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老齡化對積極財政政策有效性的影響

陳利鋒 鐘玉婷

摘?要：人口老齡化不但影響到宏觀經濟的穩定，也會對財政政策的有效性產生影響。將人口老齡化引入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分析人口老齡化對4種積極財政政策工具（擴大政府支出、提高勞動所得稅起征點、提高勞動所得稅累進性和增加公共投資）有效性產生的影響以及延遲退休的動態宏觀經濟效應，結果表明：人口老齡化擴大了政府支出和政府公共投資對消費產生的擠出效應，降低了4種積極財政政策工具對產出、消費、就業的促進效應，也強化了其對通脹和工資膨脹的提升效應;延遲退休未對私人消費產生擠出效應，有利于就業、產出和消費增長，并有助于穩定通脹和工資膨脹;與財政政策工具相比，延遲退休引致的整體社會福利損失較小。人口老齡化降低了積極財政政策的有效性，基于穩定宏觀經濟和降低社會福利損失的考慮，延遲退休是一個較優的政策選擇。

關鍵詞：人口老齡化;積極的財政政策;延遲退休;社會福利損失;動態宏觀經濟效應

中圖分類號：F812.0;F224.0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4-8131（2019）03-0036-11

一、引言

經濟發展和科技進步延長了人類壽命，老齡人口規模擴大并逐漸進入老齡化社會成為一種必然趨勢。人口統計數據顯示，2000年我國開始進入老齡化社會;2017年底我國60歲以上人口占比達到17.3%，絕對數量達到2.41億。“未富先老”、退休人員數量增加、養老金不足、用工荒以及用工成本上升等問題日益凸顯，給我國宏觀經濟穩定增加了不確定因素。依據傳統思路，政府可以采用相應的財政政策來穩定宏觀經濟，然而，人口老齡化本身也可能通過多種途徑影響財政政策效應的發揮。因此，有必要深入研究人口老齡化對財政政策有效性的影響。

事實上，學界對人口老齡化與財政政策的關注由來已久。Gertler（1999）將生命周期引入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分析人口老齡化對政府債務和社會保障的影響，結果表明人口老齡化增加了政府債務和社會保障壓力[1]。Heer和Scharrer（2018）基于世代交疊（Overlapping Generation）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考察人口老齡化對政府財政負擔的影響，認為人口老齡化通過稅收加重了年輕人的負擔，同時也導致政府債務增加[2]。Anderson等（2016）基于財政政策沖擊對異質性主體消費的影響指出，人口老齡化會通過稅收、贍養比等多種途徑降低年輕人的消費[3]。Brinca等（2015）分析發現，隨著人口老齡化程度的加深，美國財政政策乘數呈現明顯的下降趨勢[4]。Ferrero（2006）在開放經濟模型中考察了人口老齡化引起的人口結構變化對財政政策以及貿易赤字的影響[5]。國內學者在這一領域也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汪偉和艾春榮（2015）、李建英等（2018）分析發現，人口老齡化降低了年輕人的消費[6-7];龔鋒和余錦亮（2015）、聶建亮（2018）研究認為，人口老齡化與財政的可持續性呈現“U型”關系，即人口老齡化不利于財政的可持續性[8-9]。

已有研究表明，人口老齡化對財政政策的有效性產生了顯著影響。面對人口老齡化問題，基于穩定宏觀經濟的需要，延遲退休是通常采取的政策措施之一。那么，延遲退休對于宏觀經濟會產生怎樣的影響？Borsch-Supan和Schnabel（2010）認為，老年人就業與年輕人就業之間并非簡單的替代關系[10];Galasso（2008）指出，延遲退休顯著提高了整個社會的勞動參與率，進而有助于緩解人口老齡化的消極影響[11];Heijdra和Romp（2009）認為延遲退休是緩解人口老齡化消極影響的有效手段，并且相對于其他政策工具，延遲退休的成本較小[12]。大部分研究表明延遲退休有助于實現長期社會收益的增加，但也有研究認為延遲退休并不能實現長期社會收益的增加（Fanti et al，2013）[13]。我國進入老齡化社會的時間相對較晚，國內對于這一問題的研究也相對較晚，相關研究均發現延遲退休對我國就業和經濟增長具有積極意義（廖少宏，2012;魯元平 等，2016;張川川 等，2014;陽義南 等，2014）[14-17]。

