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小說》色彩與鏡頭語言的表達探究

董子冰

中國傳媒大學 戲劇影視學院，北京 100024)

昆汀·塔倫蒂諾是20世紀90年代世界電影界一位具有標志性的鬼才導演，他熱衷于顛覆傳統，從不按常理出牌，甚至創立了一種獨有的電影風格，黑暗、暴力、怪誕是始終貼在其作品上的標簽，這些詞全部與他的成長經歷有著很大的關系。他出生于洛杉磯郊區一個破舊的社區中，從小沒有完整的家庭也沒有固定的生活，十五歲便輟學開始打零工，接觸下層社會各種各樣的人，是人們眼中不折不扣的壞孩子。也正是因為這樣漂泊的生活，使他在一個影像資料館找到了工作，從此迷戀上了館內的電影資料，開始觀看大量的電影，獨自鉆研電影的拍攝方法，人生的軌跡也就此發生了顛覆性的轉折。1987年創作了人生中首部短劇《我最好朋友的生日》，接下來的《落水狗》便在圣丹斯電影節上引起了巨大的反響與爭議，1994年于美國上映的《低俗小說》更是在戛納電影節中奪得桂冠，同時也在第67屆奧斯卡金像獎上獲得了最佳原創劇本獎，昆汀也就此獲得了世界性的聲譽，受到了大量影迷的追捧。影片運用非線性的拼圖式敘事方式講述了三段相對獨立又相互關聯的故事，向觀眾展示了暴力與血腥下隱藏的人性的黑暗。《低俗小說》的成功，無疑是向世界宣布一個嶄新的電影時代已經到來。它完美地展現了昆汀電影非常規的敘事風格，將暴力美學及暗黑主題詮釋得淋漓盡致，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低俗小說》是昆汀最具代表性也最成熟的作品。

一、色彩運用

色彩在電影中是傳達導演情感與思想的重要載體，同時也是觀眾能夠最直觀接收到的視覺元素。昆汀在電影中從不吝嗇對色彩的運用，他幾近抽象派的色彩風格，使許多畫面展現出了奪人眼球的漫畫風格，予人精神與視覺上的震撼，也為影片增加了節奏感。在《低俗小說》這部電影中，他對色彩的運用也很熟練且獨到，無論是道具、人物服裝或是環境色彩都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更明晰地展現了影片的基調與人物性格，值得我們進一步去品味。

(一)奠定基調，渲染氛圍

《低俗小說》從頭至尾充斥著屬于昆汀的黑色幽默，極度暴力，卻在血腥上表現得很隱晦，許多打斗、殺人的鏡頭都是點到為止，并沒有把全部內容血淋淋地呈現在觀眾面前。當然，色彩的運用對于這種隱晦血腥的表現起到很大的幫助。我們可以看到，在影片中昆汀大量運用了紅色，紅色在心理學中會給人以血腥、暴力、忌妒、控制的印象，在紅色的環境下會令人變得躁動、警覺起來，在無形中造成心理上的壓力。影片的第一幕Pumpkin和 Honey Bunny坐在兩張顯眼的紅色沙發上討論著如何打劫正在就餐的餐廳，一開篇就在觀眾的心理上奠定了血腥與暴力的基調。另外影片中幾個重要的鏡頭中，都充滿了紅色的元素，例如Marsellus 在酒吧讓Butch故意輸掉比賽的一段談話中，酒吧里的燈光都是昏暗的紅色，渲染著隨時會爆發的危險氣氛。在Marsellus和Butch被兩個變態抓進小木屋的場景中，兩人白色衣服上的大片血跡和堵住嘴巴的紅色球吸引著觀眾大部分的注意力，對四周環境的氛圍起到了決定性的影響。

影片中還運用了許多有著強烈反差對比色的搭配，在同一畫面中經常能看到紅、黃、藍三種顏色飽和度極強的元素同時出現。Vincent和Mia在汽車餐廳時，服務員紅色的制服、黃色的餐廳墻壁、藍色的燈光，還有影片最后Jules和Vincent在餐廳遇到Pumpkin和 Honey Bunny打劫時，紅色的沙發、金黃色的頭發、藍色的T恤，以及在Pumpkin和 Honey Bunny準備打劫餐廳片段后以黃色、紅色的英文字母形式呈現出來的影片名，都是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表現出了影片的張揚與不羈，給人以視覺上的沖擊從而產生心理上的碰撞。

