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tài)女性視角下的《神奇動物在哪里》

王亞娟(河套學院，內蒙古 巴彥淖爾 015000)

在受到全球觀眾熱捧的《哈利·波特》(HarryPotter)系列之后，身兼原著作者與編劇的J.K.羅琳又與大衛(wèi)·耶茨合作，推出了《神奇動物在哪里》(FantasticBeastsandWheretoFindThem)系列，繼續(xù)擴充著她創(chuàng)立的奇幻多姿、熱鬧非凡的魔法世界。正如人們所承認的，無論是《哈利·波特》抑或是《神奇動物在哪里》，它們都并非單純的兒童向作品，在羅琳筆下的魔法景觀中隱藏著豐富復雜、值得嚴肅討論的思想文化議題。而生態(tài)女性主義，就為我們解讀《神奇動物在哪里》提供了一個視角。

一、世界的復魅與對機械世界觀的否定

生態(tài)女性主義認為，自16世紀，歐洲開始了科學革命以后，人類的自然觀也被重新建構了，“一個以有生命的、女性的大地作為中心的有機宇宙形象，讓位于一個機械的世界觀，這里，自然被重新建構成一個死寂的、被人類支配和控制的世界”。這種機械世界觀極大地破壞了人與自然的關系，人類成為自然面前的傲慢者。機械世界觀還破壞了人與人的關系。正是由于其時科技的進步，女性在生產生殖領域中的地位急劇下降，如曾經由女性廣泛參與的釀造業(yè)、紡織業(yè)中，女性開始遭到排擠，而在生殖領域中，男醫(yī)生和男助產士的出現(xiàn)，也讓女性失去了在幫助生殖這方面的壟斷地位，女性甚至被貶稱為“孵卵器”。一言以蔽之，她們的經濟角色被進一步剝奪，男性成為女性面前的傲慢者。除此之外，機械世界觀帶來的還有人們在藝術上的損失。人類的過度理性自然也就意味著想象力的匱乏。

然而羅琳卻在凱爾特文化的啟發(fā)下，在《哈利·波特》中，塑造出了一個萬物有靈的，并不任由人類支配與控制的世界，與《哈利·波特》有著高度關聯(lián)性的《神奇動物在哪里》亦然。在電影中，除了普通人熟知的那個世界之外，還有一個魔法世界，有一群掌握著魔法的巫師，如紐特·斯卡曼德等人，就能夠憑借魔杖而做出種種普通人不能做的事，如給東西變形、騎掃帚飛行、用“門鑰匙”完成空間上的瞬間轉移等。富有魔法天賦的孩子，會被邀請到當地的魔法學校讀書，以更好地操控自己的能力。而與自然靈性隔絕，否認或不知道魔法存在的人，則是“麻瓜”和“麻雞”。他們有的妄自尊大，如哈利的姨媽姨夫，有的則能夠懷著善意對待巫師們，如后來與奎妮墜入愛河的面包師雅各布。巫師們從事的職業(yè)、學習的技能等，帶有某種中世紀的色彩，如魔藥的熬制，用羊皮紙、羽毛筆來寫作，服飾上巫師們通常總是頭戴尖頂圓帽，身穿長袍等。

值得一提的是，這個魔法世界絕不是一種向中世紀的回歸，而是羅琳針對機械世界觀的反撥。在這個世界中，人和自然的關系是極為密切的。如鄧布利多養(yǎng)的鳳凰福克斯的羽毛，做了哈利和伏地魔魔杖的杖芯，沒有了這一生物，巫師的神奇能力也就無從談起。又如鄧布利多家族與鳳凰有著某種神秘聯(lián)系，《神奇動物在哪里2：格林德沃之罪》中，格林德沃正是憑借鳳凰讓克雷登斯發(fā)現(xiàn)了自己是鄧布利多家族的一員。此外，《神奇動物在哪里》也讓觀眾看到，在人之外，世界上還有著法力高強的巫師、巨人、精靈、馬人、妖精等，人類對自然的掌握是微不足道的，對世界的認知也是十分膚淺、自欺欺人的。在《神奇動物在哪里》中，紐約大戰(zhàn)后，一場遺忘之雨就讓普通人忘記了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同時，魔法世界中的兩性關系也是更為理想的。霍格沃茨的四巨頭中，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勞就是女巫，麥格和鄧布利多同在霍格沃茨教書，學校招生不分男女，莉塔·萊斯特蘭奇和紐特就是在學校中相愛的，赫敏、蒂娜等都在魔法部工作。女性能較為公平地獲得教育、工作的權利，而絕不是機械世界觀下的“孵卵器”。

