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晶環(huán) 韋克難
在有關中國社會組織的研究中,有學者指出,中國大陸社會組織所存在的各類問題的普遍根源在于以下兩點:首先是“社會轉型中基本價值與制度建構的雙重缺陷”①孫飛宇、儲卉娟、張閆龍:《生產“社會”,還是社會的自我生產?——以一個NGO的扶貧困境為例》,《社會》,2016(1)。,其次是“社會組織自身理念的缺乏和政府改革的滯后效應”②王名、賈西津:《中國NGO的發(fā)展分析》,《管理世界》,2002(8)。。然而這兩點根源在治理情境下受到一定程度的挑戰(zhàn),一方面,社會治理進程不斷強化,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體制”“激發(fā)社會組織活力”,黨的十九大提出在社會治理過程中要“堅持系統(tǒng)治理,加強黨委領導,發(fā)揮政府主導作用,鼓勵和支持社會各方面參與,實現(xiàn)政府治理和社會自我調節(jié)、居民自治良性互動”,這些表述為社會組織參與社會治理提供了政策指導。另一方面,社會組織發(fā)展的觀念和理念日益明確,日漸受到社會公眾的認可。因社會組織在汶川地震中的優(yōu)異表現(xiàn),2008年更是被稱為“中國NGO元年”“中國公民社會元年”①高丙中:《公民社會概念與中國現(xiàn)實》,《思想戰(zhàn)線》,2012(1)。,社會組織對和諧社會建設的良性促進作用,甚至對經濟發(fā)展的促進作用有目共睹。隨著政府由管理思維向治理思維過渡、社會治理程度的深化,大部分地區(qū)社會組織開始進入低門檻、快車道發(fā)展的環(huán)境中,社會組織的數(shù)量和所涉領域也迅速擴大。
與過去相比,社會組織發(fā)展的體制性因素稍微有些放松,但政府對社會的管控思維并沒有放松②張鐘汝、范明林、王拓涵:《國家法團主義視域下政府與非政府組織互動關系研究》,《社會》,2009(4);顧昕、王旭:《從國家主義到法團主義——中國市場轉型過程中國家與專業(yè)團體關系的演變》,《社會學研究》,2005(2);范明林:《非政府組織與政府的互動關系——基于法團主義與市民社會視角的比較個案研究》,《社會學研究》,2010(3)。,國家在治理單元運作過程中處于控制地位。③楊敏:《作為國家治理單元的社區(qū)》,《社會學研究》,2007(4)。因此,治理情境的到來并不意味著社會組織的發(fā)展不再需要獲得政府的認可,反而因在開放的環(huán)境中,社會組織數(shù)量增加,與政府形成依附式合作④彭少鋒:《依附式合作: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轉型的新特征》,《管理世界》,2017(5)。,資源成為社會組織競爭的主要內容。社會組織數(shù)量的增多和對外部資源的依賴性,使得以志愿精神為指導的社會組織在追求價值理性的過程中,難以避免地又陷入到工具理性的追求中。因此,社會組織如何健康、有序地發(fā)展成為參與社會治理的一個挑戰(zhàn)。本文引入韋伯的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理論框架,在汶川地震發(fā)生十一周年的節(jié)點上,通過動態(tài)研究對社會組織在發(fā)展過程中演變出的特征進行描述,分析社會組織在發(fā)展過程中產生的理性偏好、形成邏輯及其社會后果,以期為社會組織健康、有序發(fā)展提出可行性建議。
梳理社會組織的研究脈絡可以發(fā)現(xiàn),已有研究可以細化在三個層面上:社會組織與政府互動的研究、社會組織生存策略研究、社會組織發(fā)展的反思性研究。在初期的研究中,孫炳耀提出了社會組織的“官民二重性”⑤孫炳耀:《中國社會團體官民二重性》,《中國社會科學季刊》,1994(6)。;高丙中建立了合法性的四個維度⑥高丙中:《社會團體的合法性問題》,《中國社會科學》,2000(2)。;賈西津闡釋了社會組織自上而下型、自下而上型和合作型的三條發(fā)育及發(fā)展路徑⑦賈西津:《中國公民社會發(fā)育的三條路徑》,《中國行政管理》, 2003(3)。;康曉光等提出“分類控制”和“行政吸納社會”的概念⑧康曉光、韓恒:《分類控制: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05(6)。;林尚立則從政黨控制的角度,將迅速發(fā)展的社會組織解釋為執(zhí)政黨的社會基礎。⑨林尚立:《民間組織的政治意義:社會建構方式轉型與執(zhí)政邏輯調整》,《云南行政學院學報》,2007(1)。早期社會組織的成長路徑和研究視角為社會組織的整體研究提供了切入點,并形成了一個今后研究的基本共識:當代中國社會組織健康發(fā)展的條件就是形成鼓勵發(fā)展和加大投入的新型政策思路。⑩嚴振書:《現(xiàn)階段中國社會組織發(fā)展面臨的機遇、挑戰(zhàn)及促進思路》,《北京社會科學》,2010(1)。隨后,社會組織生存策略研究成為研究重點,發(fā)展出了“非正式制度”?? 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2)。? 鄧寧華:《“寄居蟹的藝術”體制內社會組織的環(huán)境適應策略——對天津市兩個省級組織的個案研究》,《公共管理學報》,2011(7)。? 黃城:《民間組織何以可能?——以“青護園”介入特殊未成年人幫扶為例》,《社會學評論》,2015(1)。? 