大魚海棠》中，傳統文化是整個故事的文化背景以及支撐。椿、鯤、湫的名字來自古籍《莊子》與《山海經》，而故事背景中的土樓等建筑也充滿傳統文化元素。在這部動畫中，《莊子》對其影響最大。《莊子》曰：“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是鳥也，海運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莊子》的這段話正是故事發展的基本線索。椿犧牲自己報恩于鯤，最終鯤化為鵬，重回人間，而湫則獻出生命換得椿在人間的重生。

《風語咒》雖無對應的朝代與歷史人物，但其中涉及的陰陽五行等思想與傳統文化是相當濃厚的。元氣本是中國哲學重要的范疇之一，《莊子》曰：“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氣。”元氣正是俠嵐們修煉的基礎，元氣的多少直接決定他們的戰斗力與等級。同時，俠嵐們的元氣根據“五行”來確定。《洪范》曰：“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五行屬性對于自身有很多要求，且作為俠嵐重要武器，俠嵐術是五行與八卦之間互相對應之后才孕育的重要技能。坎對水，離對火，震、巽對木，乾、兌對金，坤、艮對土。所以，俠嵐術都是根據這些對應關系來命名的。如火離曜月、天乾蝶舞、水坎冰封魄、風巽擎天、地坤崩云炮、澤兌蒼翎等等，都屬于五行與八卦對應后形成的。這些傳統文化的基本常識構成了整個故事的背景。

《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主要人物哪吒、李靖、道教三清、申公豹、太乙真人、敖丙等都出自《西游記》與《封神演義》。尤其《封神演義》，是《哪吒之魔童降世》動畫的故事來源于腳本基礎。陳塘關守將李靖的妻子殷夫人懷孕三年六個月，生下一個肉球。“只見李靖砍開肉球，見一孩兒滿地上跑。李靖駭異，上前一把抱將起來，分明是個好孩子，又不忍作為妖怪害他性命，乃遞與夫人看。彼此恩愛不舍，各各憂喜。”遂有太乙真人收為徒弟。同時，《江山社稷圖》也是原著中的重要法寶。不同的是，敖丙被哪吒打死抽筋，李靖父子交惡，是因為哪吒死后的行宮被李靖強拆燒毀。哪吒是靈珠轉世，因為殺死敖丙，所以自殺以還父母肉身及養育之恩。而在電影中，哪吒變成魔珠轉世，且與敖丙成了朋友。

國產動畫電影在文化背景甚至是核心故事方面借鑒傳統文化之處頗多，很多故事都是在傳統小說、影視藝術的基礎上演繹出來的新版本。取材于傳統文化的動畫如《花木蘭》《功夫熊貓》《白蛇·緣起》《哪吒之魔童降世》等等，都在傳統文化的基礎上進行了創新改造，講述新的傳奇故事。

二、精神內核的演繹與新變

國產動畫電影的背景甚至故事雖然來源于傳統文化，但精神內核卻與原著有很大的不同。動畫電影的精神內核是傳統文化在現代社會的演繹與新變。這在很多動畫電影中都有體現。

動畫《大圣歸來》的故事依托于小說的故事框架，但有所突破與創新。在小說中，“修真之徑，正善之門”正是三藏佛經最主要的精神，也是唐僧取經普度眾生的最終目的。而在電影中，最突出的核心精神并非佛教精神，孫悟空的拼搏精神與突破自我之痛才是小說主題升華的關鍵因素。孫悟空無法享有他為齊天大圣之時的法力，主要是因為佛祖封印。但當一路上廢話連篇吵吵吵，吵得孫悟空腦仁疼的江流兒死去時，孫悟空終于突破封印，打敗混沌。江流兒面對食人妖和混沌永不放棄的拼搏精神和孫悟空的自我突破精神喚起了觀眾的神經感觸與視覺體驗，從而也讓整個劇情推到最高潮。當然，這兩種精神都是從傳統文化中生長出來的。江流兒的拼搏精神來自于他維護眾生的善念以及懲惡揚善的修行，而孫悟空的突破自我則是來自友情的召喚，這些具有現代價值的核心精神正是從傳統文化的“土壤”中生長出來的。

《大魚海棠》是對傳統文化中報恩與成長主題的加工與改造。這是一個典型的報恩故事，也是動畫電影中的核心精神之一。另一邊，椿的這一舉動給全族人帶來了巨大的災難，族人甚至母親也不能理解他，但湫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一直在幫助他，并用了自己的生命換取椿在人間的重生。這對于椿來說是一種成長，其中有守護、有奉獻、有愛情，而自己經歷了這許多事情后，她才逐漸成長起來。化身海棠拯救族人是結束，而湫的舍己為人又讓她的新生。正是在經歷生死之后，蛻變了原來的單純、莽撞、不懂事，而這種成長要付出痛苦的代價，是在經歷親情、恩情、友情和死亡考驗之后才能明白的。因此，傳統文化視野中親情、友情等激發了成長的代價與痛苦這一主題思想，是為全影片最動人之處，也是使電影主題升華的關鍵因素之一。

