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向普
摘 ?要:沃克小說版的《紫色》和斯皮爾伯格版電影版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響。小說的出版觸發了爭議,聚焦于黑人男性作為強暴者和仇恨女性者的形象是否屬實。一時間沃克成為了眾矢之的,被冠以“背叛黑人”的罪名。而斯皮爾伯格的電影版則不僅在口碑上受到好評,還在票房上大獲成功。這不禁讓人困惑:從小說到電影究竟發生了什么,黑人女性書寫與白人男性呈現究竟差異在何處,以及這些差異背后的深層原因探究。
關鍵詞:種族主義;性別主義;非二元對立
[中圖分類號]:J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9--02
沃克的小說《紫色》通過主人公西麗,從女性中心的視角出發,真實再現底層黑人女性的生活與蛻變。沃克把小說的初衷設定為,“找到西麗的聲音”。[1]在小說中,沃克完全顛覆和拚棄了傳統的好女孩與壞女孩、妻子與情婦的二元理念,捍衛那些努力尋求愛的意義,為自己開辟新道路的女性。在顛覆傳統模式基礎上,沃克提供了新的模式,它不僅承認并尊重情欲、愛情、倫理與道德以及女性自主的復雜性,更是把重點置于女性愛的權利、個人自主以及性自由,同時要求我們致力于整個自然世界的和諧與完美。無法自愛就無法愛別人,我們對別人令熱厭惡的行為大多是我們自我感覺的外化。對黑人窮人而言,對他們的發展構成最大威脅的就是他們的自尊缺失。通過《紫色》,沃克想要提倡的就是這種基于自我認可基礎上的無條件的愛,愛的能力是女性生存和自我實現的前提與基礎。
小說的出版在黑人群體中引起了不一樣的反應。黑人女性聲稱小說中某先生這樣的男子現實生活中并不陌生,而黑人女性歷來是亂倫、強暴和家庭暴力的受害者;黑人男性的反應不是糾結于作品中黑人男性形象是否屬實,而是作者是否應該把黑人生活中某些不堪的東西在非黑人呢的環境中進行公開談論;而黑人民族主義者則質疑沃克呈現在大眾視野之下的價值所在。當小說被斯皮爾伯格拍成電影時,沒人覺這是部黑人電影,而且屏幕上展示的不僅和原著不符,甚至可以說是大相徑庭。大眾的爭議蜂擁四起,可見黑人男性更在意的是白人男性,而非黑人女性如何看待他們。黑人男性不愿重視性別主義,不認為性別主義對黑人群體造成的創傷能和種族主義相提并論。那么小說版和電影版究竟差異在哪里?黑人女性書寫在白人男性的呈現之下發生了怎么樣的變化?這些變化背后的深層原因何在?
一.對同性關系的呈現
電影版的《紫色》引發了關于同性關系的談論。同性關系威脅黑人家庭存續的觀點再次甚囂塵上。媒體中的黑人男性也幫助固化著這種觀點,宣稱 “同性關系永遠無法替代黑人男性和女性之間積極正面的愛情關系”。如果這不是斯皮爾伯格電影版對沃克小說的誤讀,至少是對這種關系的扭曲呈現,把同性關系作為與異性關系對立的競爭性存在。
根據吉爾克斯,“自我憎恨或許是黑人群體中沖突和混亂最主要的源頭之一,當涉及到女性身體時,尤其如此”。這種普遍存在于黑人群體中的文化羞恥和自我憎恨不僅來自黑人社區之外,同時也來自黑人社區內部。沃克認為無法自愛就無法愛別人,我們對別人的令人憎惡的行為大多都是我們自我感覺的外化。而對窮人來說,對他們發展構成的最大威脅根植于他們的自尊缺失。通過《紫色》,沃克想要提倡的就是這種基于自我認可基礎上的無條件的愛。沃克小說的本意不在宣傳同性戀,但恰恰是沃克關于性取向的討論,使得她與規范的基督教準則格格不入。