和經緯、黃培茹、黃慧:《在資源與制度之間農民工草根的生存策略——以珠三角農民工維權為例》,《社會》,2009(6)。? 黃曉春、楊杰:《社會組織服務邊界的生產——基于Z市家庭綜合服務中心的研究》,《社會學研究》,2016(2)。、“寄居蟹藝術”?? 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2)。? 鄧寧華:《“寄居蟹的藝術”體制內社會組織的環(huán)境適應策略——對天津市兩個省級組織的個案研究》,《公共管理學報》,2011(7)。? 黃城:《民間組織何以可能?——以“青護園”介入特殊未成年人幫扶為例》,《社會學評論》,2015(1)。? 和經緯、黃培茹、黃慧:《在資源與制度之間農民工草根的生存策略——以珠三角農民工維權為例》,《社會》,2009(6)。? 黃曉春、楊杰:《社會組織服務邊界的生產——基于Z市家庭綜合服務中心的研究》,《社會學研究》,2016(2)。、“共意動員”?? 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2)。? 鄧寧華:《“寄居蟹的藝術”體制內社會組織的環(huán)境適應策略——對天津市兩個省級組織的個案研究》,《公共管理學報》,2011(7)。? 黃城:《民間組織何以可能?——以“青護園”介入特殊未成年人幫扶為例》,《社會學評論》,2015(1)。? 和經緯、黃培茹、黃慧:《在資源與制度之間農民工草根的生存策略——以珠三角農民工維權為例》,《社會》,2009(6)。? 黃曉春、楊杰:《社會組織服務邊界的生產——基于Z市家庭綜合服務中心的研究》,《社會學研究》,2016(2)。、制度外的道義正當性?? 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2)。? 鄧寧華:《“寄居蟹的藝術”體制內社會組織的環(huán)境適應策略——對天津市兩個省級組織的個案研究》,《公共管理學報》,2011(7)。? 黃城:《民間組織何以可能?——以“青護園”介入特殊未成年人幫扶為例》,《社會學評論》,2015(1)。? 和經緯、黃培茹、黃慧:《在資源與制度之間農民工草根的生存策略——以珠三角農民工維權為例》,《社會》,2009(6)。? 黃曉春、楊杰:《社會組織服務邊界的生產——基于Z市家庭綜合服務中心的研究》,《社會學研究》,2016(2)。等行動策略分析。在理論視角上,突破了“國家-社會”單一的理論視角,運用社會建構論?? 張緊跟、莊文嘉:《非正式政治一個草根的行動策略——以廣州業(yè)主委員會聯(lián)誼會籌備委員會為例》,《社會學研究》,2008(2)。? 鄧寧華:《“寄居蟹的藝術”體制內社會組織的環(huán)境適應策略——對天津市兩個省級組織的個案研究》,《公共管理學報》,2011(7)。? 黃城:《民間組織何以可能?——以“青護園”介入特殊未成年人幫扶為例》,《社會學評論》,2015(1)。? 和經緯、黃培茹、黃慧:《在資源與制度之間農民工草根的生存策略——以珠三角農民工維權為例》,《社會》,2009(6)。? 黃曉春、楊杰:《社會組織服務邊界的生產——基于Z市家庭綜合服務中心的研究》,《社會學研究》,2016(2)。、組織自主性理論①黃曉春、嵇欣:《非協(xié)同治理與策略性應對——社會組織自主性研究的一個理論框架》,《社會學研究》,2014(6);王詩宗、宋程:《獨立抑或自主:中國社會組織特征問題重思》,《中國社會科學》,2013(5)。、理性選擇理論(如“利益契合”)②江華、張建民、周瑩:《利益契合:轉型期中國國家與社會關系的一個分析框架》,《社會學研究》,2011(3)。等理論以“社會組織”為中心開展,以此來彌補對社會自組織化這一現(xiàn)象所欠缺的“組織分析”(organization analysis)。③周雪光、趙偉:《英文文獻中的中國組織現(xiàn)象研究》,《社會學研究》,2009(6)。“社會組織中心論”所形成的邏輯嚴密的認知路線,對政策領域具有重要影響,也成為當前關于社會組織研究的主線。在社會組織的發(fā)展反思性研究上,社會組織與政府互動上呈現(xiàn)出依附性自主④王詩宗、宋程成:《獨立抑或自主:中國社會組織特征問題重思》,《中國社會科學》,2010(1)。、組織結構模糊⑤孫志祥:《北京市民間組織個案研究》,《社會學研究》,2001(1)。、公共性缺失⑥李友梅、肖瑛、黃曉春:《當代中國社會建設的公共性困境及其超越》,《中國社會科學》,2012(4)。、形式與運作邏輯不符⑦田凱:《組織外形化:非協(xié)調約束下的組織運作——一個研究中國慈善組織與政府關系的理論框架》,《社會學研究》,2004(4)。、基于黨群部門的“主流符號”進行生產⑧黃曉春:《非協(xié)同治理與策略性應對——社會組織自主性研究》,《社會學研究》,2014(6)。等特征。
