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洪申 解立群 (廣西藝術學院,廣西 南寧 530022)
電影理論界比較重視中國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影視制作公司常常忽略這一類型的電影,兩者形成了反差。
新世紀以來,中國故事影片不斷發展,而少數民族題材影片發展速度并不理想,其數量只占中國故事影片的5%左右。中華民族是由56個民族組成的大家庭,隨著交通的迅速發展和人口的大量自由流動,各個民族已經融洽地生活在一起。作為虛構藝術的電影,完全可以在人物設置上充分考慮到多民族相互融合這一現實,表現大家庭里的雙民族或者多民族。
有些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劇中人物生活的自然環境具有鮮明的少數民族特色,但是劇中并沒有明確顯示劇中人物到底屬于哪一少數民族。由霍建起執導,蘆芳生、楊采鈺主演的電影《1980年代的愛情》講述了20世紀80年代初期,大學生關雨波被分配到鄂西利川縣公母寨工作。公共大巴車上有“武漢—利川”的標志,鄉政府里有“利川縣公母寨鄉人民政府”的牌子。利川這一縣城是真實的地名,位于湖北省西南部,隸屬于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在這里,土家族的人口占全縣總人口的一半以上,是比較鮮明的少數民族聚居區。電影《1980年代的愛情》改編自野夫的同名小說,野夫原名鄭世平,出生于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利川縣的一個偏遠村莊,有時也稱“土家野夫”,表現出對土家族的熱愛。在小說中,關雨波工作的公母寨是鄂西利川縣最偏遠的一個土家族鄉鎮。另外,影片還體現了利川縣當地哭嫁和跳喪等獨特的風土人情。地理環境、小說作者和民風民俗等能顯示出和土家族的某些關聯,然而,電影《1980年代的愛情》中關雨波與成麗雯這一對主人公都未顯示出明確的土家族身份,其他劇中人物也未顯示出明確的少數民族身份。
由董董執導的冒險電影《暴走吧,女人》講述了色拉、牛牛、小瘋、姍姍和果凍五個女人在中國邊疆地區尋找美景,狂走12000多公里的故事。戈壁沙漠、原始森林、荒山陡崖,這些中國西部獨特的風景讓人流連忘返。中國西部僅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就有40多個少數民族,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地區,五位女主人公萬里跋涉,除了美景,也遇到了一些人,當然也有少數民族。她們遇到的一對恩愛夫妻就是少數民族人,丈夫常年精心照料患有腿疾的妻子,堪稱模范。遺憾的是,劇中的五位女性人物沒有問這對夫婦的少數民族身份,這對夫婦也沒有表明自己是哪個少數民族。五位女子長途跋涉還有個目的就是要看圣雨湖,這個虛構的地點其實就是新疆阿勒泰地區布爾津縣北部的一個淡水湖。地點、風景、樂器、人物及其服裝,這些都有少數民族特征,就是沒有讓觀眾明確感悟到到底是哪些少數民族。
有些影片中的主人公是少數民族,但編創者沒有指明主人公屬于哪個少數民族,觀眾也無法正確辨別劇中主人公屬于哪個少數民族。電影《小西天狄道傳奇》中大月國王子烏力罕、高僧索南堅、弒兄篡位的葛格爾、多吉和七大首領等人都是少數民族,卻沒有具體的少數民族名稱。雖然故事發生在唐代,如果劇中出現了具體的非虛構的少數民族名稱,也可以根據那個年代的少數民族名稱及其以后的發展流變和當今的少數民族名稱建立聯系。劇中的大月國這一部落名稱是虛構的,狄道這一地點是真實存在的,狄道城是今天的甘肅省臨洮縣。電影《小西天狄道傳奇》中的烏力罕、索南堅、葛格爾和多吉等人的名字、服裝和容貌都有少數民族特點,只是編創人員沒有指明這些人的具體的少數民族名稱。
李小龍執導的電影《西域大都護》講述了主人公鄭吉設置西域都護府的故事,相互隔離的西域各部落不僅引進了中原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經驗,而且留住了熟練的勞動人手發展生產,促進了經濟發展,西域綠洲各族人民維護了地方安寧,保障了絲綢之路的暢通。雖然劇中展現了以鄭吉為代表的西域都護征降匈奴右賢王和車師王的戰斗場面,但右賢王派千戶殺害參加十八國會盟的各國國王,車師王派兵包圍了樓蘭城,脅迫樓蘭王交出女兒卓玉公主和羅馬商隊,右賢王和車師王濫殺無辜,破壞團結,理應被正義的力量降服,符合各族人民的利益。影片強調了鄭吉屯田渠犁保護西域各國商業互通有無共同發展的事跡,沒有明確說明當時的各個部落和現在當地各個民族之間的聯系。
類似這種劇中人物民族身份比較模糊的電影還比較多,例如,2015年上映的《刺客聶隱娘》《尋龍訣》《一個勺子》和《天將雄師》等影片。由于劇中人物的陰暗或者矛盾沖突,民族身份不明確避免了被無端地指責,減少了不必要的麻煩,但也推卸了弘揚民族知識的重任。如果這種類型的電影能夠明確劇中人物的某種少數民族身份,那么,少數民族題材影片的數量還會成倍地增長。