羅琳發(fā)揮想象力所創(chuàng)建的這一豐富有趣的魔法世界，很快讓沉寂多年的巫師世界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中來。正如韋伯所說的，人類的理性擺脫了曾經具有統(tǒng)治地位的神話與巫術思維，理性成為當今世界的權威，這是一種對世界的“祛魅”，“祛魅”對于破除迷信、掃除愚昧的意義自不必提。但人類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又不免墜入了“理性異化”這一陷阱，戰(zhàn)爭、污染等都是人類理性極度膨脹的產物。在這樣的情況下，《神奇動物在哪里》等電影則幫助人們在精神層面上完成了對世界的“復魅”。人類在理智上，清楚地知道魔法世界并不存在，但在情感上，又擁抱著這個世界，這是人們對自然力量與原始神秘的一種向往。

二、新女巫形象建構與對“他者”的反撥

在搭建起一個瑰奇的魔法世界，以對理性世界中某種不合理的人與自然關系、女性角色進行否定后，羅琳在《神奇動物在哪里》中更是塑造出了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新女巫形象，將“他者”置于舞臺中心。

麥茜特認為，隨著十六七世紀以來，人類在科學技術上的進步，自然中混亂無序，人類難以駕馭的一面也開始凸顯，而人們將其與女性的陰暗面聯(lián)系起來，女性的“邪惡”被譴責，這其中最為典型的便是“女巫審判”。人們在無法認知和控制社會的弊病時，便歸咎于女巫的通曉神性和法術，認為她們與魔鬼勾結，是種種惡的制造者。這樣一來，“審判女巫就成了審問自然的象征”。在《神奇動物在哪里》中的“第二塞勒姆”組織，就來自1692年，發(fā)生在美國波士頓一個叫塞勒姆小鎮(zhèn)上的真實事件。由于罹患某種怪病，三名女性被指控為“女巫”，隨后被處以絞刑。而怪病并沒有因她們的死而消退，最終在持續(xù)了一年多的女巫審判中，共有約兩百人被指控犯了使用巫術罪。這無疑是極為愚昧的。麥茜特指出，女性和自然一起，成為被動的、從屬的“他者”。人們合理化了他們對女性的控制與支配，以及對自然的掠奪。而飽含了性別歧視、種族歧視以及生態(tài)破壞意識的人類中心主義也由此出現(xiàn)。

在今時今日，人們已經能普遍意識到昔日女巫審判的荒謬，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意識到人類中心主義的危害，并非所有人都能反思錯誤自然觀和價值觀下，自己對女性的迫害和貶損。在這樣的情況下，羅琳讓曾和自然一起被損害的女巫大放異彩，這便是一種對技術和理性至上的現(xiàn)代生存樣本以及人類中心主義的摒棄。在《神奇動物在哪里》中，女性巫師的光芒讓主人公紐特亦黯然失色。蒂娜姐妹聰慧能干，富有經驗的蒂娜在第一眼看到紐特時便察覺他有問題，故而跟蹤紐特，而紐特果然因為放跑了神奇動物而闖下大禍。和紐特一起被投入死刑室后，蒂娜也毫無懼色，想盡辦法逃脫。在《神奇動物在哪里2》中，由于報紙的造謠，蒂娜誤以為紐特已經跟別人訂婚，自己也就開始了新的感情。她始終是堅強獨立、高度自主的。妹妹奎妮沒能和姐姐一樣在外工作，但她有著一顆敏感的心，她能讀懂他人的心靈。在愛上了雅各布之后，盡管兩個人之間的愛情不被法律所允許，她還是想盡辦法促成兩人的婚姻。盡管在《神奇動物在哪里2》中，奎妮一度被格林德沃所蒙蔽，但她試圖努力打破“麻瓜”和巫師間的仇恨惡性循環(huán)的努力，無疑是值得肯定的。而先與紐特產生感情，后來與紐特哥哥忒休斯訂婚的莉塔，因為幼年時導致了同父異母弟弟的死而備受折磨，又因為自己的黑人血統(tǒng)而在學校中被人議論紛紛，在家庭的家譜樹上，由于女性性別而連一個頭像都不配有的她靠在學校頑劣不堪而爭取他人的愛和關懷。最終，莉塔在從溫暖的忒休斯那里為自己爭取到了愛后，勇敢地在格林德沃的厲火面前舍身成仁，以換取兩兄弟逃生的一線機會。她的死意味著她終于能正視自己的靈魂，在骨血中注定有父親的邪惡時，她用了最后的力量來追求正義與光明。