既有研究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但亦有可拓展的研究空間。可以發(fā)現(xiàn),對社會組織的研究過程有一個時間轉向,即以汶川地震為臨界點,前期關注社會組織所處的環(huán)境重建,后期關注組織的發(fā)展策略研究,而對社會組織的反思性研究則貫穿始終。因此,本文在順應研究趨勢的同時,對隱藏的反思性研究這一主線進行深挖。本文主要從三個方面來進行推進:第一,當前研究關注的社會組織與政府的互動彰顯出一定的片面性,從制度環(huán)境或者政府角度來說明社會組織的發(fā)展特征,強調政府的控制性和社會組織的被動性,卻忽略了政策寬松背景下社會組織轉變?yōu)橹鲃踊拥目赡苄裕坏诙斍把芯筷P注社會組織的發(fā)展策略彰顯出一定的局限性,雖突破了西方社團理論的限制,但缺少對策略背后組織發(fā)展邏輯的挖掘;第三,當前研究關注的社會組織發(fā)展問題具有一定反思性,但批判性不足。本文以韋伯針對充滿實證主義和價值主義張力的現(xiàn)實而提出的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兩個概念為理論框架,基于社會學批判的立場,將社會組織的實踐邏輯進行呈現(xiàn)與抽離,從而揭示在社會治理轉型階段社會組織的發(fā)展理性。本文引入理性的概念意在強調作為行動者的組織在面對制度環(huán)境時充滿能動作用的一面,以及“能動策略”背后的理性邏輯。⑨John Child. Organization Structure, Environment and Performance: The Role of Strategic Choice. Sociology, 1972, 6(1): 1-22.
在韋伯看來,理性是一種“價值中立”的分析框架,他將社會行動和社會現(xiàn)象中的目標、責任、意義、信仰等內容都納入這一框架內進行分析,提出了社會行動劃分為四種“理想類型”:傳統(tǒng)的行動、情感的行動、價值合理性的行動、工具合理性的行動(亦稱目的合理性的行動)。⑩蘇國勛:《理性化及其限制——韋伯思想引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第51頁;第89頁。其中前兩種行動類型是非理性的,后兩種行動類型是理性的。“目的合理性行為”是指以能夠計算和預測后果為條件來實現(xiàn)目的的行為?? 蘇國勛:《理性化及其限制——韋伯思想引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第51頁;第89頁。,也就是說為了實現(xiàn)最終目的,個人會考慮各種手段與方式,以最有效的途徑來實現(xiàn)目的。“價值合理性行為”是指絕對地、不計后果地遵從某些價值信念而行事的行為,即人們關注行動本身的“絕對價值”,或是符合道德,或是符合責任的,而不論這種行動能否取得成就。由于“目的合理性行為”把實現(xiàn)目的的工具及其效用作為考量重心,“價值合理性行為”把行為本身的絕對的無條件的價值及其追求作為關注焦點,因而韋伯把這兩種不同的行為傾向稱為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韋伯劃分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直接原因,是便于其對社會行為和社會現(xiàn)象進行考察并做出因果解釋。而韋伯劃分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直接目的,是為了建構一套“西方今天‘之所以這樣,而非那樣’的解釋模型”①顧中華:《韋伯學說》,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第82頁。,用以說明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形成和發(fā)展。發(fā)展到今天,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已成為認定社會事實的“精神眼鏡”②弗蘭克·帕金:《馬克斯·韋伯》,劉東、謝維和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第27頁。,是形塑經驗材料的思維方式。
本文借鑒韋伯關于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經典分析對社會組織的發(fā)展理性進行探討。依據(jù)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概念以及收集的經驗材料,界定出社會組織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三個維度,將組織的目標項目化、發(fā)展失范化和考核量化劃定為工具理性的三個維度,將目標服務化、發(fā)展規(guī)范化和考核多元化劃定為價值理性的三個維度,以此作為衡量不同社會組織的發(fā)展理性偏好。由于社會組織自身并不生產物質資源,其所需資源主要由外界主體來提供,而“組織總是容易受到控制著它們所需資源的組織的影響”③杰弗里·菲佛、杰勒爾德·R. 薩蘭基克:《組織的外部控制:對組織資源依賴的分析》,閆蕊譯,北京:東方出版社,2006,第49頁。,這也就意味著不同資源及其主體影響社會組織對資源使用的價值訴求,導致組織形成不同的發(fā)展理性偏好(如圖1所示)。由此,本文在借鑒韋伯理性理論的基礎上,劃分出社會組織發(fā)展理性的兩組標準,并以資源作為切入點,建構出“資源決定理性說”的分析框架來剖析資源獲得與權威認同方式對社會組織發(fā)展理性偏好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對韋伯的理性框架進行實踐層面上的解讀與補充。

圖1 分析框架