沃克對婦女主義者的定義是,“愛其他的女性的女人,或性愛,或無性愛”,對于很多依然禁錮于異性戀正義主義的黑人女性來說,他們無法理解。但很少提到的是和這句話連在一起的后半句,“婦女主義者有時候也愛男性,或性愛,或無性愛”。放在一起理解,這句話表明沃克對人類雙性戀作為常態的信念。“人生來是雙性的,正如他們生來是雙重精神的:男性和女性精神,男性和女性性征,因為你同時擁有一個男性和一個女性父母。我們深受其害的嚴格限定性別角色的西方二元對立使每個女性被禁錮在女性氣質中,每個男性都被鎖定在男子氣概中”。
愛可以治愈,在愛中我們發現自我,圣經約翰福音稱,“沒有愛心的仍住在死中”。小說中歷經了種種磨難的西麗把全部的希望都寄予來世,但丈夫情婦的到來給西麗帶來了精神救贖。莎格和娜蒂的愛讓西麗發自我,并最終找到幸福。紫色中最神奇的不是莎格和西麗之間的愛,而是一個三角關系的出現:一個暴力的男人,他長期遭受暴力的妻子和他們兩個都深愛著的莎格,而莎格也同時愛并關懷著這對夫婦。通過這個三角關系,沃克意在指明女性之間的愛并不構成異性愛的競爭性存在,兩者相輔相成,從而成就最后的精神救贖。
而在電影版中,斯皮爾伯格完全拋開莎格對西麗的精神指引,把莎格和西麗之間的愛呈現為赤裸裸的同性戀,并把這種同性關系與西麗和丈夫的異性關系置于相互競爭和相互對立的位置,夫婦二人都在追逐著莎格的愛。究其原因是沃克和斯皮爾伯格的立場不同,沃克是從女性中心的視角審視處于種族主義和性別主義交叉影響下黑人女性的自我發現及精神蛻變;而斯皮爾伯格的立場則是白人男性的視角,所謂社會主流的白人男性,斯皮爾伯格捍衛的是傳統的異性婚姻觀。
二.對黑人男性的呈現
在沃克小說的結尾,在西麗離開之后,某先生也經歷了精神蛻變,他和西麗不再是施害者和受害者的關系,而是平等的關系。精神的蛻變也使得某先生擺脫了既定的傳統的性別角色,不再感覺成為施害者成為主人的需要。相反,他可是懂得了愛,甚至開始和西麗一起做褲子,由一個殘暴的男性沙文主義者變成了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
但在電影版中,斯皮爾伯格完全沒有呈現某先生的變化,相反,他不斷地強化著那些符合黑人男性危險和暴力的種族成見的形象。當電影開始時,年輕黑人女孩的天真無邪顯得更加強烈和真實,尤其是當和處于統治地位的黑人男性殘暴形象形成反差時,對觀眾產生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沃克的文本絕對不是反男性,書中的男性形象也不是單維的、簡單的個體,而電影版中斯皮爾伯格則把沃克的文本變成了單維的框架,其中,黑人男性都是遵循傳統的、充滿種族成見的好萊塢形象。密歇爾·華萊士曾說,“事實是黑人想在電影中看到的自己和好萊塢的白人愿意呈現的黑人之間永遠都有著巨大的差異,白人呈現出來的黑人絕不是直面困境的嚴肅的黑人男女,而是被人操控的木偶,唱歌跳舞”。
三.對黑人女性和男性關系的呈現
沃克小說版以西里為首的幾個黑人女性的意識復蘇和自我覺醒為主線,重現處于種族和性別雙重壓制之下的黑人女性的真實生活軌跡。在沃克小說中,黑人群體是被放置在種族和性別的雙重背景之下,黑人男性不僅是黑人女性的施害者,同時也是種族主義的受害者。因為奴隸制,黑人女性的母性被扼殺,人性被重塑,他們與男性的唯一關系就是奴隸與主人的關系,無論主人是黑是白。男權思想也同樣適用于所有男性,無論黑白。性別主義把他們聯系在一起,正如貝爾·胡克斯所言,“白人,作為一個群體,不斷地盤剝和壓榨著作為性對象的女性,來發泄自己的怨恨,并不遺余力地支持強暴。黑人男性則通過家庭暴力和對黑人女性的聲討和譴責來發泄”。因此,在男權社會結構中,黑人男性自然就把黑人女性當成他們的敵人。在小說中,沃克通過西麗、索菲亞的故事把黑人女性和男性之間的敵對與沖突置于種族和性別的雙重背景下,并通過黑人群體的自我發現之旅,并最終達成了女性和男性的共同蛻變,由沖突走向融合。