《風語咒》以陰陽五行等思想為文化背景，更多地融入了新的價值觀與精神。郎明的秘術之所以能練成，植根于他對俠嵐精神的追求。而一貫心向俠嵐卻弄虛造假的郎明一開始并未領略到。在《俠嵐》系統動畫中，俠嵐的終極精神也是反復被渲染的。“俠嵐之名，意味著守護。”守護友情，守護同伴，守護百姓，守護世間。在影片中，母愛與愛情是升華主題的關鍵原因。母愛的親情與蘇兮的愛情讓郎明“看清”了、認識到自己應該守護的對象，從而激發自己的靈感練成“風語咒”。正是在傳統文化精神的引領下，郎明成長了，也開始用“心”去感受世界萬物，因此他才能用自己的努力闡釋了抗爭的意義，闡釋了守護的責任。

《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核心精神是命運的抗爭，而這種反抗并非無中生有。因為魔丸轉世的身份，他沒有辦法證明自己。在得知父親掉包計劃，說出“他是我兒”的時候，哪吒突然感受了久違的父愛竟然如此深沉。原來一直冷冰冰的父親一直維護著自己，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來保全哪吒，父愛讓失去意識的哪吒被喚醒了。在哪吒的反抗精神的激發下，他對敖丙的友情也讓他終究未殺敖丙，并且勸說敖丙去努力抗爭。于是二人合力共同反抗命運——天雷劫。在命運的抗爭中，責任、父愛、友情都是傳統文化中的精髓，它們共同演化轉變為符合時代審美追求的新精神。人可以成神，怪也可以，神怪小說在這一點并沒有把妖、怪都當做另類來對待。“神、人、怪之間的溝通和轉化，本是神怪小說的共性……它不僅承認作為萬物化身和代表的‘妖’、‘怪’的生存權利，而且從根本上極大地抬高了他們的地位。”綜上所述，傳統文化不僅是動畫電影的故事背景，傳統文化的精神經過提煉、加工與時代精神融合之后，創造出來的全新的價值觀念也成為電影的核心精神，升華了電影的主題，打破了古與今的時間鴻溝，讓觀影人身臨其境地體驗到電影傳達的核心精神，從而給人以啟發與感動，帶來一種悲壯、崇高的審美享受。

三、當代動畫的創造性轉換

20世紀60年代的國產動畫電影已經成為過去式，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們已經毫無價值，恰恰相反，新時代國產動畫電影的未來還需要從過去的黃金時代中總結成功的經驗。不斷借鑒吸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并創造性地轉換為當代動畫，是當下國產動畫電影要把握的核心。

首先，傳統文化為動畫電影提供了豐富多樣的故事與素材。一部“二十四史”里有講不完的故事，君臣、將相、士農工商，甚至草莽流寇、煙花小巷都有自己的故事。深入了解歷史，善于從歷史發現有價值的故事，并通過現代技術手段，融匯現代人的生活感悟與價值觀念，從而創造出屬于新時代中國人的文藝作品，乃至世界級知識產權文化符號，是當代動畫制作人的使命。這是觀眾娛樂求知的心理追求，也是新時代文化發展的需求，而傳統文化能夠為這一需求提供故事樣本與素材。

其次，傳統文化中的普世精神可以提煉出新時代文化的核心價值觀念。雖然中國神話已經不成系統，缺少邏輯關系，但中國的神話精神卻可以提煉出影響深遠的精神內核。同時，五千年文明史中孕育的儒、釋、道三教文化以及諸子百家等思想，也可以為當今的社會發展提供新的精神源泉。除了抗爭精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還可以為當下人們的文化娛樂與求知需求提供更多的精神內容，如愛國精神、敬業精神、奉獻精神、和諧精神、禮樂精神、自由精神、法治精神、友善精神等，而這些正是當代社會核心價值觀的重要組成部分。

最后，在多樣化共同發展的國際文化中，傳統文化是最具中國文化特色的構成部分，也是講好中國故事的關鍵。中國已是經濟大國、政治大國，如何創建文化大國，尤其是有獨立特色的國家文化與民族文化，是當前文藝界的共同責任。動畫人也不例外，動畫電影應該積極挖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特色精神，在與國際接軌，同國際文化對話時，展現中國的文化特色。這其中，傳統文化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個亮點。如何展示傳統文化的魅力，講好這一類型的中國故事，動畫電影人當知難而上。

其實，不僅我們自己在學習和挖掘傳統文化的特色，西方國家也不斷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挖掘新的精神。如《花木蘭》《功夫熊貓》等國外動畫電影，也不斷創造性地運用中國文化元素打開影視藝術的大門，獲得了人們的普遍贊譽。這也提醒我們要不斷強化“本土化發展”，充分利用傳統文化的文化優勢，創作出更多里程碑式的動畫電影，不斷豐富和提高國人的文化審美與娛樂需求。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