傳統(tǒng)理論往往將社會事實看作一種固態(tài)的、精致的、結構性的東西,因而,所采用的社會學研究策略和研究方法,也就必須適合對這樣的靜態(tài)特征進行觀察和描述。①謝立中:《結構-制度分析,還是過程-事件分析?——從多元話語分析的視角看》,《中國農業(yè)大學出版社》,2007(4)。然而,面對復雜多變的實踐活動,靜態(tài)分析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即事物內部不同因素之間的復雜關聯(lián),以及這一事物在不同的情境發(fā)生遭遇時所可能發(fā)生的種種出人意料的變化,都不是潛在地存在于既有的社會結構之中。②孫立平:《“過程-事件分析”與當代中國農村國家農民關系的實踐形態(tài)》,載謝立中著:《結構-制度分析,還是過程-事件分析?》,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第140頁;孫立平:《實踐社會學與市場轉型過程分析》,《中國社會科學》,2002(5)。相反,只有在一種動態(tài)的過程中,這些東西才可能逐步展現(xiàn)出來。在社會組織的發(fā)展過程中,國家因素與本土因素、正式因素與非正式因素之間構成了復雜互動關系。因此,本文采用動態(tài)研究方法,通過追溯社會組織發(fā)展的事件和具體過程,分析社會組織發(fā)展理性的形成與影響因素。
本文以因汶川地震發(fā)生而建立的社會組織作為研究對象。應急產生的災后社會組織在抗震救災和災后重建中發(fā)揮了不可取代的作用,但隨著災后重建的結束,這一類型的社會組織在公眾和學者的視野中似乎也消失了,鮮有再發(fā)聲。同時,恢復重建三年③2008年9月23日中國政府網發(fā)布了《汶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總體規(guī)劃》,指出中國將用3年左右時間,耗資1萬億元,完成四川、甘肅、陜西重災區(qū)災后恢復重建主要任務,使廣大災區(qū)基本生活條件和經濟社會發(fā)展水平達到或超過災前水平。結束后,災后社會組織成立之初所設定的使命也結束了,導致其比其它類型的社會組織面臨著更大的生存、發(fā)展和轉型挑戰(zhàn),其所暗含的發(fā)展理性也更值得關注。
在個案選擇上,本文選擇了四川省D市的兩個社會組織。D市在“5·12”地震中受到較大創(chuàng)傷,在重建過程中接受東部沿海發(fā)達省市的對口援建,社會工作與社會組織的理念也隨之帶到D市。D市在2014年提出“一核多元、共治共享”的治理理念,為社會組織參與社區(qū)治理提供了多元平臺。在這一微觀背景下S和H社會組織快速發(fā)展,并成為D市社會組織中的典型。S是本土社會組織,由中國社工協(xié)會發(fā)起、南都公益基金中心牽頭、當?shù)厣绻f(xié)會主導成立起來的,前身和當?shù)厣绻f(xié)會是兩個牌子一套人員,是D市規(guī)模最大的社會組織。H由東部某大學和香港某基金會共同支持成立,2009年后由香港基金會全權負責,是D市第一家注冊的外來社會組織,也是唯一一家由基金會支持的社會組織。這兩家社會組織的啟動、服務內容各不相同,并在實踐過程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發(fā)展特征。因此,本文選擇了S和H作為研究對象,意在說明在同一治理情境下,不同類型的社會組織在發(fā)展邏輯上呈現(xiàn)出理性差異。
S和H分別為內生型和外發(fā)型社會組織,表現(xiàn)為組織的成立主體不同,導致社會組織雖處在相同的制度空間中,衍生出不同的發(fā)展路徑。
2008年汶川地震發(fā)生后,中國社工協(xié)會來D市調研,發(fā)現(xiàn)“這些外來的社會組織帶著項目、人、錢來的,錢用完了、項目結束了人就走了,就沒給當?shù)亓粝率裁礀|西”(D市民政部門官員)。因此,給國務院的報告中建議培養(yǎng)本土的社工機構,并得到了批示。在這樣的背景下,從上至下形成了共識,即在當?shù)爻闪⒁粋€“不走”的社會組織。2009年10月9日,在中國社工協(xié)會的倡導下成立了S組織,并獲得南都公益基金會的20萬資金、D市的100萬資金支持,這兩筆資金分為三年劃撥給S組織。在成立的前三年,S組織與D市社工協(xié)會共用一套人員,即“兩個牌子,一套人馬”。三年后,成立初的120萬資金用完之后,S組織便脫離了D市社工協(xié)會獨立存在,主要在農村社區(qū)、城市社區(qū)、學校、養(yǎng)老機構開展社區(qū)發(fā)展、兒童、婦女、老人、少數(shù)民族等方面的社工服務。然而,S組織的獨立并沒有脫離對政府的依賴,組織的辦公場地、人員編制以及運作監(jiān)管都依賴政府提供。
在2012年獨立后,S組織提出了“助人自助,自助助人”和“上善若水、潤物無聲”的服務理念,但并沒有較好的落實。一方面由于S組織規(guī)模過大,雖然建立了韋伯筆下廣義的科層制度,分為多個職能部門,但并沒有精密的理性化設計,更多的是所有成員都共同參加服務工作,弱化了服務理念的落地。另一方面,S組織中的骨干都曾在本市群團部門(例如婦聯(lián)、青聯(lián))工作過,因此,特定服務的落實通過社區(qū)骨干、有威信的人等非正式運作過程來實現(xiàn)①孫立平、郭于華:《“軟硬兼施”:正式權力非正式運作的過程分析——華北B鎮(zhèn)收糧的個案研究》,《清華社會學評論特輯》,廈門:鷺江出版社,2000,第21-46頁。,“通過這些人介紹你多少要配合一下”。現(xiàn)實主義和地方文化色彩的增強,強化了組織的工具理性,影響價值理性的形成。
