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海市蜃樓》的多重敘事結構分析

徐紅艷

電影《海市蜃樓》是西班牙導演奧里奧爾·保羅編劇和導演的一部懸疑片，沿用了他前一部影片《看不見的客人》類似的多重敘事結構，采用“剝洋蔥”式的懸念揭曉和層層設置的反轉情節，講述了一個善舉引發的蝴蝶效應：一場雷暴串聯起25年的時空連線，借助超自然的平行時空架構，營造出撲朔迷離、扣人心弦的敘事效果。電影《海市蜃樓》延續了保羅一貫的懸疑風格，同時在類型片中進行拓展和融合。影片中加入蝴蝶效應、平行時空等敘事元素，碎片化的生活軌跡，錯位的時空關系，邏輯推理的背后卻蘊含著濃烈的情感，使得影片在敘事主題、敘事時空、敘事邏輯、敘事節奏等四個敘事方面獨樹一幟，讓觀眾在最終揭曉真相之后，仍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一、敘事主題：母愛至上與真愛回歸

一部電影的主題是其靈魂，如果觀眾對影片的主題寄予自己的一份情感，就會對影片中的人物和所講述的故事有了觀看的興趣，也就會全心全意地關注作品，并對作品投入自己的感情。因此，無論什么類型的影片，導演都會將人物塑造、矛盾沖突、故事情節等電影主題元素發揮到極致，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

電影《海市蜃樓》，講述了女護士貝拉在雷暴天氣，無意中通過舊電視機和舊攝像機的跨時空鏈接，營救了25年前的一個殺妻兇案目擊者小男孩尼克，從而引發了蝴蝶效應，構成了以尼克和貝拉為主線的兩條敘事時間線，形成了三個錯位的平行時空。影片中涉及的人物線索繁多，事件錯綜復雜，有鄰居安赫爾的殺妻事件、貝拉丈夫的出軌事件、貝拉的尋女事件，因蝴蝶效應引發的人生錯位，形成了極為復雜的多線條交叉敘事結構。懸疑、驚悚、科幻、犯罪、家庭倫理等因素的構思，使得整部影片充滿曲折，在眾多線索的鋪墊中像剝洋蔥一樣層層揭開迷霧，使整部影片高潮迭起，驚心動魄。

導演奧里奧爾·保羅在談到他的兩部作品《看不見的客人》和《海市蜃樓時》時說：“兩部電影都有懸疑元素，但新片加入了科幻，而且更加注重感情線的表達。《海市蜃樓》表面上是一個平行時空下的懸疑片，但其實是講述愛的故事。”因此，影片中雖然人物、線索繁多，平行時空的多線索敘事結構使影片緊張刺激，但貝拉對女兒的母愛情感主線卻貫穿始終，母愛的驅動力是整個影片的核心所在。

影視作品中主題是故事敘事的核心，人物是矛盾沖突的關鍵，影片中典型人物形象的塑造就是敘事的重點。比如貝拉在第二層時空中，成年后的尼克幫助貝拉解開層層謎題，引領著貝拉回到他們共同生活的家。貝拉面對著尼克的深情挽留，“讓我成為你的記憶吧，跟我在一起”，兩個人的肢體接觸讓貝拉回憶起他們的愛戀。影片在這部分運用多組積累蒙太奇，敘述尼克與貝拉在這一時空的溫暖戀情。但貝拉為了尋回第一時空里的女兒，艱難著做出了自己的決定，“我們一定要回去，必須要回到1989年”，“我以前救過你，現在該你救我了”。貝拉毅然選擇跳樓，以自己的死亡，促使尼克選擇建立時空鏈接，從而引發蝴蝶效應，開啟了第三時空。