關于人口老齡化對財政政策有效性的影響，已有研究大多僅針對單項財政政策工具;而對延遲退休宏觀經濟效應的研究，已有研究大多使用局部均衡和靜態分析方法。為進一步拓展和深化該領域的研究，同時，考慮到我國目前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構建一個包含異質性主體（工人和退休人員）的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并引入4種積極財政政策工具（擴大政府支出、提高勞動所得稅起征點、提高勞動所得稅累進性和增加公共投資），分析人口老齡化對財政政策有效性產生的影響以及延遲退休的動態宏觀經濟效應，并對4種財政政策工具和延遲退休的社會福利損失進行比較，進而為應對人口老齡化問題提供政策啟示。

二、模型經濟系統設定

在本文構建的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經濟中，家庭包含兩類成員：工人和退休人員。前者構成了經濟中的就業，向企業提供勞動力并獲取工資收入，而后者則通過社會保障體系獲得收入;為便于分析，設定前者占比為φ（0<φ<1）。物質資本由工人投資形成;工人繳納勞動所得稅、購買政府債券等，形成政府的財政收入。政府同時使用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作為財政政策當局，政府征收勞動所得稅、發行政府債券并進行公共投資形成生產性公共資本;作為貨幣政策當局，政府通過利率工具影響工人債券投資和物質資本投資，進而影響宏觀經濟。企業生產過程中需要使用公共資本和物質資本，其中公共資本由政府投資形成，假定其可以無償使用。

三、人口老齡化對積極財政政策有效性的影響

1.參數校準與估計

參考朱軍等（2018）以及Chen等（2016）的研究[23-24]，物質資本折舊率δ取值為0.025;依據朱軍和姚軍（2017）的估計結果[25]，公共資本折舊率δg設定為0.023 2;按照以往研究的慣例，基于CPI數據估算貼現因子β，取值為0.98;依據徐建煒等（2013）估計的結果[26]，我國實際有效稅率的平均值為0.023，勞動所得稅累進性的平均值為0.4，因此1-χ的取值為0.023，的取值為0.4;，根據譚海鳴等（2016）以及胡翠和許召元（2014）的估計結果[27-28]，反映人口老齡化程度的參數1-φ取值為8.9%;參考黃賾琳和朱保華（2015）的研究[18]，工人的私人消費與政府的公共消費之間的相關系數γ取值為0.365。其他參數采用我國相關宏觀經濟數據進行估計（見表1）選取GDP、政府支出和CPI數據分別對應模型中的產出Yt、政府支出Gt以及通脹Πpt（CPI數據環比調整），數據的時間跨度為2002Q1至2016Q4，所有數據經過季節調整后采用CF濾波法提取周期成分。 。

根據已有研究，本文將反映人口老齡化程度的參數1-φ校準為8.9%，若該參數取值為0，則意味著經濟中無老齡化問題（即無退休人員）。兩種情形（1-φ取值分別為8.9%和0）下財政政策工具的脈沖響應的差異，可以反映人口老齡化對財政政策動態效應產生的影響，進而可以考察人口老齡化對財政政策有效性的影響。

2.擴大政府支出的脈沖響應

圖1顯示的是政府支出擴大1個單位標準差的脈沖響應。在擴大政府支出的沖擊下，工人消費以及總消費在經歷短暫的上升之后表現出下降趨勢，表明在本文的考察期內政府支出（公共消費）的增加對私人消費（無論是工人的消費還是總消費）產生了擠出效應。同時，擴大政府支出引起了通脹和工資膨脹的上升，也增加了就業與產出。這些結論在基準情形和無老齡化情形下均成立，也與以往的研究結論基本一致。比較基準情形與無老齡化情形下擴大政府支出的動態效應，存在以下差異：（1）在無老齡化的情形下，擴大政府支出引起的工人消費和總消費下降幅度相對較小，意味著人口老齡化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政府支出的擠出效應，這一發現與Giorgi和Gambetti（2017）的研究結論（人口老齡化降低了美國財政政策對消費的積極影響）基本一致[29];（2）與無老齡化的情形相比，基準情形下擴大政府支出引起更大幅度的通脹和工資膨脹上升;（3）在人口老齡化的基準情形下，擴大政府支出引起就業和產出上升的幅度相對較小，換言之，人口老齡化降低了政府支出的就業效應和產出增長效應。基于以上分析可以發現，人口老齡化降低了擴大政府支出對宏觀經濟的積極效應。