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交通的日益完善,人們已經不再長時間局限在自己原來生活的狹小圈子,而是會借助各種交通工具到達祖國各地。我國有55個少數民族,各族群眾接觸交流的機會和次數明顯增加,社會生活中不僅有漢族群眾,也有少數民族群眾,中國少數民族題材電影藝術應該反映56個民族的共同生活。
電影藝術工作者們不僅要表現某一少數民族的生活,更應表現兩個民族甚至兩個民族以上的人民的共同生活,這樣可以向人們鞏固確認中華民族的文化身份。這一點,我們可以借鑒美國電影。“美國也有少數以黑人、印第安人生活或人物為主線的電影,但是其他絕大多數影片(特別是20世紀60年代‘民權運動’以后拍攝的電影)都包括有不同種族的角色,如果一個電影是描寫兩名英雄警察,通常一個是白人,另一個是黑人,如果還需要一個角色,那很可能是個亞裔。如果描寫一名英雄警察或法官,當警察是白人時,他的上司通常是黑人,或者相反。近30年美國拍攝的電影幾乎找不到純白人角色的電影。”[1]這種多民族的人物設置,在中國2015年的電影《狼圖騰》中得到了印證,并且顯示了非常出色的效果。影片中的主角不僅有漢族人陳陣、楊克和包順貴,而且有蒙古族的畢利格、噶斯邁和巴圖等人,這些人之間也有矛盾和沖突,但最終結果是彼此理解和尊重。
我國著名社會學者馬戎先生曾經從正反兩方面闡述過不同的民族策略所帶來的不同結果,為人們指明了公民意識可以增強中華民族的整體認同,“我很希望今后能夠把中國的56個‘民族’之間的邊界逐步模糊化,把‘漢族’‘滿族’‘藏族’等詞匯的社會含義和人們的理解慢慢地引導到如同美國的白人、黑人、亞裔、印第安人這些詞匯的社會含義,同時不斷強調各族人民的公民意識,以這樣的方法來建構中華民族的一個整體認同,這是我們應當努力的大方向”。[2]電影理論和實踐證明,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完全可以充分展現多民族融合的公民社會,這些電影還取得了較好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例如表現蒙古族和漢族生活密切的電影《狼圖騰》。
電影《巴彥岱》的出品人、總制片人李德華評價說:“不論是維吾爾族,還是漢族,他們都身著頗具那個年代特色的灰藍色衣服。民族間的不同表象特征被弱化,共同體現了時代的特征。”[3]由于電影故事表現內容的需要,為了真實,為了符合時代特征,統一的服裝樣式更能體現歷史真實。不僅服裝具有統一性,中華民族的內在精神更要有統一性。楊真執導的《東方中國夢》塑造了藏族天才少年扎西這一人物形象,扎西和其他科學家一樣,依靠科學力量為實現中國夢而奮斗。扎西已經不是傳統的雪域高原的牧人,而是智慧超人,想象力豐富奇特的學生。這位年僅17歲的學生認為:“沒有困難,就沒有科學難題!”顯示了年輕人的青春激情和鉆研創新精神。能夠從事基因研究,具有國際視野和戰略眼光,新穎尖端的全球生物產業革命中有了代表中華民族大家庭的藏族成員,民族大團結的主題得到了彰顯。
少數民族題材電影表現的少數民族人物,不一定非得穿和漢族人穿著不同的少數民族服裝,也不一定非得說和漢語不同的少數民族語言,只要是不違反自己民族的禁忌,只要能夠表明自己的民族身份,就是典型的少數民族人物。《烏魯木齊的天空》真實地講述了烏魯木齊的生活,大院里各族同胞和諧相處,通過社會關系表現出了民族關系,通過大院生活反映了民族關系,展現了中華民族就是一個大家庭,宣揚的是團結和睦的民族關系。影片中的蒙古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和回族等各民族人物就有共性,又有不同和差異,但共性大于個性,公民性大于民族性。不斷向人們展示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中的公民意識有效鞏固中華民族文化身份。曾任英國伯明翰大學的“當代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的斯圖亞特·霍爾認為文化身份不僅和過去有關,更和當今的生產有關。“文化身份既是‘存在’又是‘變化’的問題。它屬于過去也同樣屬于未來。它不是已經存在的,超越時間、地點、歷史和文化的東西。文化身份是有源頭、有歷史的。但是,與一切有歷史的事物一樣,它們也經歷了不斷的變化。”[4]我們可以通過創作少數民族題材電影,讓觀眾不斷地感知影片中的中華民族大家庭。盡管漢族、蒙古族、維吾爾族、藏族等不同民族在歷史上有過分分合合,但現在這56個民族和諧地生活在一起。一部又一部的少數民族影片通過不斷展示中華民族新概念,使人們逐步加深對中華民族文化身份的理解。
在少數民族題材的電影中,屬于少數民族的角色并不一定占據多數,少數幾個角色也能為這種電影增強趣味性,更能大面積地借助電影普及少數民族文化。這一點也可以借鑒美國電影。“美國電影里的城市背景,有時選在‘唐人街’,當主角們需要進餐時,很可能會進入一家意大利餐館或中國餐館。電影編劇、導演們和電視臺的主管人員會很注意在方方面面的細節中使自己的節目在觀眾面前展現出一個多種族、多元文化的社會,讓人們把‘多種族社會’這一觀念深深地刻在腦海里。美國的文藝界、影視界在這些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對美國種族關系的改善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1]美國電影并非完全憑借市場力量自由發展,也承擔了意識形態的功能,也擔負了宣揚民族大團結的義務。