影片圍繞著貝拉對女兒的愛展開單一的線性敘事，即使在平行空間中多次出現插敘、倒敘等多重非線性敘事，但母愛的情感主題一直貫穿始終，在時間推動的時空邏輯上非常明顯。影片開始的第一個空間是貝拉一家人的幸福生活，從她為女兒放棄學業，到音樂盒里的芭蕾舞小女孩，再到院子里的秋千，這都成為影片中母愛主題的主要表現，盡管這幾個情節在整個時間線敘事中占據比較短的時間，但卻為后來故事的發展起到重要的鋪墊作用，成為區別不同空間的重要標志事件和標志物。因此，雖然影片《海市蜃樓》中涉及蝴蝶效應和平行時空等邏輯性較強的敘事因素，涉及鄰居殺妻事件、丈夫出軌以及貝拉與尼克的愛情等倫理問題，但母愛的主題脈絡始終清晰明確。

二、敘事時空：人生錯位與記憶重疊

電影劇情的鋪設、人物的活動、矛盾的爆發都要依靠時空作為載體，敘事的百轉千回、光影的色彩斑斕、聲畫的視聽統一，將故事鏡像到銀幕上，呈現出電影獨有的時空感。在電影《海市蜃樓》中，構成故事敘事邏輯的，除了母愛的線性順敘外，更主要的是因蝴蝶效應造成的時空交錯，蝴蝶扇動的翅膀，改變了貝拉和尼克兩個人的人生軌跡，形成了尼克的人生錯位與貝拉的記憶重疊。因此，平行時空的出現成為《海市蜃樓》的鮮明特色，這種多線的敘事手段使劇情并行推進，消除了線性敘事的單調和冗長，使得敘事飽滿，節奏靈活。

電影《海市蜃樓》中三次平行時空的產生，都以命運發生轉折為契機。第一時空以2014年的貝拉通過舊電視機和舊攝影機與1989年的小男孩尼克對話為契機，改變了尼克遭遇車禍不幸身亡的命運，從而引起蝴蝶效應產生第二時空；第二時空則是貝拉為了尋回自己的女兒，毅然選擇跳樓，以成年后的警長尼克與25年前的自己對話為契機，改變了小男孩尼克對兇手的指控和對貝拉的執著，產生了第三時空；第三時空中尼克放棄了對兇手的指控，從而作為一個正常男孩長大并成為警長，他放棄了尋找貝拉的執著，使貝拉回到第一時空的生活軌跡，正常結婚生育女兒。不同的是貝拉解開了復雜的時空謎團，找回了自己的女兒，認清了丈夫的渣男本質，遇到正常長大的警長尼克，指認鄰居的埋尸現場并將兇手繩之以法。

對稱雷暴造成的隔空對話，蝴蝶效應導致的人生錯位，主人公記憶的重疊混亂，這樣的劇情設定和多線敘事使得故事撲朔迷離，亦真亦幻，正如尼克在第二時空中指控鄰居安赫爾殺妻時說“我們活在一個混亂的系統里，這里面蘊藏著巨大的變化”。但影片在講述因蝴蝶效應引發的三段時空時，采取懸念升級、層層遞進，最終揭示真相的剝洋蔥方式，雖然時空悖論的影片在敘述不同的現實世界時，很容易出現邏輯漏洞導致影片混沌，但《海市蜃樓》通過極致細節展示、嚴密敘事邏輯，合理解釋了三段時空中唯有觸發蝴蝶效應的貝拉出現記憶重疊的故事，最終使得敘事的三個時空能夠按照邏輯順序依次展開。

三、敘事邏輯：整體設計與細節縫合

電影的敘事邏輯決定著電影藝術構架結構的合理性，無論在電影敘事結構的整體性、立體性與層次性的任何方面，合理的敘事邏輯都是影片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電影的敘事邏輯遵循客觀事物自身的發展規律、主體的認識規律以及人物的心理規律等，任何一方面的缺失，都可能影響電影的整體性。尤其對于多線索敘事結構，整體設計思路需要較強的科學性和連貫性，敘事手法上更具邏輯性，敘事節奏環環相扣、層層遞進，才能使得故事的銜接清晰而緊湊，情節設計合乎邏輯推理。

