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鑫


上世紀80年代的先鋒文學,在林培源看來是“滾石”精神的標本。余華、格非、馬原這一代人,他們從革命的年代走過來,然后進入一個后革命的時代,被壓抑的東西需要尋求一個突破口,這時候西方的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拉美文學、卡夫卡、卡爾維諾等都蜂擁進來,給他們打開一個新世界。
2005年左右,那時候林培源剛讀高二,也是從這時候起,他開始對文學感興趣,嘗試寫小說。沒有微博和微信的時代,回想起來的確不便利,當時家里唯一一臺臺式電腦不能聯網,只能用它來打字,寫了小說,就到鎮上一間復印店去打印出來。獲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時,讀者寄來很多信,這些“雪花似的信件”讓他有一種古老的甜蜜的感覺。時代變化太快,網絡越來越發達,“這是一個文學也被娛樂精神裹挾的時代。”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需要寫作者時時自我警惕,要不斷戰勝那個假想的敵人,阿乙寫過一篇小說,叫《作家的敵人》,林培源覺得它很好地捕捉到了作家的精神困境。在小說集《神童與錄音機》里面,林培源也探討了寫作、文學的危機,以及圍繞著“文學”的生產機制的問題。“有的寫作者依靠寫作,慢慢獲得了名聲,站穩了腳跟之后,就變成這個生產體制里的一環,如果沒有自我懷疑的精神,寫作是無法長久的。”
“作為寫作者,應該有一種變革和反叛精神,如同一塊滾石,永不停步,永不被某種停滯和落后的東西束縛住,而是不斷尋求突破、創新。”上世紀80年代的先鋒文學,在林培源看來是“滾石”精神的標本。余華、格非、馬原這一代人,他們從革命的年代走過來,然后進入一個后革命的時代,被壓抑的東西需要尋求一個突破口,這時候西方的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拉美文學、卡夫卡、卡爾維諾等都蜂擁進來,給他們打開一個新世界。“這種滾石精神,我認識的很多同齡寫作者身上就閃著這種可貴的光芒。”林培源說。
CHIC:語境在發生變化,比如各種網絡詞匯出現,對于寫作者來說,怎么看寫作和外部環境的關系?
林培源:維特根斯坦有句話說得特別好:“語言的邊界就是我世界的邊界”。我們感知外部世界以及和外部世界發生關系,很多時候取決于語言,一個能夠使用多門語言的人,他所接觸到的外部世界,勢必要比只懂得一門語言的人豐富一些。
對寫作者來說,如果不警惕網絡語言,其實很容易就受到這種語言的污染,一方面我們會說,使用網絡流行語可以貼近時代,但放在長時段里來考量,真的是這樣嗎?越是流行的東西越是速朽的,簡化了我們復雜的思維,同時也在扭曲我們和外部世界的關系。我們就生活在一個不斷被剪裁和壓縮的世界里,寫作(對我來說是寫小說)是試圖恢復人與時間的原始關系的一種方式,它可以拓寬你日益被縮減的世界,可以讓你復雜的心緒、情感和思想得以安放。
CHIC:搖滾樂一直隱約有Like a rolling stone的精神,寫作者有自己的Like a rolling stone嗎?
林培源:如果我們將目光放在文學史的長河里來看,可以看到,每個有標志性的文學流派、文學現象都是一次重新定義文學的過程,比如蘇軾贊揚韓愈“文起八代之衰”,韓愈發起的古文運動,就是對前人文學的一個否認和超越;到了清末,梁啟超興起“小說界革命”也是出于同樣的目的和意圖,接著是五四時期的“文學革命”和30年代的革命文學,左翼、新感覺派……一代一代細數下來,文學的興替某種程度上就跟科技一樣,也有一個“迭代”的過程,但我并不贊同說文學有它的“進化論”和達爾文主義,而是說,作為寫作者,應該有一種變革和反叛精神,就像Like a rolling stone,如同一塊滾石,永不停步,永不被某種停滯和落后的東西束縛住,而是不斷尋求突破和創新。
可是話說回來,文學是沒有絕對的創新的,我們現在所使用的語言、句式還有敘述世界的方式,都有著前人的痕跡,關鍵是我們看待世界的眼光,可能和前人有所不同。寫作肯定存在一種“影響的焦慮”的,如何擺脫這種焦慮,是很多寫作者畢生都在思考和追求的。
CHIC:什么是你現在關注的?
林培源:小說寫作方面,我現在關注的問題是,如何找到自己獨特的聲音,如何寫得更好。我早期很多作品都在寫鄉鎮生活,現在我在城市生活的時間已經快接近我童年、少年在潮汕老家度過的時間了,以后寫城市生活肯定是我要走的方向,怎么處理故鄉的經驗和城市的、我在學院的生活經驗之間的關系,是我眼下關切的。小說集《神童與錄音機》里面有兩篇小說,《誕生》《金蟬》(中篇小說),是我在這方面的嘗試。有人給我寫評論,提到這兩種經驗,用了一個詞叫“對壘”,這是非常貼切的。另一方面,更讓我焦慮的問題是怎么把手頭正在寫的博士論文完成并寫好,讓自己滿意。
CHIC:想象一下文學的未來。
林培源: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回答,我屬于那種生活中非常理性并且規矩的人,有一種相對機械和理工科的思維,我只能動用我虛構的想象力。J.希利斯·米勒有本書叫On Literature ,直譯叫“論文學”,但偏偏中國的出版商取了一個危言聳聽的書名叫《文學死了嗎?》,這當然只是一種假設,一種文學的提問方式。如果從具體的文學類型來說,以后的文學肯定是越來越分化的,同時,不同的類型會交融,科幻文學會向傳統文學借鑒,傳統文學也會從科技、科幻那里汲取一些養分。
但是只要人還有閱讀的需求,只要“人文”的東西沒有熄滅,文學就一定會存在,它可能會換一種方式存在,精裝書、紙質書或許以后就變成一種珍稀的收藏品了,要存放在博物館里,而我們可以不借助紙質甚至其他電子媒介,利用人工智能或者意志去閱讀,不是沒有可能的。
文學的興替某種程度上就跟科技一樣,也有一個“迭代”的過程,作為寫作者,應該有一種變革和反叛精神,就像Like a rolling stone,如同一塊滾石,永不停步,永不被某種停滯和落后的東西束縛住,而是不斷尋求突破和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