美國是一個移民社會,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兩者有著許多相同點。中國電影《愛》在少數民族人物設計方面非常成功。故事發生在北京和臺北兩個城市,金小葉、方柔伊、小寬、馬克、阿凱、宜珈、小霓、陸平四男四女體現著不同的愛。平民之女金小葉和富商之子馬克是影片贊美的中心之一,愛新覺羅氏和葉赫那拉氏分別是金小葉和馬克的滿族姓氏,白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再次感動了觀眾。金小葉和馬克都是滿族人,兩個人社會地位懸殊,可都在尋找純真的愛情,沒有門第觀念,終成眷屬。兩個人的少數民族身份不是可有可無,而是豐富劇情的有力元素。幽默、風趣、搞笑都是建立在民族身份的基礎之上,例如,在派出所里,警察詢問馬克的姓名時,金小葉誤以為馬克姓馬,實際上馬克是英文名Mark的中文音譯,馬克姓那。馬克的父親是北京人,旗人,1949年去的臺灣,警察的推理和刨根問底惹得馬克不快,“那跟今天的事情有關系嗎?”“喲,夠橫的啊!”馬克和警察的話語變得話里有話,金小葉趕緊緩解緊張的氣氛。姓金的在滿族里姓愛新覺羅,馬克姓那一定是葉赫那拉,這樣,兩個人都有一個“葉”字。依據豐富的滿族知識,金小葉硬是找到了自己和馬克的相同點:都是滿族人,都有一個“葉”字。金小葉能言善辯、機智幽默的形象得到了觀眾的喜愛。滿族宗親會,一位老人夸耀鈕祜祿氏有四位姑娘嫁給了皇帝,其中兩位做了皇后,金小葉和馬克在此再次相遇,滿族身份又一次得到了強調,民族知識也再次得到了傳播。除了突出強調自己的血緣關系屬于滿族之外,金小葉和馬克的語言、服裝以及生活習俗都沒有明顯的歷史上的滿族的特色,兩個人一個長期生活在北京,一個長期生活在臺灣,兩個人的相戀相愛以至喜結良緣對于中華民族的認同和中國國家的認同都具有積極意義。
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不一定非得要求主角是少數民族,少數民族配角也能贏得廣大觀眾的喜愛,提升電影的質量。以往的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總要要求主要角色必須是少數民族,忽略了配角的重要作用。
點綴有時也可喧賓奪主。“在許多美國電影里,都會看到對黑人、華人、意大利人、西班牙語裔文化習俗的似乎不經意的說明和關注,有時在對話中也會顯示黑人、亞裔或其他族群的英語口音,不僅達到一定的娛樂效果,客觀上也在提醒美國社會中宗教傳統、文化習俗、方言和口音的多樣化。”[1]洪金寶在編劇、導演和表演三方面都有較深的造詣,尤其擅長武術指導。2016年4月洪金寶導演的《我的特工爺爺》在影院上映,上映首周取得了國產片票房冠軍的好成績。洪金寶出生于中國香港,所參與的影片故事大都發生在中國南方尤其是香港和廣東,但《我的特工爺爺》的故事卻發生在中國北方的中俄邊境小鎮上,黑龍江、綏芬河、牡丹江和海參崴是取景拍攝地,劇中人物大都是東北口音,樸仙女和樸昌盛是朝鮮族人。《我的特工爺爺》的故事內容具有地域特點,但其創作和制作突破了地域限制,具有國際性。東北口音顯示了故事的真實性,朝鮮族人物的設置增強了故事的趣味性。“我姓樸,朝鮮族的,《大長今》你看過嗎?”樸仙女向丁虎介紹自己時,充滿了民族自豪感。這人物對白既突出了樸仙女的豪爽開朗的性格特征,又推廣了朝鮮族文化。樸仙女雖然是老年人,但沒有封建思想和落后觀念,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愛情。和母親一樣,樸昌盛思想觀念開放,支持母親再婚,對自己的工作更是非常熱情。樸仙女和樸昌盛母子倆使影片妙趣橫生,使影片節奏一張一弛,使觀眾的感情一起一伏,使觀眾在娛樂中體會到了民族融合的觀念。同樣,電影《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中的阮莞也贏得了廣大觀眾的同情和喜愛。
雖然中國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發展遲緩,電影市場效果不盡如人意,還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各種問題,但是,持續健康的中國電影市場讓中國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看到了希望。龐大的觀眾基數和世界第一的銀幕塊數為中國少數民族題材電影提供了廣闊的舞臺,只要措施得當,中國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定會繁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