為獲得官方資源和資金支持,S組織與政府保持了緊密關系。負責人說,“雖然政府沒有要求我們,但我們走的點位都是緊跟政府腳步、根據(jù)政府關注點不斷拓展的,比如學校、LS村(第一批災民安置點位)、青少年服務②例如,S組織針對社區(qū)暑期兒童開展的“流動的花朵”活動,為暑期的留守兒童提供書法、繪畫等課程,不僅豐富了兒童的假期生活,也避免了兒童不安全實踐的發(fā)展,這一活動后又在D市的多個社區(qū)推廣,受到政府和社會的廣泛好評。等等”,以此來獲得公共購買服務項目的支持。項目制作為我國“社會治理機制運行中的一個極為獨特的現(xiàn)象”③渠敬東:《項目制:一種新的國家治理體制》,《中國社會科學》,2012(5)。具有競爭性、專業(yè)化、規(guī)范化等優(yōu)勢,但項目思維相信唯有依靠形式理性的設計和程序技術的控制,才能實現(xiàn)高效④渠敬東:《項目制:一種新的國家治理體制》,《中國社會科學》,2012(5)。,影響組織價值理性的形成。2016年D市政府想在柳街鎮(zhèn)開展老人服務活動,柳街鎮(zhèn)是D市最偏遠的鄉(xiāng)鎮(zhèn),負責人考慮到成本雖想婉拒,但考慮到會影響與政府的關系,進而不好申請項目,還是承擔了下來。同時,項目思維也導致了為爭取項目資金而盲目申請,并形成“強馬多吃草”的循環(huán)過程。為了更多地獲得項目資源,S組織依據(jù)服務開展時長、參與人數(shù)、輻射社區(qū)范圍等量化指標開展服務和對落實情況進行考核,“我們每次活動都有一個簽名簿,如果來人多我們就覺得比較好過”。對于S組織而言,項目依賴造成的后果是手段與目標的顛倒,即項目資源本是實現(xiàn)社會組織服務宗旨的手段和保證,服務的實現(xiàn)是組織的目標,而在組織活動過程中,項目資源成為社會組織活動的主要目標,服務的意涵卻成為了手段。
通過梳理S組織的發(fā)展歷程和現(xiàn)狀,可以發(fā)現(xiàn)其呈現(xiàn)出的特征為:一是組織的發(fā)展以項目為目標,導致組織的發(fā)展手段與組織的發(fā)展目標相顛倒,服務成為組織獲得項目的手段,項目成為組織發(fā)展的目標;二是組織發(fā)展的失范化,在組織活動的開展過程中,依賴于本土社會網絡等非正式制度開展活動,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服務對象的需求,弱化了服務的專業(yè)性和價值理性的形成;三是對組織的考核依賴于項目標準,項目資源的獲得決定了S組織更關注一些可量化的、硬性條件的滿足,而忽略難以用數(shù)據(jù)說明的內容,這也就使得S組織表現(xiàn)出較強的工具理性。
H組織的前身是A社工服務團L大學服務隊,是“5·12”汶川大地震后進駐災區(qū)的第一個社會工作服務組織,服務于災后四大安置點之一——“勤儉人家”——這一規(guī)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安置點社區(qū),并形成較好口碑,帶動當?shù)厣鐣M織的發(fā)展。民政局的干部表示,“其實我們市這邊‘社會工作’理念還是他們(H組織)帶過來的”。2009年,為了幫助災區(qū)實現(xiàn)社會組織在地化發(fā)展,高校資源慢慢撤出,由香港某基金會支持。組織的日常管理、資金支持、場地選擇等方面由基金會來負責。目前,H社會組織有7個常駐社會工作者,圍繞社區(qū)重建、恢復鄰里關系開展服務,是D市發(fā)展較好的外發(fā)型社會組織。
在H組織本地化后,由于其有穩(wěn)定的資金支持(香港基金會每年支持50萬元的活動經費),加之政府項目有較大的考核壓力,“活動開展假如人來不夠的話就不太好交差,影響組織評分”,H組織并沒有過多參與政府治理項目,而是將發(fā)展目標放在服務上。香港基金會會提供關于服務的建議和新思路,但并不會將想法強加給H組織進行實施。比如,2017年基金會在香港開展了臨堂(建立食物的儲備倉)的實踐活動,有需要的人可到臨堂申請領取。但由于D市的部分農村在山區(qū),服務社區(qū)之間的距離較遠,需設置的臨堂數(shù)量較多,增加了服務成本。H組織根據(jù)本地情況進行調整,將“臨堂”改成了“固堂”,針對固定的人提供食物和基本生活用品的供給,并受到了基金會和服務對象的認可。“曾經有個服務對象(五十多歲的女性)住的地方,毫不客氣地說還不如狗窩干凈,我們就給了她床墊、衣柜,一周給一些食物,現(xiàn)在隔兩周過去看她,家里干凈了許多。”在H組織的負責人看來,“我們的工作就是借鑒香港社會工作的服務理念,來形成本土化服務”,這也是用工具化的手段來實現(xiàn)組織服務的宗旨,使得組織發(fā)展的工具理性服務于價值理性。
在本土化過程中,H組織建立了“嵌入、建構、增能”的服務理念,并得到了較好的落實。一方面在于組織成員人數(shù)較少,理念能夠自上而下內化為成員自我約束力,并形成互相監(jiān)督;另一方面依賴于現(xiàn)代科層制的組織結構,H組織將七人分為三個職能部門,并輔之以嚴格的制度規(guī)范。在管理制度上,落實嚴格的考勤制度。“前一天活動結束時間比較晚,今天晚一點上班在我們看來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他們(香港基金會)可能不太會理解,也不允許。”在人事制度上,“我們想招一些社工,香港那邊認為,主要的資金應該用在活動上和保證既有社工的收入,一旦擴大規(guī)模,影響既有社工的收入,又影響服務質量。”在財務制度上,“我們需要每個月做一個預算。他們說你要有什么改動,OK,但要給我一個信服的理由。”所有工作人員的日常工作都要按照嚴格的規(guī)定來執(zhí)行,通過工具理性手段保證了組織發(fā)展的價值理性。