(二)塑造人物，刻畫性格

色彩是電影中人物內心世界外化的表現，也是人物性格的外延和視覺化呈現。影片中Jules和Vincent是出場較靠前的兩個角色，他們都在黑社會大哥Marsellus手下做事，人物設定兇狠又搞笑。第一幕是他們一襲黑衣坐在車內準備去殺人，但是在車上他們的談話內容會時不時地使人發笑，氛圍也相對輕松，但是舉起槍殺人的時候卻又毫不心軟，黑色的西服外套就是他們的代表符號，黑色在心理上代表著恐懼和死亡，恰當地表現著他們的冷漠與無情。在后面的片段中，剛清理完被血弄臟的車后換上了兩件一白一藍休閑寬松的T恤，和之前莊嚴的黑色西服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此時的他們剛剛處理完一大堆棘手的事情，心情有些許放松，相約去餐廳吃早餐。Marsellus經歷了一系列事情感觸頗多想要改過自新，不料遇到了搶劫餐廳的Pumpkin和 Honey Bunny，經過Marsellus一番勸說后也從此改邪歸正。此時白色和藍色的T恤在無形中增加了人物的正義和輕松感。

影片中大哥Marsellus的女人Mia一開始出場便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白色象征著她的高高在上與遙不可及，充滿誘惑卻又不能輕易觸碰。而在吸毒過量后，Vincent在朋友家合力將她搶救過來，狼狽不堪的Mia換上了一件極不起眼的棕色T恤，虛弱的她此時更容易接近也需要他人的安慰與陪伴，棕色則會給人沉靜、穩定的感覺。

二、鏡頭語言

(一)鏡頭角度的運用

通常電影的鏡頭拍攝角度可以大致分為五種：水平角度、仰角、俯角、鳥瞰角度和傾斜角度。電影鏡頭的拍攝角度會對觀眾的視角起到引導作用，直接影響到觀眾看電影時的心理活動，鏡頭不同的角度所產生的視覺效果也是不盡相同的。匈牙利著名的電影理論家巴拉茲曾說過：“每一個物體本身都有許多不同的形狀，這取決于我們從什么角度去觀看它和描繪它的輪廓，每一個形狀都代表一種不同的視角、不同的解釋、不同的心情。一個視角代表著一種內心狀態。”一部電影的鏡頭角度可以起到渲染環境氛圍、充盈人物形象、幫助影片形成整體風格等作用。在《低俗小說》中，第一次出現仰角鏡頭是在電影的開篇，仰角鏡頭通常可以起到凈化拍攝環境和背景，突出表現主體的作用。Pumpkin和 Honey Bunny從座位上舉起槍對著餐廳大吼準備打劫時，此時的氛圍與之前兩人輕聲細語的談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里的仰角鏡頭增加了Pumpkin和 Honey Bunny的控制性和危險性，也使兩人舉槍的動作更加具有威脅性，令觀眾仿佛覺得自己正身處餐廳中，恐懼從高處籠罩下來，達到情節需要的效果。俯拍鏡頭通常會被用來表達一種無力感、弱勢和被動，影片中一個典型的俯角鏡頭是在Vincent受大哥之命去Mia家陪她消磨時光。在Vincent走進Mia家時，Mia通過監控鏡頭注視著Vincent的一舉一動，此時用了大量的俯角鏡頭來表現，點明了Vincent對Mia的服從與不得不保持距離的關系，Vincent在相處過程中始終處在被動的一方，一切都由Mia掌控著，俯角鏡頭強調了他在一段關系中的弱勢與無奈。另外影片中一個令人深刻的鳥瞰鏡頭出現在黑社會大哥Marsellus和拳擊手Butch被兩個變態綁在小木屋中準備進行性虐待之前。此時的機位架在很高的屋頂，由上鳥瞰下方，一般鳥瞰鏡頭具有很強的主宰感和統治感，運用在這個場景中，凸顯出了Marsellus和Butch此時的渺小和無助，因為兩人原本是影片中極其強勢的兩個角色，鳥瞰鏡頭則符合了情節需要，增強了觀眾的真實體驗感。