3.提高勞動所得稅起征點的脈沖響應

圖2顯示的是勞動所得稅起征點提高1個單位標準差對各宏觀經濟變量產生的動態影響。無論是否存在人口老齡化，提高勞動所得稅起征點均會促進就業進而提高產出水平，同時也會提高工人的消費和總消費，消費增加引起通脹上升，最終引起工資膨脹上升。比較兩種情形下各宏觀經濟變量的變化可以發現：在人口老齡化情形下，勞動所得稅稅收起征點的提高引起工人消費、總消費、就業以及產出等上升的幅度相對較小，而引起通脹和工資膨脹上升的幅度相對較大。因此，人口老齡化弱化了提高勞動所得稅起征點對宏觀經濟產生的積極效應。

4.提高勞動所得稅累進性的脈沖響應

圖3顯示的是勞動所得稅累進性提高1個單位標準差對宏觀經濟變量的沖擊效應。無論是否存在人口老齡化，提高勞動所得稅的累進性均會引起工人消費、總消費、就業、產出、通脹和工資膨脹等宏觀經濟變量的上升;但相對于無人口老齡化的情形，在人口老齡化的情形下，提高勞動所得稅的累進性引起工人消費、總消費、就業以及產出上升的幅度相對較小，引起通脹和工資膨脹上升的幅度相對較大。顯然，人口老齡化也降低了提高勞動所得稅累進性這一財政政策工具對宏觀經濟的積極影響。

5.增加政府公共投資的脈沖響應

圖4給出了政府公共投資增加1個單位標準差對各宏觀經濟變量產生的動態影響。無論是否存在人口老齡化，政府公共投資的增加均引起產出和就業的增長以及通脹和工資膨脹的上升，但也引起了工人消費以及總消費的下降，這意味著政府公共投資的增加對私人消費產生了較強的擠出效應。比較兩種情形下政府公共投資的脈沖響應函數可以發現：相對于無人口老齡化的情形，在人口老齡化情形下增加政府公共投資引起工人消費和總消費更大幅度的下降，即老齡化使得政府公共投資對私人消費具有更大的擠出效應;相對于無人口老齡化的情形，在人口老齡化情形下增加政府公共投資引起產出和就業增加的幅度較小，引起通脹和工資膨脹上升的幅度較大。因此，人口老齡化也降低了增加政府公共投資對宏觀經濟的積極影響。

綜上所述，人口老齡化降低了積極的財政政策對產出、就業、消費等宏觀經濟變量的積極影響，同時擴大了對通脹、工資膨脹等宏觀經濟變量的消極影響。因此，可以認為人口老齡化降低了積極的財政政策在穩定宏觀經濟方面的有效性。

四、延遲退休的宏觀經濟效應

擴大政府支出、提高勞動所得稅起征點、提高勞動所得稅累進性以及增加政府公共投資等財政政策工具沖擊的動態效應均表明，人口老齡化顯著降低了積極財政政策的有效性。為更好地實現財政政策對宏觀經濟的穩定作用，一個可行的辦法是降低人口老齡化程度。王麗莉和喬雪（2018）、賈俊雪等（2018）、朱超等（2018）在考察人口老齡化的影響時均指出，緩解人口老齡化影響的方式主要是增加勞動人口[30-32]。一般而言，增加勞動人口的途徑主要有提高人口出生率和延遲退休，前者著眼于增加未來勞動力總量，后者直接影響當前勞動力總量。這里，主要分析延遲退休的宏觀經濟效應。將退休人員占比1-φ修改為動態過程1-φt，φ為φt的均值，并且φt服從平穩的AR（1）過程。魯元平等（2016）的研究表明，較為溫和的漸進式延遲退休具有較好的積極效應[15]，因此本文設定的情形為：退休年齡在20個時期內逐漸提高10%，比如勞動者退休年齡由60歲增加至66歲。模型模擬的結果見圖5模擬過程中，退休年齡調整沖擊持續性設定為0.5，標準差設定為0.01。模擬的結果主要用于觀測退休年齡逐漸提高10%所產生的動態效應，盡管沖擊的持續性以及標準差的取值會影響各宏觀經濟變量變化的幅度，但并不會影響本文的分析結論。