在組織考核方面,由香港基金會進行現(xiàn)場考核和年終考核,考核以服務效果、受眾群體的改善和內容的規(guī)范性建設為主。在這個標準體系中,重點強調的內容是“心”,即帶有態(tài)度、溫度和專業(yè)性來提供服務,并且,由于基金會對H組織所提供的服務并沒有任何參與人數(shù)、活動時長上的考核,使得組織成員能“全心全意”參與到服務中,促使價值理念成為組織成員的道德要求。
通過梳理H組織的發(fā)展歷程和現(xiàn)狀可以發(fā)現(xiàn)其呈現(xiàn)三個方面的特征:一是組織發(fā)展追求服務本身。H組織的資金來源于基金會的固定支持,有專業(yè)人員的指導,且在服務過程中控制服務成本,促使組織關注服務活動的實際成效和服務對象的改善程度,使得組織發(fā)展的工具理性服務于價值理性。二是H組織具有健全的組織結構與制度,受到基金會監(jiān)督與引導,約束成員行為,保證了組織的價值理性。三是考核標準多元化。對于組織活動的考核主要依賴于現(xiàn)場考察、口頭陳述和書面報告,關注服務對象的感受和實際服務效果。因此,H組織在發(fā)展過程中表現(xiàn)出較強的價值理性特征。
通過上述兩個案例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內生型社會組織和外發(fā)型社會組織在發(fā)展過程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理性特征。社會組織發(fā)展理性的不同,從表面上來看源于成立主體不同,從深層次上來看在于組織發(fā)展的資源不同。組織理論研究者極其強調資源對組織發(fā)展的重要作用,斯科特認為,組織從來不會憑空出現(xiàn),它需要資源的聚集和利用;①Scott. W. R. Organizations: Rational Natural and Open System. New Jersey: Prentice Hall.Inc., 2006.種群生態(tài)理論強調稀缺性資源對各種形態(tài)的組織生存的重要性②Michael T. Hannan, John Freeman. The Population Ecology of Organizations.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77, 5(82): 929-964; Michael T.Hannan, John Freeman. Organizational Ecology.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資源依賴理論著重強調由于資源的稀缺性導致的組織對于環(huán)境的依賴。③Pfeffer, Jeffrey, Gerald Salancik. The External Control of Organizations: A Resource Dependence Perspective. NewYork: Harper and Row,1978.三種理論都著重強調了資源對于組織生存和發(fā)展的重要性,但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資源類型和資源提供者對組織發(fā)展理性的作用力,本文將資源類型和資源提供者進一步解釋為組織資源與權威認同。
④吉登斯把資源定義為“使事情發(fā)生的能力”。在科爾曼那里,資源被理解為那些能夠滿足人們需要和利益的物品、非物品(例如信息)和事件。這兩個定義都強調了資源在行動者的目標達到和利益滿足當中的作用。
資源具有稀缺性與競爭性,資源對經濟組織的發(fā)展尤為重要,對社會組織來說也是如此。對于S組織而言,沒有固定的資金支持使其不僅關注當下支持組織運行的“即時資源”,更看重能夠支持組織未來發(fā)展的“戰(zhàn)略性資源”。⑤張康之、李東:《組織資源及任務型組織的資源獲取》,《中國行政管理》,2007(2)。S組織積極參與不同層級政府的項目,獲得“即時資源”,并通過活動品牌、活動規(guī)模、持續(xù)時間和參與人數(shù)等形成了一種“NGO語言”(NGO-speak)⑥Tvedt, Terje. Development NGOs: Actors in a Gobal Civil Society or in a New International Society System?Volunta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Voluntary and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2002, 13(4): 363-375.來呈現(xiàn)活動成果,以此展現(xiàn)組織實力,來爭取和積累組織未來發(fā)展的“戰(zhàn)略性資源”。同時,S組織內在資源需求量較大。在S社會組織的負責人看來,“(外發(fā)型社會組織)只要考慮他活動的事情,其他的不需要考慮太多。我們本地的這些社會組織不但要考慮項目、服務的開展,也要考慮機構的管理、運營和機構的規(guī)劃”。項目資源的時限性和組織自身資源的匱乏催生了組織發(fā)展工具理性的成長。
