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本無情 人卻有意
——淺談中國古詩詞中的月亮意象

匡介惠

(無錫城市職業技術學院師范學院 江蘇 無錫 214153)

古代文人墨客對月亮可謂情有獨鐘，一輪千秋明月與中國古典詩詞結下了不解之緣。月亮不僅是他們描寫的自然之景，更是用以表現其思想情感的載體，詩人們通過豐富的想象，描繪出了月亮的多姿多彩，更賦予了它萬種風情，從而形成了內涵深廣的月亮文化。

1.慨嘆宇宙永恒生命短暫

在蒼茫的天地之間，人渺小的如滄海一粟，在歲月的長河之中，生命如燦爛流星，轉瞬即逝，一去不再復返。莊子在《莊子·外篇·知北游》曾說:“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在這廣袤無窮的宇宙中，月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東升西落,燭照人間。亙古恒久的月亮見證著滄海桑田，歲月無情。文人墨客常常望月興嘆，深沉感慨生命短暫、人生無常。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詩人面對一輪皎潔的江月滿懷迷惘，在追問中深深思索，不禁感慨萬千。在這喧囂的塵世間，每個人都只是匆匆的過客罷了，人生代代，世事變幻，生命有限，自然永恒。李白在《把酒問月》中醉持酒樽，仰天問月“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詩人面對宇宙的遐想從而引起對人生哲理的探求，唏噓不已。“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今人再見不到古人，古月卻依然照耀著今人。明月亙古不變，而生命稍縱即逝，人類世代更替。詩人在回環唱嘆中抒發著宇宙永恒生命短暫的無限感慨。

2.寄托思鄉懷人纏綿相思

月亮的陰晴圓缺這一自然現象往往被用來對照映襯戀人、親人和朋友間的聚散離合。人們舉頭望月，心潮澎湃，思緒萬千。一輪明月寄托著人們豐富的情思，令人含英咀華，回味無窮。

古代交通不便捷，畜力車和人力車是較為普遍的交通工具，古代信息閉塞，大多靠鴻雁傳書的方式來互通訊息。這無疑加深了背井離鄉游子的那份思鄉懷人之情。每當夜深人靜，仰望夜空，月亮自然就成了游子和故鄉溝通的橋梁，滿懷的鄉愁借助一輪明月一瀉千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白《靜夜思》)，一幅月夜思鄉圖被勾畫得如此鮮明、生動而形象。瀟灑不羈的詩人，也難以逃脫懷鄉之情的束縛，在抬首低眉之間，那份濃濃的鄉愁展露無遺。杜甫《月夜憶舍弟》“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詩句，表現在安史之亂中，弟兄離散，音信不通，顛沛流離，生死未卜，那份刻骨的懷鄉思親之情凄楚哀傷，令人動容。“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白居易《望月有感》),詩人舉首凝望那一輪明月，想到四散分離的兄弟姐妹五地望月共生鄉思，不禁令人潸然淚下。又如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溫庭蘊《商山早行》“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等詩句都以深情的筆調，抒發了濃濃的鄉愁。

愛情這一古老而永恒的主題，是中國文學長廊中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兩情的纏綿歡愉、期待執著、失落悵惘、孤寂哀怨等復雜的情感體驗，在文學作品中表現的淋漓盡致。“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歐陽修《生查子·元夕》),追憶去年元夜燈火輝煌，月光柳影兩情依依，柔情蜜意溢于言表。今年元夜重臨故地，物是人非舊情難續，無限傷感滿懷愁緒。張先《訴衷情》“花前月下暫相逢，苦恨阻從容。何況酒醒夢斷，花謝月朦朧。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此時愿作，楊柳千絲，絆惹春風”。此詞用花月意象，由“花前月下”的幸福相戀，寫到“花謝月朦朧”的愛情受阻，悲愴沉痛，更表現出“花不盡，月無窮”的對愛情的美好期愿與執著追求。表現出苦難人生中一對戀人對于愛情的忠貞不渝，堪稱愛情詞中的千古絕唱。又如曹植《七哀詩》“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晏殊《蝶戀花》“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賀鑄《西江月》“攜手看花深徑，扶肩待月斜廊”這些描寫愛情生活的詩詞，都寫出了愛情的百般滋味，令人回味無窮。

3.傾瀉宦海浮沉羈旅愁懷

“士當以天下為己任”，“學而優則仕”，“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中國讀書人一貫追求的政治理想和奮斗目標。因而，宦海浮沉與羈旅愁懷的體驗在中國士大夫的人生歷程中是相當普遍的。