電影《海市蜃樓》中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件就是兩次對稱的雷暴天象，因為對稱的雷暴天象，導致相隔25年的兩個人能夠通過舊電視機和舊攝像機的超時空鏈接，進行跨時空的對話，這是故事發生的背景。故事就起源于這樣的天象背景，對稱的雷暴天象鏈接了25年前后的兩個時空，2014年的貝拉出于本能，拯救了1989年的小男孩尼克的生命，由此產生了蝴蝶效應，小男孩尼克免于車禍從而幸存下來。而貝拉卻由于這次拯救所產生的連鎖反應，使她的命運發生了改變，進入了另外一個平行時空，從而引發一系列的蝴蝶效應，不僅職業發生改變，而且曾經幸福溫暖的家也煙消云散，丈夫另有家庭、女兒消失、朋友不認識自己。貝拉為了找回自己的女兒，讓生活重新回到正常軌道，努力想要從混沌的事實中解開所有謎團，而對稱雷暴天象引發的復雜時空謎團就是解開時空錯位的核心。

因此，如何合理解釋兩次對稱雷暴天象引發的時空錯位，這兩場雷暴是否造成了時空扭曲，導致出現類似平行時空的隔空對話，就成為影片敘事邏輯中最重要的問題。影片通過一位著寫《海市蜃樓》的教授給出了相

2對合理的解釋，“希爾伯特空間是無限維度中的矢量空間……這場雷暴的出現，有可能造成時空扭曲，從而形成了一個時空蟲洞，讓我們能夠類似于在平行時間里，通過電視機進行視頻通話”。這個劇情的設計看似整部影片中的一個小插曲，但卻最終為貝拉解開謎團，為她找回自己的女兒起到關鍵作用。這段小插曲使得情節的處理更加合乎邏輯，也使對稱雷暴與平行時空的關系推演有據可循，使懸疑中帶有科幻元素，避免了影片滑向玄幻或魔幻的邊緣。

電影要講述關于“蝴蝶效應”和“平行時空”的故事復雜而燒腦，多重敘事結構要求導演把控好每一個細節，任何微小的失誤都可能導致影片邏輯上的重大漏洞。因此巧妙的多重敘事結構結合縫合性的細節敘事，能夠使影片中多維的視覺元素鏈接到一起，使得整個細節環環相扣，抽絲剝繭，達到引人入勝的效果。因此，影片中每一個用來揭秘的細節，都在觀眾不經意間埋好伏筆，逐漸關聯縫合成一條或多條完整的線索，比如音樂盒的芭蕾舞小人，最后成為驗證第二時空里尼克與貝拉愛情的鑰匙。

適當的細節鋪墊讓觀眾有一種前后呼應的快感，增強了故事的完整性。電影《海市蜃樓》中同樣有大量的細節鋪墊，每一個細節都與懸念謎題進行縫合對接，完成敘事功能，推動劇情發展并解開謎題。電視機中播放的柏林墻倒塌新聞，讓貝拉意識到時空錯位，賓館的火柴盒暴露了貝拉丈夫的出軌，院子里的秋千成為不同空間的標志物，女鄰居克拉拉的金表成為最后定罪的關鍵物證。這些細節或道具第一次出現時，湮沒在眾多的場景中，并沒有引起觀眾的注意，但卻成為最隱秘的伏筆，最后串聯起整個事態的發展，成為關鍵性敘事細節，為觀眾帶來強有力的感官刺激，使觀眾有一種恍然大悟的頓悟感，在天衣無縫的完美敘事中回味真相揭開后的酣暢淋漓。

四、敘事節奏：懸念迭生與溫情舒緩

節奏是電影藝術中非常重要的表現元素和形式，無論是形式上的內部節奏和外部節奏，還是性質上的情節節奏和情緒節奏，都可以推動劇情發展和展現矛盾激化，生動形象地詮釋人物的情緒變化和內心世界，最大限度地調動觀眾情緒和激發觀眾情感，強化和豐富電影的藝術魅力，揭示和深化影片的主題。影視節奏的感染力量主要源于敘事中的情節和主人公情緒的變化，體現在情節密度和場景、鏡頭的轉換頻率中，敘事節奏始終保持著與劇情的發展相吻合，伴隨著敘事內容的推進和延伸起到渲染氣氛、創造意境、揭示主題的作用，啟發觀眾思考和探索故事的內在蘊意。