與S組織不同,H組織擁有穩(wěn)定、持續(xù)的資金支持,具備規(guī)范性的指導和組織建設,能夠保證工具理性作為手段來實現(xiàn)價值理性的目標。同時,香港基金會賦予了H組織較大的理念自主性,能夠實現(xiàn)社會組織本土化和因地制宜地開展服務活動,為價值理性的持續(xù)生成提供了可能性。因此,擺脫了生存壓力的H組織將更多關注點放在服務上而并非組織建設上,在組織發(fā)展過程中保證了工具理性服務于組織價值理性的發(fā)展。
作為依附外部資源的社會組織,捐助者的期望在一定程度上形塑和影響著社會組織的操作⑦Holmen Hans. Snake in Paradise: NGOs and the Aid Industry in Africa. Sterling: Kumarian Press, 2010.,造成社會組織呈現(xiàn)出不同的發(fā)展理性。對S社會組織而言,權威認同以政府對社會組織項目活動進行監(jiān)管為主要形式,這種監(jiān)管主要有兩個內容:一是對承接政府購買服務的組織進行甄別、篩選,這一步驟主要依賴于組織所呈現(xiàn)的項目書,關鍵詞在于申報主題是否符合政府需求和組織是否承接過政府項目;二是項目結束后對項目進行考核,這一步驟主要依賴于組織所呈現(xiàn)的活動報告,關鍵詞在于活動的社會影響力,即活動受眾人數(shù)、持續(xù)時間、涉及到的企業(yè)等內容。同時,D市已正式將S社會組織作為本市的一個亮點工程。因此,政府對S社會組織由一個“他者”或“評判者”轉變?yōu)椤按_權者”的角色,即政府既是資助者也是權威認同者。為了獲得項目和官方認同,S社會組織需要最大化行動的效用,深思熟慮的、精確計算的、可量化的考核方式都強化了組織的工具理性。
在當?shù)卣磥恚琀社會組織發(fā)展得并不好,按照H組織負責人的話來說,“政府認為H組織一直是不發(fā)展的,是沒有任何進步的狀態(tài)”。H作為四川省第一個注冊的社會組織,在D市是“元老”級的社會組織。然而,從2009年建立至今,H社會組織的規(guī)模都沒有太大發(fā)展,成員數(shù)量一直是個位數(shù)。同時,由于“做政府項目壓力大,就怕來人少,簽到的人少,感覺政府(工作人員)就會不高興”,H組織承擔的政府項目較少。因此,雖然H組織注冊地在D市,但其權威認同主要來自社會認同,即公眾和香港基金會,一方面表現(xiàn)為服務對象的滿意度評價,另一方面為基金會的專家評價,主要依賴于每周一次的組織負責人與基金會項目組的視頻會議、每月一次全體成員與基金會項目組之間的視頻會議,以及年終的現(xiàn)場考察。這就使得H社會組織主要考慮的內容是社會的實際需求,而非量化的考核標準,促進了組織價值理性的增長。
社會組織獲得的資源與權威認同共同構成了社會組織不同發(fā)展理性的解釋因素,這兩個因素相互作用,一方面不同類型的資源由不同的主體來提供,進而形成不同主體對組織的考核與評價,另一方面權威認同主體對組織的考核與評價又影響了組織資源的獲得。因此,兩個因素共同構成影響社會組織發(fā)展理性的循環(huán)機制。
工具理性是以達到某種實踐目的所運用的具有工具效應的中介手段,為價值理性服務。而價值理性的實現(xiàn),須以工具理性為前提。因此,合目的、合規(guī)律的社會實踐活動的成功,取決于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的統(tǒng)一。但若社會行動的手段和目標都只以工具化的效率作為行動指向,則會帶來一系列后果,對于社會組織來說也是如此。
首先,社會組織發(fā)展的壟斷化。由于形式化的考量,一些不滿足工具理性的社會組織難以引起政府重視。在這種情況下,雖然在國家層面上形成了對社會組織開放、寬松的制度環(huán)境,但在具體層面上注重形式完善的社會組織則更容易獲得政府項目的支持,導致該組織獲得“專寵式”發(fā)展。為了獲得項目,社會組織之間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惡性競爭,“好多社工的一些老大嘛為了生存啊去請民政局的喝酒,或是怎么樣,為了拿到這個項目不擇手段”。量化的、可計算的考核標準在一定程度上導致競爭內容的片面化,破壞了公平自由的組織競爭環(huán)境,形成社會組織發(fā)展的壟斷化。
其次,社會組織發(fā)展的工具化。在訪談中,民政局的一位干部說到:“每年的工作報告,給你交過來,你不一定看得懂,也不一定是真實的,所以這種監(jiān)管也是比較困難的。它在這一過程中發(fā)揮的作用特別不規(guī)范,就很容易出很大的漏子,等漏子出現(xiàn)你再去堵它也很難。”社會組織本應考慮的內容是如何實現(xiàn)對服務對象的服務,主要考慮的內容為公平和服務,但工具理性的偏好,使得社會組織為了獲得項目支持而開展項目活動,在實踐上偏離服務公眾的組織意涵,社會組織“越來越轉型成為日常的服務提供者,從而削弱了開發(fā)新思想或處理深層的、復雜的問題的能力”。①Heurlin Christopher. Governing Civil Society: The Political Logic of NGO-state Relations under Dictatorship. 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Third Research, 2010, 21(2): 220-239.
