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因何而戰

趙青航

律師這個行業經常需要面對社會最復雜、人心最黑暗的一面。可以說，律師是真正凝望深淵的一群人。然而，在茫茫的黑暗深淵中，有時卻會不經意間浮現出一絲人性的光芒，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溫暖……

幾年的律師執業經歷讓我感受到，相比律師辦案辛苦，與我們一路同行的當事人更是不易。

三年前，我代理一家公司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再審。客觀地講，這個案子牽涉的面太廣，打贏的難度很大。作為代理律師，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無奈，最高法院最終作出裁定，駁回了我方的再審申請。但是，公司董事長仍不甘心，早就年過花甲的他仍舊不停地為該案奔波，以期最高人民檢察院啟動抗訴程序。

一天，我在湖南出差，回到酒店已是半夜。準備休息時，我收到董事長的一條微信：“我想請法學家們為這個案子出具專家意見書，可以嗎？請甲、乙、丙、丁、戊這五位教授，可行嗎？”

我明白，董事長的這個想法，是受到那年江平、孫憲忠等十余位法學家為萬科股權爭議案出具專家意見書的啟發。我沒有立即表態，只是與他分析可行性：“有些情形下，法院也會采納該專家意見。不過，這些專家意見不會在法庭上進行質辯，在裁判理由中也不會引用。專家意見僅能用作參考，而非一種證據……”

董事長沉默不語，我在電話這頭就能感受到他的心已經涼了半截。我實事求是地說：“僅從操作難度上看，您如何請到這五位法學家為我們這個案子出具專家意見書？”

其實，一想到頭發雪白的董事長為案子奔波近六個年頭的努力，我百感交集，不由自主地心疼。他曾跟我說過，打官司的五年多時間里，每感焦慮時，他就會關機，就近找一處寬闊的區域，獨自一人暴走幾個小時，直至揮汗如雨。公司下屬和家人常因遇到這種與他“失聯”的情況而擔心不已。

凌晨三點，他在掛電話前對我說的最后一句是：“我必須這么做。”

幾個月后的一個上午，董事長通過微信發給我一張他在中國政法大學校門口拍的自拍照。幾天后，我收到了他寄給我的簽有五位教授名字的專家意見書。我才意識到，原來那天他是專程趕赴法大邀請專家論證的……

那一刻，我熱淚盈眶。因為我知道，公司縱有數千人的規模，但申訴一事，無人能為他分憂，他只能靠著雙腿與毅力，一次次地去碰壁，去努力，去嘗試。我沒有問他任何的細節，只給他發了一條微信：“晚輩向您學習。”

還有幾次與當事人親屬交往的經歷，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前年，我曾接待過一位83歲高齡的退休老干部，感慨道：“您兒媳婦受賄的事實，是確鑿的，她也認罪了；但她有您這位為她如此奔波且始終不放棄的公公，真是她的福氣!”老人家抹著眼淚說:“她是我兒媳婦，跟我女兒一樣，別人都躲著她，但我要保護她。”

去年，一犯罪嫌疑人涉嫌詐騙罪，其行為導致很多家庭遭殃。他在老家臭名昭著，家人遭到全村的嗤鼻與冷眼。我去看守所會見他，那天是酷暑之日，看守所附近沒有可乘涼的地方，他身懷六甲的妻子只得蜷縮在墻角。我寬慰道：“這段時間，你也很辛苦。”她說：“我從貴州跟他到了這里，順也好，逆也罷，我都認了。我現在只有一個愿望，愿他不要錯失孩子太多的童年……”

我意識到，律師作為法律專業人士，必須要時刻比客戶更加冷靜和堅強。只有這樣，才能撫平他們的驚慌，才能給他們帶來安全感，讓他們在暗夜濃霧中覓得一絲光亮，心懷希望地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