在古典文學作品中,月亮意象常常與文人的仕途失意和羈旅行役聯系在一起，從中我們能夠看到他們風雨兼程的仆仆身影，感受到他們孤寂沉重的疲憊心靈。“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張繼《楓橋夜泊》),在霜天寒夜，孤舟客子面對江楓漁火，耳聽悠遠鐘聲，詩人那份羈旅漂泊的孤凄在一輪清冷秋月的映襯下，更顯愁苦，讓人動容。柳永《戚氏·晚秋天》“孤館，度日如年，風露漸變，悄悄至更闌。長天凈，絳河清淺，皓月嬋娟。”柳永為人放蕩不羈，仕途屢屢受挫，懷才不遇的他一度流落為都市浪子，流連于酒樓妓館，同伶工樂妓交往甚密，因而不被宋仁宗所喜，在朝廷難以立足，潦倒落魄。此時年過五十的柳永外放荊南，風燭殘年的他面對一輪孤月，失意辛酸、矛盾苦悶、孤凄蒼涼等滋味涌上心頭，令人感慨唏噓。柳永命運多舛，一生宦游沉浮，浪跡江湖。《歸朝歡》“沙汀宿雁破煙飛，溪橋殘月和霜白，漸漸分曙色”，又如《雨霖鈴·寒蟬凄切》“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面對一輪殘月傾瀉出無盡的天涯淪落羈旅行役之苦，令人動容。蘇軾心胸坦蕩，為人光明磊落，講究風節，有志于改革朝政而且敢于進言，成為宋代新舊黨爭的犧牲品。他有志報國，卻壯懷難酬，仕途失意，屢遭貶謫，一生坎坷，在超脫曠達之中也透露著貶謫轉徙之苦，如《念奴嬌·赤壁懷古》“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再如《卜算子·缺月掛疏桐》“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這一輪“缺月”正是蘇軾貶居黃州之時的心境寫照，并借孤鴻襯托，足以表達“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張惠言《詞選序》)。

4.抒發沙場征戰愛國情懷

高懸夜空的明月時常伴隨著愛國志士戍守邊疆，征戰沙場，因而古詩詞中的月亮意象常常間接表現了詩人的政治理想和愛國情懷。文天祥《酹江月》“去去龍沙，江山回首，一線青如發。故人應念，杜鵑枝上殘月。”民族英雄文天祥因叛徒出賣而被捕，身陷牢籠的他卻雄心猶在壯志不折。詞中向故國戰友表白，即使為國捐軀，其魂魄也會化作杜鵑歸來，為南宋滅亡而泣血哀啼。這一腔堅定不移的報國赤誠在一輪“殘月”的映襯之下，顯得如此慷慨激昂，蒼涼悲壯。岳飛《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山河飄搖，夙夜憂患，岳飛抗金的志業受到昏君奸臣的迫害阻撓，曲高和寡，憂思深遠。夜半驚夢，了無睡意，只有天邊那一輪朦朧的淡月陪伴左右，委婉地流露出作者的悲涼悱惻之思。那份憂國憂民的愛國情懷表達的深沉而含蓄。王昌齡《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詩中洋溢著保家衛國的愛國激情和民族自豪感，一輪明月成了跨越時空的見證者。再如辛棄疾《生查子·獨游西巖》“山頭明月來，本在天高處。夜夜入青溪，聽讀《離騷》去。”詞人一生渴望收復中原，但屢遭投降派打擊，不被朝廷所用。詩人借陪伴自己的明月含蓄委婉表達了憂國憂民的深沉愛國情懷。

5.悲嘆國家興亡歷史變遷

宋·劉斧《青瑣高議》：“長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朝代更替，歷史變遷是時代發展的必然，文人墨客往往借月來抒發傷時悼國之哀情。南唐后主李煜在39時被宋軍俘虜，囚居汴京。作為一個亡國之君，他毫不掩飾自己對故國往事的深深懷念，率真大膽地抒寫亡國之痛，血淚至情，為此付出了沉重的生命代價。在其現存的三十多首詞中,月亮意象頻頻出現，他借永恒的月亮來抒寫亡國之痛，來寄托故國之思。“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兩首《虞美人》詞前者任情縱性，放筆呼號，后者含蓄沉痛寫盡了國破家亡的深哀巨痛。李清照《滿庭芳》“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攤破浣溪沙》“病起蕭蕭兩鬢華，臥看殘月上窗紗。”靖康之難使得李清照飽經苦難，國破家亡流離失所，丈夫病死孤身漂泊。孑然一身的她面對天空一彎殘月，勾起多少去國離鄉的凄涼悲咽。

古詩詞中的月亮意象凝結著詩人的心靈情態，月與思想情感互為輝映，意蘊多元而豐富，美不勝收，不勝枚舉。