除此之外，配角中的女巫也展現(xiàn)出了她們的優(yōu)秀。美國的魔法國會會長塞拉菲娜是一名精明干練、鐵面無私的女性，由于蒂娜對克雷登斯的母親施咒，塞拉菲娜將蒂娜停職。但在最后的紐約大戰(zhàn)中，塞拉菲娜展現(xiàn)出了強大的領導力，帶領正方抓捕了格林德沃。又如在《神奇動物在哪里2》中，紐特的助手斑蒂溫柔盡責，在紐特不在時悉心照顧各種神奇生物，將紐特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在自己的手被咬傷時也堅持工作。這些女性形象，都不是電影中的“他者”，她們是羅琳對女巫審判的否定，也是對長期存在的女性貶損的否定。電影中這些女性的存在，對紐特、忒休斯、雅各布等男性有著非凡的積極意義，她們代表著一種共生、協(xié)同與和諧。

三、紐特蒂娜愛情與生態(tài)女性主義立場

當我們將目光集中到女主人公蒂娜的身上時，便不難發(fā)現(xiàn)，她和紐特的相知相愛，正體現(xiàn)著一種生態(tài)女性主義立場。“生態(tài)女性主義不僅批判人類對自然的統(tǒng)治，還批判一切等級制度和統(tǒng)治體系。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意識到男權統(tǒng)治、性別壓迫和種族主義等都來自同樣的意識形態(tài)，不可能孤立地消滅男權統(tǒng)治……這種由單一的性別立場到拯救全體受壓迫階層立場，是一個寬廣和完整的立場。”一直反對仇恨、反對排異的羅琳，在《哈利·波特》中塑造的赫敏，為了備受剝削而自己也認可剝削的家養(yǎng)小精靈的權益而多年奔走，赫敏、哈利、鄧布利多等人反抗伏地魔的種族滅絕統(tǒng)治，這便是她較早的一種生態(tài)女性主義立場的體現(xiàn)。而在《神奇動物在哪里》中，羅琳借由紐特和蒂娜這兩個人物，對這一立場進行了更全面的闡述。

首先最表層的，是紐特對神奇動物的愛。在紐特收集的動物中，囊毒豹、角駝獸、騶吾等讓人看著就不寒而栗，護樹羅鍋、嗅嗅和隱身獸雖然看起來不那么兇惡，但給人帶來麻煩，而比利威格蟲、莫特拉鼠等則讓人惡心。但紐特始終以愛的目光來看待它們，關愛它們。在美國魔法國會生怕這些生物暴露巫師的存在，要逮捕飼養(yǎng)動物者，在法國納吉尼等生物被用來進行馬戲團表演時，蒂娜能充分理解紐特。兩人在生態(tài)保護上不謀而合。

其次，蒂娜自始至終表現(xiàn)出了對少年克雷登斯的悲憫，先是為了保護克雷登斯而丟掉了自己的工作，再是在蒂娜臨刑前，冥想盆顯示蒂娜依然牽掛這個素昧平生之人。對弱者有著強烈的同情心，愿意為了其他生命個體，哪怕是他人瞧不起的怪人怪獸而犧牲自己，這正是紐特和蒂娜這兩個奎妮所說的“給予者”能夠相愛的基礎。最后，則是在深層面上，蒂娜和紐特最終為了反抗格林德沃對“麻雞”的統(tǒng)治而站到一起。他們內心深處對生命平等的信念，對其他種族與群體的共情，使得他們必然會鼓起勇氣反對格林德沃、伏地魔這樣的邪惡統(tǒng)治體系。

羅琳在《神奇動物在哪里》中，構筑了一個奇妙、有機，人們向往平等的世界。古老的巫術文化、炫目的魔法等只是外衣，羅琳借它們表達的是對機械主義自然觀和壓迫歧視的否定，以及對兩性平等、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期待。魔法世界終是虛構的，但一個理想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以及人文環(huán)境卻是值得我們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