每一部影片的敘事節奏，總要動靜結合，有高潮和跌宕，也有伏筆和揭秘，只有節奏上的波瀾起伏、張弛有度、緩急有序，才能使觀眾注意力集中，形成刺激觀眾感官的藝術沖擊力。電影《海市蜃樓》在節奏總譜上，懸念和節奏把握到位，多線敘事邏輯嚴密合理，在驚悚刺激的懸疑氛圍中加進溫情舒緩的親情和愛情，在緊張的氛圍中揉進了愛的因素，形成整部影片形成節奏上的起伏變化。影片的開頭就在1989年一個氣象異常的雷暴夜晚，小男孩尼克無意間目睹了鄰居安赫爾的殺妻事件，并被安赫爾發現，尼克匆忙中跑出大門發生車禍被撞倒身亡，雷暴天氣、兇案現場、車禍身亡等一系列的事件，把觀眾引入到緊張刺激、黑暗壓抑的沉重氛圍中。25年后的同一天，當貝拉一家搬到尼克家舊宅時，雖然遭遇同樣的雷暴天氣，但貝拉一家人的笑臉，溫暖和諧的家庭氛圍，娓娓道來的母女溫情，使影片進入到一個舒緩平靜的敘事節奏中，似乎小男孩尼克的悲劇從來沒有發生。

影片開始進入到矛盾沖突編織出的激烈碰撞，是源于對稱的雷暴天象將25年前的時空交錯連線在一起。2014年的貝拉知道了1989年發生在尼克身上的事情，善良單純的貝拉為了挽救尼克，通過時空交錯的舊電視機和舊攝像機，告訴小男孩尼克不要去鄰居家，避免了他出車禍被撞身亡的命運，同時一段逆轉未來的蝴蝶效應也就此產生。平行時空中錯位的人生記憶、15小時的限時營救、追索推理的尋親之路，影片的情節安排錯落有致，沖突設計張弛有度，使得情節線與節奏線完美地融合到一起，在緊張刺激的懸疑氛圍中展示出母愛的溫暖與偉大，最大限度地發揮出敘事節奏的強烈感染力。無論敘事節奏如何演繹劇情的復雜和矛盾的沖突，母愛的主題線索仍然清晰明確，體現出電影敘事結構的有序性。

影視的敘事節奏歸根結底是通過特殊的影視表現手段，反映一定程度的情緒情感，引起觀眾在情緒情感上與影片中人物的共鳴，營造出特殊的審美心理效果。一旦觀眾的情緒情感與影片中的人物的情緒情感同形同構時，觀眾的生理與心理便會與影片的敘事節奏產生對應關系，達到一種動態平衡，隨著影片中的敘事節奏產生起伏而變化。影片中的第二時空部分，小男孩尼克在被貝拉救下之后，在好奇心的驅使依舊在第二天進入鄰居安赫爾家，目睹了鄰居肢解妻子的一幕，畫面中的鏡頭并未直接展示血腥現場，而是通過床底下小男孩尼克的表情、安赫爾手中的電鋸、錄音機里播放的歌劇等細節表現血腥的暴力，觀眾雖然沒有直接看到，但留白的藝術表現手法為觀眾提供了想象的空間，無論在生理還是心理上，都充分調動觀眾的視聽覺功能，形成強烈的感官沖擊力。

結語

電影的多重敘事結構源于文學創作中的多視角敘事方式，故事情節、矛盾沖突、懸念鋪設等表現手法不斷融合到電影創作中，使得電影藝術在創作中更加留意每一個細節，只有嚴絲合縫的細節縫合才能呈現敘事結構的巧妙。電影《海市蜃樓》正是通過對多重敘事結構的有效運用，溫情的故事主線、復雜的劇情設計、燒腦的時空錯位、懸疑的節奏升級，以精致入微的細節線索呈現立體而豐富的平行時空，讓觀眾感受到驚天反轉的刺激與沖擊，帶給觀眾心理的震撼和新奇的觀影體驗。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