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美國布朗大學現代文化與傳媒研究教授羅伯特·斯科爾斯等合作的著作《敘事的本質》,對其所論“現代敘事的古典傳統”深有感會。在西塞羅(Cicero)和昆提連探討修辭(或文學理論)的著作中,歷史被視為一種藝術:它一方面體現真實與客觀,另一方面也表現出美化的形式與強烈的情感效果。
無獨有偶,中國的當代批判家也注意到了當代文學敘事“歷史意識”欠缺的問題。在梁鴻的著作《“靈光”的消逝:當代文學敘事美學的嬗變》一書中,她呼吁當代文學敘事應“重回歷史的維度”:在深入歷史的時候,作家所應該做的是,去掉自我的政治觀,對已有的“常識”保持警惕,以一個全然新鮮的、陌生的眼光進入,這樣,才能發現那被忽略掉,但卻具有不同意義方向的細節與事件。梁鴻認為,作家必須對“常識”進行必要的反對,并逐漸構建起“歷史意識”。
文學的審美屬性和歷史屬性從來都不是對立的。將此兩者高度融合和統一的作品,前有司馬遷《史記》,已成文史融合寫作之典范;近代則有史家陳寅恪先生的《柳如是別傳》,雖然因文字古奧而被很多讀者視為“畏途”,但絲毫不影響其作品因有強烈的歷史意識而獲得高度評價。
但遺憾的是,文學敘事的歷史意識一直以來并未受到寫作者的重視,盡管這可能和文學史的演進和流變有很大的關系。誠如羅伯特·斯科爾斯所言:在經驗眭認識的層面上,古代歷史書寫在形式及內容方面的變化并未為后來帶來任何實際的進步。在古希臘和羅馬社會后期,歷史敘事反而經歷了一種倒退。更有甚者,歷史敘事作為一種文學形式的演化,遭到了羅馬文學理論的人為遏制?,F當代文學敘事和歷史敘事(史詩敘事)儼然成為了一道巨大的鴻溝。創作者更愿意接受和進入到如法國新小說代表作家羅伯·格里耶所言的“浮動的、不可捉摸的現實”境界。
歷史敘事在文學敘事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羅伯特·斯科爾斯在《敘事的本質》中早已言明。即便不在乎其美化的形式,其擁有的“強烈的情感效果”也不應該被寫作者忽略。在文本里,它是加分項,而不是減分項。一個寫作者在面對任何文體的寫作時,對廣義上而非狹義上的歷史意識應該有所思考,他應該具備的歷史感或歷史觀肯定不是先驗主義的認同,也不是所謂的“客觀再現”,而是為自己的文本創造出新的生存環境。如果一定要為這個歷史觀確立一個順序的話,個體認識、精英和權貴認識一定要讓位于民眾認識,即把普通民眾的歷史觀作為“歷史意識”的最高標準,引入文學敘事之中。
歷史從來不會被全部展示出來,“它需要關心它的人去發現、把握和理解”。以梁鴻的觀點,如果說一個優秀的哲學家和歷史學家應該不斷去發掘歷史的深層含義和復雜的話語場域,那么一個優秀的作家也應該通過其文學形式傳達出那被遺忘了的歷史和它的多種可能性。按照這個思維,一切藝術表現形式似乎也可以從文學敘事中找到好的“歷史”借鑒,后者對前者具有的“強烈的情感效果”,讓單純的文學敘事或者藝術表觀變得越來越生動活潑。
王國維說:學問之事,本無中西?!皻v史意識”的匱乏,是“我們”與“他者”都經歷過和正在面對以及即將遭遇的共同問題。好在,已經有一些寫作者看到了“斷裂帶”或者說鴻溝的存在,他們開始從整體性上思考文學敘事和歷史敘事的關系,“歷史意識”正在被越來越多的文學敘事和藝術表現慢慢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