最后,社會組織發(fā)展的同質化。社會組織的誕生深受當?shù)厣鐓^(qū)環(huán)境和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其在發(fā)展過程中又凝聚著各自的追求、訴求和智慧,具有豐富的社會內涵和文化意象。社會組織的真正競爭力源于一種差異性、多元性、專業(yè)性的服務,表現(xiàn)在能夠根據(jù)個人需求提供有彈性的、小范圍的服務。然而工具理性的發(fā)展標準將社會組織脫離于某個社區(qū)、某個群體,劃歸為統(tǒng)一的、標準化的行動主體,推動社會組織自動跟隨支持者的興趣,或者自愿調整自己去適應并內化捐助方的價值②Tvedt, Terje. Development NGOs: Actors in a Gobal Civil Society or in a New International Society System?Volunta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Voluntary and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2002, 13(4): 363-375.,最大程度上滿足了“他者”——政府、專家、第三方機構的衡量標準。這也是韋伯描述的關注人本身的“價值理性”向關注效率、量化內容的“工具理性”轉變。
以經濟發(fā)展為社會發(fā)展前提的發(fā)展模式一度被學界視為是“發(fā)展的幻象”,而資源增量導向的社會組織發(fā)展戰(zhàn)略未嘗不是一種迷思。在對“社會組織依據(jù)何種理性發(fā)展”這一命題進行研究時,本文具體分析了不同類型社會組織的發(fā)展理性、影響因素以及產生的后果。社會組織的發(fā)展理性與社會組織的成立方式、組織資源和權威認同緊密相關。內生型社會組織依賴項目資源,權威認同主要來源于項目支持者及其相關服務主體,項目資源的時限性和自身資源的匱乏性導致社會組織的發(fā)展手段成為發(fā)展目標,形成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顛倒。外發(fā)型社會組織具有較強的規(guī)范性基礎和穩(wěn)定的資金來源,權威認同主要來源于資源提供者和服務對象的認同,在發(fā)展過程中關注組織最初的使命和目標,工具理性作為手段來實現(xiàn)組織的服務目標。
社會組織作為一種現(xiàn)代組織形式,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之間的現(xiàn)代性沖突在其身上有著具體體現(xiàn)。一方面,社會組織作為價值載體,其行為往往遵從價值理念的準則,以期超越既有社會結構的弊端;另一方面,組織又必須在社會環(huán)境中汲取資源并運用資源,這又對組織提出了工具理性的要求。③崔月琴、王嘉淵、袁泉:《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背景下社會組織的資源困局》,《學術研究》,2015(11)。社會組織對資源的依賴性與理念的自主性之間無疑會構成某種緊張關系。一般來看,觀念-利益之間都是非此即彼、對決、排他性關系,在韋伯的方法論看來這純屬社會科學的“理念性”。在現(xiàn)實生活中,它們從來都是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包容的關系,即鑲嵌關系。④蘇國勛:《學術與政治——總序二》,載韋伯著:《學術與政治》,錢永祥等譯,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第27頁。因此,本文并不否認社會組織為了實現(xiàn)某種觀念和使命而考慮一些工具性的手段,也理解社會組織面對制度和資源制約而不得不采取的一些權宜之計。⑤陳為雷:《從關系研究到行動策略研究——近兩年非營利組織研究評述》,《社會學研究》,2013(1)。但若將實現(xiàn)組織發(fā)展的工具化手段作為組織目標,則背離了社會組織發(fā)展的真正宗旨。因此,在社會組織參與社會治理和實現(xiàn)自身發(fā)展的過程中,我們應注意以下幾點:第一,社會組織應完善自身組織結構,提高組織結構的理性化程度,建立分工細化的科層制組織,通過科層制將組織的核心服務理念進行強化與傳達。第二,多元合作共治,完善考核機制。改變單一監(jiān)管模式,形成社會治理主體的溝通與監(jiān)督,如建立社會組織聯(lián)合會共同參與監(jiān)督;弱化對項目的考核,強化對組織服務的考核,采用報告、調研、第三方評估等多元考核方式。第三,強調以人為核心,注重服務對象的主觀感受。當?shù)厣鐓^(qū)的居住者作為服務接受者,理應被納入到對社會組織服務質量和項目成果的衡量中,賦予其實實在在的監(jiān)督權和建議權。第四,建立多元的社會組織支持路徑,通過專項發(fā)展基金、企業(yè)參與等多元籌資路徑來兼顧社會組織發(fā)展的工具理性需求與價值理性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