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早春的空氣中彌漫著芳香和暖意,給人慵懶的感覺。我坐在前往廣州的動車上,去赴一場有意思的朋友之約。打開手機音樂,聽著這首節奏緩慢的《從前慢》,窗外的景色飛馳而過,剛剛還在眼前的一顆大樹,“嗖”的只是晃了一下眼,就被遠遠地拋在后面。而熟悉的旋律卻不緊不慢地持續在耳邊回響。
在飛馳的列車上,聽著節奏緩慢的音樂,有一種穿越的錯覺。不知是因為車速使得窗外的景致變化太快,還是因為歌曲本身的催眠作用,或者是作為詩人本身的一種特質和敏感,習慣上車就閉目養神的我突然陷入錯綜復雜的思考中。目光定格在車窗的某處發呆,腦子卻不停地咀嚼著歌詞的韻味。《從前慢》原本并不是一首歌,而是木心先生創作的一首詩,因為是詩的緣故我先入為主地對這首歌多了幾分喜愛。木心先生本名孫璞,是中國當代作家、畫家,一生創作了許多畫作,出版多部著作,這首詩創作時間不詳,2011年84歲的木心先生辭世后,這首詩才被人從木心先生的手稿里發掘出來,從此開始被人傳頌,并譜寫成歌曲,廣為流傳。短短的歌詞里,有我們生活常見的鑰匙和鎖,有具有鮮明時代特征的車馬和郵件,在社會發展和生活節奏不斷提速的當下,那些“慢”的意象很容易勾起人細膩的情愫,讓人聯想到歲月無痕、生命無常,想到舊時的樸素浪漫。
我還來不及展開聯想,列車已經進站,列車上的廣播一遍一遍地播報著到站的提醒,從南寧到達廣州,全程只需要三個多小時,這就是高鐵速度,這是那些“從前慢”所不敢想象的。這一次赴約,也是因為在那些慢節奏的日子里,我們無心許下的承諾。
從學校畢業后,朋友選擇到改革開放的前沿城市廣州謀發展,而我選擇留在南寧的穩妥工作。多年結下的友誼,沒有因為距離的阻隔而被沖散。工作后,我曾多次去廣州看望,朋友也偶爾到南寧與我歡聚,話敘友情,發發牢騷,給我帶來前沿城市的一些新消息。那時候,能聚一次絕非易事。上世紀90年代,綠皮火車仍然是當時最方便快捷且實惠普適的出行工具,開往廣州的列車,幾乎每一趟都人滿為患。率先走上經濟發展快車道的廣州,吸引著各地的人蜂擁而至,或為謀生,或尋求夢想,人們總是簇擁著,擠上窄小的車廂門。只要能擠進去,仿佛就離美好生活和夢想更近了一步,哪怕是一站到底,也心甘情愿拼盡全力擠上列車。我混雜在為生計奔波出行的人群中,一路的坎坷艱難,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在享受著高速飛馳的高鐵帶來輕松便利的當下,去回憶過去綠皮火車“哐切哐切”慢慢爬行的艱難,有種憶苦思甜的感覺。在高鐵開通之前,從南寧到廣州的綠皮火車全程需要將近12小時,途中經停二三十個大大小小的車站。從傍晚出發,到第二天清晨才能到達。因為都是硬座,整個行程都是在忍耐和煎熬中度過。整個夜晚就這樣弓著腿,打瞌睡稍微歪躺碰到鄰座,會被無情地推搡一把,瞬間從朦朧中驚醒。除了防止自己睡過去壓倒別人,還要時時小心鄰座的人栽到自己身上。有一次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到被來來往往的人撞醒過來,發現鄰座的一個膘肥體壯的大哥在我肩上呼呼大睡,而且應該睡得有好長一陣子了,他流下的口水已浸濕我的大半個肩膀。他連連道歉,但是那惡心的一大灘口水始終在每一次乘車前往廣州時提醒我不要睡著。這還算是好的情況,如果買不到坐票,就要站十幾個小時,到達廣州時,已經不知道自己是靠耳朵呼氣還是鼻子呼氣了——兩耳嗡嗡響,困得只剩下找床的氣力。那時,我和朋友一見面就先說一通路上的各種艱難和囧境,他心疼我,但又希望我能時時去看他。那時我就想,等有錢了我就坐飛機,朋友則憧憬說,等以后科學技術發達了,做火車也能跟做飛機一樣快。當時我就說,要真是這樣,我就經常坐車到廣州跟你喝早茶。“就這么定了。”我們異口同聲。
當時無心做出這樣的約定,仿佛也沒過去幾年,坐火車就真的跟坐飛機一樣快了——坐飛機去廣州跟坐高鐵去,總的行程時間前前后后都是三個多小時。
“要致富,先修路”,這曾是一個時代的響亮口號。不斷刷新的高鐵覆蓋率,讓越來越多的廣西人走上了致富路,借助四通八達的路網和高速飛馳的高鐵,農民的農產品銷售路子更寬了;走出去看世界的村民越來越多,見識越來越廣,生產方式和致富手段越來越先進了;有夢想的年輕人,走得越來越遠了;走得再遠的人,回家的路也變得近了……
高鐵不僅是一種交通工具,改變著人們的出行方式,吸引著越來越多的投資人投身廣西這片沃土。到廣西旅游觀光的游客也逐年增多,從粗放的農耕勞作中解放出來的農民,開始經營特色鄉村旅游,靠旅游服務業過上了更加美好的生活。
飛馳的高鐵,是廣西發展的速度,是人們思維轉變的速度,是人們奔小康的速度。在廣州打拼二三十年的友人,也在感嘆家鄉廣西的這一巨大變化。他說,雖然身在繁華的大都市,但心靈棲息的地方仍是家鄉那個鄉村。這話他不止說過一次,我相信這是他內心真實的表達。高鐵開通之后,幾乎都是他回南寧探我,因為行程縮短,他有了更多往返的機會,所以經常回廣西老家看看,然后順道來看我。一個人離家越久,對故土的眷戀程度就越深。回家看看,是每個在外打拼的人最簡單也最真切的渴求。高鐵讓遠在祖國東西南北各省區打拼的家鄉人有了更多回鄉探親的機會,高鐵不止拉近了兩地的距離,也拉進外出打拼者與家人的親情,解開了游子的鄉愁。我對朋友說,不如回廣西發展吧,現在國家提出大灣區發展戰略,廣西也趕上這趟車,回廣西機會或許更大。朋友說:“這個也可以考慮哦。”但愿這一次無心的約定不久以后也能成為現實。
與朋友吃過廣州的拉腸,嘆過廣州的早茶,閑聊了許多,我又坐上周日最晚的一班高鐵回邕,內心無比感謝高鐵速度,讓久別的老友在短暫的周末里有了一段短暫的重逢。
坐在飛馳的高鐵上,都市的夜燈從窗前呼嘯而過時如夢如幻。在交通工具飛速發展的當下,城市的速度、生活的節奏、人們的思維都在發生飛速的變革,隨之而發生改變的還有許多許多的事物,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人與社會之間的緊密關聯、人與故土天然形成的依戀,是不會輕易被改變的。也許,正是人們固守著這種不變的精神和特質,才讓社會獲得如此飛速的發展。不忘初心,才能走得更快,走得更遠。
作者簡介:馮三四,本名馮詩斌,廣西博白人,研究生學歷,作家,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