(二)長鏡頭的運用

顧名思義，長鏡頭就是對一個場景或人物進行較長時間連續不斷的拍攝，從而保持情節與動作造型的連貫性，有很強的紀實性。長鏡頭可以維持電影在時間與空間上的相對完整與統一，再現空間的原貌，增強畫面的可信性和說服力，人物的動作與情感也隨著流暢的鏡頭變得更加真實、細膩，將觀眾輕松地帶入影片的情節中。《低俗小說》中第一個運動長鏡頭出現在影片的第11分鐘，Jules和Vincent下了電梯準備去“處理”那些偷了老大東西的人時，長達2分40秒。兩人走在樓內的走廊中，一直討論著大哥Marsellus殺了一名為Mia足底按摩的手下的事情，內容雖然重復又冗長，但是卻為觀眾交代了兩人的性格、老大Marsellus的強勢以及他們對其的恐懼心理。長鏡頭的運用突出了此時兩人悠哉平靜的心情，鏡頭隨著兩個人物的行走而運動，駐足而停止，還原了整個對話與情緒的連貫性，狹窄的走廊空間也無形中為接下來發生的暴力場面制造了緊迫感和危機感。另外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個固定長鏡頭，在昏暗燈光下的酒吧中，黑社會大哥Marsellus在勸拳擊手Butch輸掉下一場拳擊比賽，這樣雙方都會獲得很大的利益。這個固定長鏡頭是一個長達2分鐘的Butch單人近景畫面，將Butch在整個談話過程中表情上與心理上任何細微的變化暴露在觀眾的視線中，嚴肅淡定中又帶著一絲不屑、詭異的似笑非笑，此時的長鏡頭便具備了具體的描述性功能，細膩地揭示了鏡頭中人物的內心世界。

(三)特寫鏡頭的運用

特寫鏡頭是使用近距離的方法，使被拍攝的對象充滿大部分的鏡頭畫面，起到對局部突出、強調的效果，它利用畫面中極少的信息內容，給觀眾造成更大的視覺沖擊力，帶來更豐富的感染力。影片《低俗小說》中也運用了許多特寫鏡頭來表達一些畫面特殊的含義，在Vincent吸食毒品時導演把吸毒的每一個步驟都用特寫鏡頭表現出來，如針頭與打火機火焰等，甚至針頭扎入皮膚的一刻用了微距鏡頭，毛孔及汗毛都清晰可見，渲染了此時環境中危險又帶有迷惑性的氛圍，也放大了Vincent的感受，吸毒后他便去往了Mia家，也預示著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的不尋常與誘惑性之大。幾個連續的特寫鏡頭巧妙地完成了吸毒的過程，給觀眾帶來的視覺沖擊力也達到了極致。緊接著影片中便出現了下一個具有代表性的特寫鏡頭，Vincent到了Mia家，Mia用對講機同他說話，畫面中出現了她紅唇的特寫，與冰冷的對講機反差鮮明、格格不入，此時觀眾自然會為對比強烈的部位所吸引，紅唇代表了欲望與性感，對紅唇的特寫則突出了她對Vincent的危險性中透露著誘惑性，也為Vincent后來努力克制自己不與她產生進一步接觸的艱難做了鋪墊。昆汀將這些特寫鏡頭很自然地變成畫面語言銜接的紐帶與重心，也為影片風格的形成以及藝術性的增強助了一臂之力。

三、結 語

《低俗小說》視聽語言延續了導演昆汀作品一直以來的風格，也可以稱之為他的巔峰之作，把三個故事的敘事結構打亂又重新結合，卻意外地毫無違和感。他將片中充滿不確定性和偶然性的黑色幽默，通過屬于他別致的色彩運用與鏡頭語言呈現在觀眾面前。這是一部顛覆了傳統的典范型電影，成功宣告了后現代電影涌入了時代的潮流，對后世產生深遠的影響，也使該片成為電影史上的不朽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