圖5顯示，延遲退休將引起工人消費、總消費的上升以及就業和產出的增加，同時也引起通脹和工資膨脹的下降。延遲退休增加了勞動力供給（王麗莉 等，2018）[30]，一定程度上抑制了用工成本的增長，因而會引致工資膨脹下降;同時，延遲退休增加了社會就業，促使總產出和社會總供給增加，有助于緩解物價上漲，進而引起通脹下降。與積極財政政策工具的動態效應相比，延遲退休的宏觀經濟效應具有如下特征：（1）延遲退休對工人消費未產生擠出效應，而政府支出和政府公共投資均對工人消費和總消費產生明顯的擠出效應。（2）延遲退休降低了通脹和工資膨脹，有助于穩定物價和用工成本，而擴大政府支出、提高勞動所得稅起征點、提高勞動所得稅累進性以及增加政府公共投資等財政政策工具均會引起通脹和工資膨脹的上升。（3）基于產出的動態變化軌跡可以發現，延遲退休對于產出的積極效應非常顯著。

其中，w，t、r，t、t、t分別為工人的消費、退休人員的消費、政府支出以及就業對其穩態的對數偏離，V（.）表示方差。表2給出了4種積極財政政策工具和延遲退休政策引致的社會福利損失，可以發現：增加政府公共投資引致的社會福利損失最大，擴大政府支出次之，提高勞動所得稅起征點與提高勞動所得稅累進性引致的社會福利損失幾乎相當，延遲退休引致的社會福利損失最小。由于政府公共投資和政府支出對私人消費具有擠出效應，因而其給工人和退休人員均帶來較大的社會福利損失。總體而言，無論是基于穩定宏觀經濟的需要，還是為降低政策實施帶來的社會福利損失，延遲退休均是較優的政策選擇。

五、結論與啟示

本文將人口老齡化引入新凱恩斯主義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通過對4種積極財政政策工具的脈沖響應分析探究人口老齡化對財政政策有效性的影響，結果表明人口老齡化降低了積極財政政策的有效性：人口老齡化擴大了政府支出和政府公共投資對消費產生的擠出效應，降低了擴大政府支出、提高勞動所得稅起征點、提高勞動所得稅累進性、增加公共投資等積極財政政策工具對產出、消費、就業的促進效應，也強化了其對通脹和工資膨脹的提升效應。由于人口老齡化降低了積極財政政策的有效性，基于穩定宏觀經濟考慮，一個可行的思路是延遲退休。分析表明，延遲退休并未對私人消費產生擠出效應，也有利于就業、產出和消費增長，并且有助于穩定通脹和工資膨脹;同時，與財政政策工具相比，延遲退休引致的整體社會福利損失較小。因此，在我國人口老齡化日益顯著的背景下，無論是基于穩定宏觀經濟考慮，還是為了降低政策實施引致的社會福利損失，延遲退休都是一個較優的政策選擇。

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以下啟示意義：第一，人口老齡化顯著降低了積極財政政策工具的有效性，因而選擇合適的財政政策工具以實現穩定宏觀經濟的目標成為必要。根據本文的研究結論，人口老齡化強化了政府支出和公共投資的擠出效應，而提高勞動所得稅起征點和累進性則不會產生這一影響，并且后者所引致的社會福利損失也相對較小。因此，依據我國當前經濟形勢，適時進行勞動所得稅改革，有助于在穩定宏觀經濟的同時降低社會福利損失。2019年，我國政府同時調整了個人所得稅起征點和稅率（改變了累進性），顯然這一政策具有積極意義。第二，延遲退休對私人消費沒有擠出效應，且社會福利損失較小，因此，在當前我國經濟增長速度放緩的背景下，實行漸進式延遲退休，既有助于緩解政府財政壓力，也有助于穩定宏觀經濟。

本文主要考察了人口老齡化對積極財政政策有效性的影響以及延遲退休的宏觀經濟效應，進一步的研究方向包括：（1）人口老齡化背景下的財政政策選擇。人口年老齡化降低了積極財政政策的有效性，那么在人口老齡化背景下，政策制定者應該施行怎樣的財政政策工具組合以更有效地穩定宏觀經濟？還需要更為深入細致的研究。（2）內生化社會保障。本文將退休人員的社會保障收入看作外生，可以將社會保障內生化，進而考察人口老齡化背景下社會保障政策以及社會保障政策調整的宏觀經濟效應。（3）政府債務以及財政可持續性問題。相對較快的人口老齡化擴大了我國社會保障資金缺口，進而影響到政府債務和財政可持續性，因此，在本文的研究框架內進一步考察政府債務和財政可持續問題，是一個有意義的研究思路。（4）本文僅考察了人口老齡化對財政政策有效性的影響，而貨幣政策對宏觀經濟也具有重要的影響，因此還需要進一步引入貨幣政策，進而分析人口老齡化對貨幣政策有效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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