但在電影版中,斯皮爾伯格則聚焦、放大黑人男性和女性之間的敵對,并將之上升到性別戰的高度,把女性的悲劇歸結于黑人男性,同時又反過來把黑人男性的暴力歸結于黑人女性的強勢與由黑人女家長式的強勢對黑人男性氣概的威脅和閹割。密歇爾·華萊士曾說,“在過去的50年,黑人男性和女性之間的不信任,甚至是仇恨愈演愈烈,這不僅是因為白人種族主義者的可以助長,也是因為黑人對于在這個國家經歷的性別政治的刻意忽視”。電影版給觀眾的印象就是黑人男性與女性之間的仇恨。
無論是對黑人男性和女性的塑造方面,斯皮爾伯格在電影中的呈現都和沃克的原著有著不小的出入,究其原因,不外乎以下幾點。
電影作為重要的傳媒手段,不可能是完全政治中立的,它受制于社會權利結構,帶有明顯的政治涵義,而且同時又對社會產生不可忽視的政治影響。薩義德說,“呈現是一種話語體系,涉及到政治選擇和政治力量”。斯皮爾伯格的電影儼然已經成為保守主義者證明黑人問題不是他們的問題的最好證據。保守主義者喬治·威爾曾說過黑人必須通過審視自己不負責任的性行為來尋求答案。黑人問題由黑人自己導致,其次才是國家的責任。1965年莫伊尼漢第一次發表了關于黑人家庭的報告,進一步固化了所謂的閹割理論,認為黑人男性氣概被黑人女性閹割。像其他白人父權家長一樣,他認為暴力是男性力量的表達。性別主義支持和縱容男性對女性的暴力,而父權社會又鼓勵男性把他們的不滿發泄在沒有權利的女性身上。美國白人可以審視每況愈下的黑人家庭生活,并認為這種家庭制度的崩潰是由黑人男性和女性之間長久以來愈演愈烈的仇恨所致。因此,白人可以成功地把黑人男性的仇恨引向黑人女性,從而淡化甚至完全抹去種族主義。
電影的商業性也是不可忽視的原因所在。大眾媒體呈現的黑人形象比其他種族的男性更加的暴力,因為這些形象能夠吸引白人觀眾。在白人至上主義的文化中,白人觀眾更加喜歡看壞蛋是黑人的片子。在白人至上資本主義經濟中,有些形象更有市場。另外,美國作為一個多種族國家,為了吸引跨種族的觀眾,斯皮爾伯格呈現出來了白人、保守主義黑人以及其他非白人觀眾都想看到的黑人男性形象。這種形象符合好萊塢傳統的黑人刻板形象。
結語:
沃克的文本絕對不是反男性,小說中的黑人男性是多維的而非單維的個體;斯皮爾伯格呈現出來的黑人男性則完全是充滿種族偏見的好萊塢套路。兩者站在不同的立場,從不同的視角講述黑人的故事,從而出現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版本。
參考文獻:
[1]Gikes, Cheryl Townsend. If It Wasnt for the Women. NY: Orbis ?Books, 2001.
[2]Hooks, Bell. Aint I a Woman: Black Women and Feminism. Boston: SouthEnd,1981.
[3]Walker, Alice. “Finding Celies Voice”. Ms Dec:71.
[4]Walker, Alice. The Color Purple. New York: Pocket Books, 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